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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徐如徽目前走过的前半生里,很少做什么后悔的事情。

仅有的几次,全和赵酉识相关。

比如这句醉酒后的轻声细语,她便后悔很久。

因为那天她其实也喝了不少,酒醒以后她反反复复地回忆她跟赵酉识说的那句话。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要赵酉识等什么。

而赵酉识也没有听见。

她把这一切归于“命中注定”。

如今在这新一岁的伊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

赵酉识问她:“所以你还要我等多久?”

徐如徽反应了很久,慢半拍地问:“你听见了?”

赵酉识说:“是,我听见了。”

徐如徽抿上唇,开始沉默。

徐如徽这个人,被很多人误解。

上学的时候,赵酉识班有同学看上了徐如徽,明里暗里托人打听徐如徽跟赵酉识什么关系,最后得到一个“普通邻居”的答案,于是便兴冲冲地来问赵酉识。

“把你那个‘林妹妹’介绍给我认识呗。”

赵酉识在脑子里搜刮半天,反问:“谁?”

那人笑着说:“就你那个邻居啊?看着乖兮兮,什么脾气没有的那个。”

赵酉识恍然大悟此人指的是徐如徽,然后看着这人很认真地问了句:“我记得叔叔在医院上班是不?”

“是啊,上次还跟你爸一起吃饭了啊。”

“嗯,”赵酉识点头,“早点让叔叔带你看看眼睛,拖久了不好。”

这人无语半天,扭头就在班里造谣传谣说赵酉识喜欢他发小邻居,不惜抨击好友身体健康。

对此,赵酉识虽然没有出言反驳过,但他想表达的真正意思其实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林妹妹,因为在他心里,徐如徽并没有柔情似水,也很少身弱心软,她从来都是脊梁骨最硬的那一个。

她看上去没什么脾气,其实嘴巴一抿,就是不爽的前兆。

这点细微的习惯,也许连徐如徽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过。

她总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但是赵酉识把她摸得很清楚。

他知道徐如徽有自尊,有脾气,他从来都是护着,捧着,不管徐如徽本人有没有意识到,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人都有,也必须有。

他只是偶尔会怀疑,她有没有心。

从小学到高中,即便不算上最初徐如徽只是在任素秋上班时暂时在赵酉识家写作业那两年,四舍五入赵酉识帮扶徐如徽也有七年。

他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还牺牲色相给徐如徽做了将近两年的精神抚/慰。

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高二最后一次大考结束,明明上午两个人还在书房里接吻,甚至下午还趁着天气好出去小玩一圈,结果晚上赵酉识就得到一句:“我现在成绩挺稳定的,以后就不麻烦大少爷了。”

当时赵酉识完全没往心里去,因为他觉得就算退一万步,徐如徽不需要找他讲题了,难道还不需要他帮她释放压力了?

这种事情,他不信徐如徽还能去找第二个人。

结果一连一周,他几乎没抓到徐如徽一面。

周六晚上,赵酉识有点急,直接在家门口蹲徐如徽。

蹲是蹲到了。

蹲到的还是那句:“不是说过不麻烦你了?”

赵酉识看着一如既往平静的徐如徽,第一次对徐如徽这种性格有些火大。

他觉得凭什么自己提心吊胆一周,她却什么事没有?

可他盯着徐如徽半天,最终还是没有甩狠话。

他觉得论狠这一块,他可能这辈子都赶不上徐如徽。

所以他很没有威慑力地问了句:“我又怎么着你了?”

不仅没有威慑力,听上去似乎还有些委屈。

徐如徽没怎么看他,甚至有躲闪他目光的嫌疑。

她神情很淡,“你快回去吧。”

她说完就要回家,赵酉识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不说清楚我看你能走掉?”他好像在耍赖。

以前两人很多次闹脾气时,大多数都是靠赵酉识耍赖结束的。

毕竟也不能指望徐如徽这人玩笑。

只是那次没能如了赵酉识的愿,耍赖没有奏效。

他站在徐如徽身边,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打量徐如徽的表情,他以为徐如徽又在任素秋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可转念一想任素秋就算不支持徐如徽做任何事,也会支持徐如徽向他请教学业的事情。

他百思不得其解,拧着眉问:“你到底怎么了?”

