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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以牙还牙

王药辛苦数日,总算把开挖河道治水的详细策划记下后转交给都水监丞去执行,疲惫之余,他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弟弟们,便偷得浮生一日闲,带着弟弟们到澡堂放松。

居住定州期间,顾琉和顾霸常泡温泉,已习得水性,顾武则还是只旱鸭子,于是就趁机在澡堂学习。

顾琉顾霸仍有小孩心性,故意在顾武身边游来游去地炫耀,惹得他们五哥差点沉不住气。幸好宋河镇得住场,他让靳绍炻带顾琉和顾霸一边去比赛水中闭气,他则耐心地指导顾武。

王药见自己不用操心,便乐得自在,舒适地依靠在池边享受片刻悠闲。

宋河此时背对王药,军人古铜的肌肤经热水浸泡而微微发红,使得那一身饱满的肌肉更为诱人,王药大刺刺观看精壮的身躯,一边怀念着离开他时体态也是这般优越的顾依。

“先生,口渴吗?”蒋帼蹲在澡堂边,托着个盘子到王药面前,盘子上有一碗泛着清甜果香的酒水。

王药不客气,拿起碗便喝。

蒋帼滑进池里,和王药保持礼貌的距离。

“看不出先生居然也有幅练武的身子。”蒋帼提着自己的酒壶对嘴喝,眼角克制地瞄了瞄王药袒露的肩背。

“家父喜好太极,我每日都会抽空练练,称不上练武,只是强身。”王药捧着空碗,蒋帼殷勤地给他斟满。

“蒋师傅,我家霸儿练功是否用心?”王药问。

“先生多礼了,叫我蒋帼就行。”

“那可不行,蒋师傅,我把霸儿托付给您,自当敬重您。”王药把酒碗放回托盘,侧过身认真问,“我至今未曾亲眼见到您传授霸儿武功,要是霸儿没有天分,您大可实说,我不会勉强。”

蒋帼瞠目,“没有的事!霸儿很有天分。”

王药眯眼,蒋帼立即接话,“先生的每一位弟弟已有武学基础,据说是尊夫人教的,教得非常好,他们的基本功都很扎实,不过,老二老三和老四的身体天生有缺陷,即便继续练武也只能达到强身的境界。”

王药默默颔首,蒋帼观察力不俗,他没胡说。

顾尔和顾依有一样的心肺问题,那是幼时过得太苦所致,一旦过度劳累就会喘不上气。顾依之所以能撑至现在,王药觉得是老天眷顾,直到最近他才有另一个解释,那便是血统,也许顾依几乎铜皮铁骨的体质是来自景氏家族的遗传,他的几个弟弟就没有那样优良的血统,幼时的恶劣成长环境对他们都造成无法治愈的伤害。

顾叁有肝肠缺陷,比一般人容易疲累,严重可致精神涣散,若是读书之时发作无所谓,但要是骑马打仗可能得送命。顾寺两脚长短不一,椎骨生得畸形,这辈子无法长高。

蒋帼看王药没意见,就续道:“老五老六发育得好,但没有修习内家功夫的耐性,他们更适合学习骑射,这不是我的长处。”

王药点头,武琉两兄弟若始终对从商没兴趣,他心中其实也有别的安排。

“戚儿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这我就不需多说。”蒋帼面露惋惜,但一闪即逝,“霸儿和戚儿是孪生兄弟,天分自然相差不了多少,先生,您相信我,霸儿只要开窍,三年内就能赶上戚儿。”

王药问:“他是哪点不开窍?”

“目的。”蒋帼一改惯常的嬉皮笑脸,正色答:“孩子还想不通练武的目的。”

王药蹙眉,心想自己大概明白蒋帼的意思。

“戚儿发奋练武是因为不甘霸儿被伤害。”王药低声喃喃。

“对,练武之人要突破平凡人的境界,难免需要有一定程度的杀气,尊夫人就是佼佼者。”蒋帼望向正在尽兴玩水的顾霸,心窝不自禁就觉暖和。

“霸儿天性善良,踩死蜗牛也会难过。”

“蒋师傅。”王药语气陡沉,“我不能允许你扭曲霸儿的善良。”

“我怎舍得?善良的孩子才能成大事,徒弟这么善良,是我这师傅的福气!”

王药心里没底了,只得问:“那你到底要如何让霸儿开窍?”

蒋帼微笑,“让他相信他可以有能力保护弱小,他可以不再只是被哥哥们保护的弱小。”

“具体说,你打算怎么做?”王药不收敛挑衅的语气。

“先生。”蒋帼滑近王药,肩膀和王药轻触,王药不躲避,挺着胸膛和他对望。

“埽兵被杀的事,官府知情却没有积极搜查,你心里明白这也许事关重大,可惜你和宋大人都不方便插手。”

王药深吸口气,这时宋河靠了过来说:“先生,武儿会游水了。”

王药望过去,见靳绍炻和三个弟弟正玩得欢快。

宋河实则听见了蒋帼的话,他接道:“蒋兄,那事先生已嘱咐我暗地探查,得悉这不是赣州沿河的第一起军人被杀事件,受害的除了埽兵,还有水军,死法各有不同,但都有共同点,就是身上甲胄皆除。”

“哈哈。”蒋帼干笑,“这不明摆了吗?”