问的同时不自知地摇了摇徐如徽的手。

徐如徽那一刻不合时宜地想,赵酉识怎么那么像一条小狗。

转念又觉得自己疯了,居然把大少爷当成小狗。

她抽走自己的手,没有刻意要表现什么冷漠冷淡,很多时候,她只要做正常表情,就会被人当成不高兴。

她跟赵酉识说:“我没怎么,我跟你说的是实话,我就是现在不怎么需要你讲题了,后面有需要我再找你。”

这话就太敷衍了。

赵酉识从小就是个人精,怎么可能连这种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

他愣了下,脸冷下来,嘴巴也不客气起来。

“怎么,是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呗?”

徐如徽没应声,但她也没否认。

赵酉识就那么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地回自己家去,然后把他拍在门外。

赵酉识当时都气笑了。

他特别想把徐如徽抓过来打一顿。

等又过了十天半个月,赵酉识才真正意识到徐如徽和他断联的决心。

这时他又不想打徐如徽了。

他只想把徐如徽叫到跟前,问她一句:徐如徽,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想过一次又一次,如今过去一年又一年。

可每当他站在徐如徽面前,看见徐如徽抿起唇的动作,他又只能无可奈何地把无数次想脱口质问的话咽回去。

眼下烟花不知何时已经落尽,城市再度陷入沉寂。

电视机里的春晚早已数完了倒计时,在播的是新的节目。

这是新的一年。

新的一年里,赵酉识在相距很近的距离外看着徐如徽,看着她眼里的恍惚和茫然,与她一同沉默不久,留给自己一句新的:算了。

赵酉识走后,沙发前的小太阳还在亮着。

徐如徽坐在偏远的一旁,逐渐身子冰冷。

直到电视机里彻底没了节目,她才伸手去摸小太阳照着的地方,掌心之下滚烫温暖,就好像赵酉识没走过。

就好像那年被子底下,她偷偷牵过的赵酉识的手。

其实徐如徽也曾因为和赵酉识断联产生过很浓的戒断反应,很多次周末她都无所事事,明明是趴在自己书桌前写试卷却哪哪都不顺手。

她费了很大的劲才适应这一切。

然后故作轻松地告诉后来者:“人与人的交往多半肤浅。只有在比较肤浅的层面上,交往是最容易的。一旦走向复杂,人与人之间就是相互麻烦的迷宫。比起麻烦,我大概还是更擅长孤独。”

可是徐如徽原以为,孤独已经是独行最大的代价了。

如今骤然感知到冰冷和滚烫的温差,她才蓦地发现,原来这代价里,还有一份隐秘的伤心悄然来临。

她静静地坐着,就在她几乎要把这份伤心全然吸收之时,房门忽然被敲响。

徐如徽看过去。

半晌,手机再次响起。

徐如徽没有接通来电,而是直接起身去开门。

楼道很黑,赵酉识的家门大敞着,里面也没有一丝灯光。

距离赵酉识离开差不多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这半个小时,赵酉识居然没有开灯。

徐如徽目光挪到赵酉识脸上。

他身上还是那件毛衣。

徐如徽又把目光落到赵酉识垂在两侧的手上,黑暗里,她也能捕捉到其肤色有些发红。

“你不冷吗?”徐如徽问。

赵酉识抬起了手。

徐如徽盯着他悬在空中的手,最终还是握了上去。

“冷吗?”赵酉识反问她。

徐如徽动动手指,说:“挺冷的。”

赵酉识似是轻哂了一声,“说实话,没有我的心冷。”

徐如徽抬眼看向赵酉识的眼睛。

他眼睛里有一层无可奈何的笑,好像很浅,徐如徽却看得清楚。

“徐如徽。”赵酉识唤了一声。

楼道里风很大,两家门都敞着,显得更冷。

徐如徽的心像被风卷起来,高高悬着。

她盯着赵酉识,在短暂的几秒沉寂后,听到赵酉识说:“我刚刚跟你说了,新年快乐,所以徐如徽,在这新的一年里,我赵酉识的第一愿望,还是希望你能快乐。第二,我才想为自己考虑考虑。我本来是想像之前一样算了的,毕竟你这人好像天生有会拿捏我的本事,你露出那样的表情,我都不好继续追问下去。但是我刚才又想了想,我上一次‘算了’的时候,你转身就去西京谈了两年的恋爱,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那个时候吧。”

徐如徽的心仍在半空中。

她还握着赵酉识的手,她的手和他的手一样开始变红,变冷。

她猜赵酉识说这些话是有些紧张的,否则他不会任由她的手就那么冷在风里。

她感受着两个人的冰冷,想了想,问了句:“我露出哪样的表情?”