王药和宋河不约而同一脸疑惑。

“两位北方人不懂了,不能怪。”蒋帼把嗓子压得又更低,“我祖籍北方,但南下习武,在沿海离岛生活过许多年,那些年知道一些地方官不敢上报朝廷的事。”

王药给点醒,宋河如是,两人异口同声:“海寇。”

蒋帼顿时有些失落。

宋河说:“我和王爷当初讨伐佘军,班师归朝途中,遇一伙自称来自占勃国的使者,意欲向我军购买军马和弓箭,当然还有甲胄,王爷当即下令抓住这些人,交给了当地官府。”

“军用物资禁止通贸。”王药说,“我听我爹说过,南海离岛有人偷运这些物资出海。”

蒋帼意兴阑珊:“两位真聪明。”

“先生,此事非同小可,可若没有证据,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会影响治水工程。”

“嗯。”王药转向蒋帼,“蒋师傅有何高见?”

蒋帼的士气再次被点燃,“我认识那些走私船家。”

“为什么不曾报官?”宋河问。

蒋帼只耸肩,不回答。

王药明白深意,举起一指朝天,宋河当即明了,无奈地叹口长气。

“长年走私军用物资还不曾被发现,那必定是有官员掩护,先不管事后能否顺利揭发,眼下有把柄在前,不拿白不拿。”王药坏坏一笑,“蒋师傅,你既然主动开口,我就不客气了。”

蒋帼拍胸脯,“懂先生要什么,一切包在我身上。”

王药没忘记蒋帼之所以提起这事是因为顾戚,他朝顾戚看了眼,虽忍不住担心,可还是知道自己总有一日要放手,这宝贝的弟弟才能有机会成长。

“霸儿是我和顾依最放心不下的弟弟,因为他总是只想着他的哥哥。”王药呼口气,真挚地对蒋帼说:“请您代替我们让他看见更多他应该放在心上的东西,包括他自己。”

X

尉羽盛听闻萧府出事,立即赶来查看,见府外有匹屁股上刺字的军马,认得那原属萧寅还任马帅时专用的坐骑,可马背上的人却是儒生打扮。

陆远那蛮汉,升了官不也还是个兵?居然装模作样。

“姓陆的!这里没你的事!滚!”尉羽盛走近前,扬起自己的马鞭要抽陆远的马。

破空刷下的鞭梢蓦地在半空被截,是马上的人伸手攥住,而那人竟然没有回头。

尉羽盛不忿,使力要抢,却没能拉得动。

“放手!”尉羽盛吼。

顾依这才回过头,尉羽盛给吓住,顾依松手,尉羽盛收不住力道,一屁股坐倒在地。

尉羽盛未有被查出牵涉到设计琼林宴刺驾一案,他唯一被治的罪是在大理寺对犯人动刑,顾依听说他被降职为武学谕,在太学教武,升迁机会极少,可仍能拿俸禄养家。

顾依觉得自己要是落到这下场,定会远离是非,安安分分度日,也许对他而言还是好日子。

“你来做什么!”尉羽盛从地上爬起身,愤恨地瞪视顾依。

顾依不得不承认自己相当佩服尉羽盛的骨气。

“路过。”顾依打马让开,他不想闹事,免得耽误了回宫。

尉羽盛朝马脚吐口痰才跑进门,途中还回头又瞪了顾依一眼。

“什么仇啊?不该是我怨恨你吗?”顾依喃喃,拍着马脖子哄,“回头给你洗澡。”

顾依本来寻思是否进去询问鸟伤人的经过,以及伤者的情况,但尉羽盛的态度即刻打消他这个念头。尉羽盛都能这么厌恶自己,更何况是萧家人?顾依觉得自己进去可能会被泼水赶出来。

还是去张澜府找廖太医吧,回宫前再拜托廖太医打听萧府的事就行。

顾依决定了便拍马离开,可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骑马追上来,他刚停下,前方就冲出一群人,看着是从萧府侧门出来的家仆。

顾依顷刻间莫名其妙被包围,他回过头,骑马追上来的人是尉羽盛。尉羽盛身后还有一人。

“顾依!你休想跑!”尉羽盛提着长棍直指顾依,他已非禁军,不能当街持有兵器。

顾依不搭理尉羽盛,只望向站在萧府门外的人物,萧儒。

萧儒的鬓发比起顾依对他最近一次的印象更多灰白,面容也稍显苍老,但体态仍旧硬朗,不苟言笑的模样还是散发着慑人的威严。很显然他并没有少了一只眼珠。

顾依快速动了动脑,不认为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骗局,也许其中有误会。

萧儒毕竟还是朝廷重臣,顾依不敢对萧儒无礼,便翻身下马,向萧儒拱手。

“忘恩负义的男宠!”尉羽盛骂着来到顾依身后。

顾依等了等,尉羽盛没有动手,他才接着对萧儒行礼,“大人,我听闻您府中有猛禽伤……”

话未说完,顾依忽觉耳后生风,便即侧身闪开,躲过了尉羽盛当头砸下的棍。

顾依此时虽行动无碍,但其实脚伤未愈,走路必须轻而慢才不会牵动伤口,尽管尉羽盛本来不是他的对手,他现在还是很难应付。

武力用不上,沟通似乎还更难,顾依决定还是先走为妙。

顾依想着就行动,他戒备着尉羽盛,回身要上马,忽地他腰上一紧,居然被人抓住了腰带用力拽,力气还不小!

顾依被拉得上不了马,尉羽盛趁机甩鞭把马赶跑。顾依要解开腰带的桎梏,回头见抓住自己的人就是萧儒,他因而缓了缓,没想到萧儒反应极快,下手也狠,重重一巴掌甩在他耳际。

耳鸣和晕眩令顾依脚下踉跄,他下意识还手,抢来尉羽盛的棍,但尉羽盛还有鞭,狠毒地往他还十分脆弱的后背扫。

廖太医昨日才说顾依背后最严重的伤已结痂,往后只等疤痕淡去,顾依感到这疤已被新伤刮去。

“停手。”顾依强撑着后退,惊觉四周已被围拢。

“大人,停手。”顾依盯着萧儒。

萧儒冷冷下令,“把他抓进来。”

尉羽盛和其他人一涌而上,这些人虽无致命兵器,但都孔武有力,顾依徒有武技却力不从心,转瞬间就给制服,手脚遭牢牢捆绑,带进萧府里一间像是练武室的厅堂。

“为何抓我?”顾依被扔在厅堂中央,萧儒站在他面前。

“早在你杀了顾秦之时,我就该料到你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萧儒从身后的兵器架拔出一根孩童手臂粗的短棍。

顾依咬牙,“顾秦对我无恩,何来恩将仇报之说?”

“要不是顾秦胆子小,不敢杀你,你以为你能活着长大?”萧儒抬手挥棍。

顾依跑不掉,只能勉强躲避,肩膀硬生生吃下这一棍,才一下他便听到骨头碎裂的脆响,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痛。

“要不是寅儿在军中照顾你,你以为你能活着见到皇上?”萧儒说完又挥一棍,打在顾依大腿。

顾依隐忍痛楚,努力镇定情绪,让语气听起来平稳,“大人,我无意伤害萧寅,您若要解恨,可以以牙还牙,把我掌心刺穿,我不会追究,不会让陛下知道。”

萧儒冷笑,“很好,你提醒了我。”他回身从兵器架挑出一把长槊,唤来尉羽盛。

“压着他的手。”

尉羽盛把顾依压趴在地,解开他反绑的手,抓住他右手固定在地上。

顾依不想挣扎造成多余的伤,便认命地摊开五指。萧儒没有半点犹豫,槊尖对准他手背就扎,用力狠绝,槊尖整个没入顾依手背,穿掌刺破地板。

顾依闭上眼,咬紧牙关忍耐。

萧儒没有拔出长槊,尉羽盛就把顾依左手绑在右手腕上才退开。

“可以放我走了吧?”顾依抬眼看萧儒。

“你欠的不止这些。”萧儒手上换成了一把匕首,他把匕首交给尉羽盛,尉羽盛拿着匕首蹲低,刀尖指着顾依左眼。

“我儿萧绸和你没有冤仇,你为何伤他?”萧儒问。

顾依皱眉,脑子转了转,想到了什么,即问:“被鸟啄伤眼的人是萧绸?”

“阉人,少装!”尉羽盛拉扯顾依头发,“伤了二少爷的是座山雕,那是北方荒漠才有的鸟,当年你和萧大哥打辽军,被辽军饲养的座山雕攻击,萧大哥要以雕制雕,找人抓了雏鸟来养,养大后却忽然不见了,是你承认放走的!说养着没用处,萧大哥信了你,哼!原来你是偷着养!”

“我没……呃!”

萧儒抓住还戳在顾依手心的长槊晃动。

“顾依,你连狼都能驯养,座山雕难道不能?我劝你认罪,那样我就把你交给圣上处置,你要是不认,我就把你交给太后。”

“座山雕不是我的,是辽……啊!”

萧儒拔出长槊,翻出顾依掌心血肉。

浓浓鲜血自掌心窟窿淌出,顾依看着断裂的森森白骨,不由得想起明天得写好的功课。

“认不认罪?”萧儒遣走尉羽盛,血淋淋的槊尖缓缓逼近顾依眼瞳。

“不是我。”顾依没有眨眼。

“那就以眼还眼。”

沟通失败。

顾依别无他法。

萧儒推进长槊的同时,顾依迅速出手夺槊,他握着槊一刷,切断手腕捆绑,双手桎梏一松,他就原地打滚撞上兵器架。

兵器架翻倒,顾依趁乱徒手撕裂脚踝捆绑,顺手就捞起一把大刀,在身前划出一个半圆。

“放了我。”刀尖轻轻点地,顾依眼透寒光,“否则,我让萧家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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