赵酉识闭上了嘴。

他沉默几秒钟,像在消化某种无语的情绪,说:“你别管。”

徐如徽笑了下,并不恼怒。

“哦。”她说。

然后继续看着赵酉识,什么也没说。

但是赵酉识看到她眼睛在问他:然后呢?

赵酉识在此刻见缝插针地回忆了下过往数年岁月,意外地发现这似乎是徐如徽第一次“反问”他。

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没出息地更紧张,他心脏乱跳地盯着徐如徽,憋半天憋出一句。

“我怕我这次如果再算了,你明天就邀请我去参加你和万里的结婚宴了。”

“我不会。”徐如徽说。

“我不信。”赵酉识说。

徐如徽点头,表示理解。

她过去的所作所为,理所应当让她在赵酉识那里没有任何信用度。

可赵酉识却误会了。

他明显愣了下,随后问:“你点头是什么意思?你有过这种打算?”

徐如徽很无辜。

“没啊。”

赵酉识到底是大少爷,再紧张也紧张不了几秒。

更何况对方还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你最好真的是。”他口吻开始有了威胁意味。

徐如徽又笑了笑。

她松开了赵酉识的手,赵酉识似乎这才意识到刚刚两个人的手一直握着,他手在空中抓了下,没抓到,愣了下,徐如徽看他一眼,下一秒,赵酉识就十分强硬地再次把她的手抓了回去。

徐如徽愣了下。

似乎是至此,徐如徽才真的意识到,赵酉识这次真的没打算再“算了”。

他好像在这个新的一年,变回了从前那个少年赵酉识。

可是徐如徽很清楚。

不管是少年时期,还是现在,她每个决定,都不是任性妄为的。

她一直很清醒。

清醒到纵使后悔,也只是后悔没能斩钉截铁地和赵酉识断干净。

从而拖拖拉拉消耗了赵酉识那么多年。

应该很辛苦吧。

徐如徽在心里想。

喜欢她,等她,应该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她没有很薄赵酉识脸面地再把手抽回来,她就那么让赵酉识暖着,然后说了很冷他心的话。

“赵酉识,我不瞒你。

“我没有过跟任何人进入婚姻的打算。”

“恋爱……”她顿了下,说,“其实也没有。”

赵酉识握她的手动作一紧。

他手很大,也许只是轻轻一紧,徐如徽却觉得骨头有些疼。

她没有露出疼痛的表情,口吻也很淡。

“对不起。”

赵酉识看着她,没有接她这个最后的审判,而是问了句:“你知道我刚刚那些话,其实跟表白是一个意思吗?”

徐如徽默了几秒,说:“我知道。”

赵酉识:“那你知道我以前就喜欢你吗?”

徐如徽知道。

这些年,外人对徐如徽的评价无外乎是内向,文静这些。

只有舅妈曾认真评价过一句。

她说徐如徽是个很聪明的人。

徐如徽在心里认同这句评价。

所以在她眼里,赵酉识才是那个笨蛋。

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实在太明显了。

她很难不知道。

而也因为知道,所以才敢如此理所当然地利用他的一切。

她那样利用过他。

他却还是对她说了这番话。

他可真是个笨蛋。

徐如徽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口气明明很薄很轻,却掀起了心底一汪池水。

她缓了一会儿才将其中波澜平复,回答赵酉识说:“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她又说一遍,像在认罪。

可赵酉识并没有发怒。

他只是看着徐如徽,数秒后,说了一个字:“好。”

徐如徽不解。

赵酉识又说:“那就好。”

他没有再说别的,他只是忽然更加用力地揉搓了一把她的手,然后又用力握了下,说:“太冷了,你进去吧。”

徐如徽不明白。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赵酉识。

夜色里,她在赵酉识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她看到赵酉识很轻松地笑了笑,然后对她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晚安,徐如徽。”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与人的交往,多半肤浅。或者说,只有在比较肤浅的层面上,交往是容易的。一旦走向复杂,人与人就是相互的迷宫。——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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