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希没听清，问道：“什么？”
“你等着，我先掷筊问问。”师公收徒之心不死，示意滕希退后。
虽说这么些年过去，滕希也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但没正式行拜师礼，滕希依然是没门没派没师承的，说起来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师公在祖师爷像前点燃三柱香，拿出香案下面抽屉里的筊杯，在香炉上面绕了三圈，然后叩首跪拜，询问祖师爷他能不能收滕希为徒弟。
问完，他双手捧着筊杯一掷——新月形的筊杯连晃都不带晃的，落地即定，两个凸面朝上为阴杯，表示祖师爷不同意这事儿。
一事掷三遍，每次都是阴杯，掷到第三次，筊杯甚至打着转卡在地砖缝里，两尖角朝上——大凶，此事绝不可为。
“嚯，这么凶，”滕希惊了一下，好奇道，“师公你在问什么啊，祖师爷让你千万别去做呢。”
师公顿了顿，把筊杯收起，百思不得其解：“奇了怪了，为什么现在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啊？”滕希问。
对上滕希的眼神，师公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佯装深沉地感慨：“没什么，问了件小事……不过这么看来，或许傩面的出现也是天意。”
虽然没有从小修习的牢固基础，但滕希靠自己的天赋也找到了一条适合他的路。
“天意么，”滕希垂眸看着手上的面具，“可那张傩面出现的时机和方式未免太过刻意了。”
比起天意，更像是人为安排。
在他先天破损的魂魄成长到足够支撑修习的时候，恰好地把面具送到他手上，只怕当初看傩戏时自己随口跟念的那句“降神”也不是巧合。
“我以前不是给你讲过那些梦授成巫的例子吗，你就把这当做另一种形式的阴传梦授好了。”师公看得很开。
南方乩童北方出马，民间多的是大病一场或者做了个神仙授法的梦，清醒后就发现自己真的有了一些特殊本领的人，这种授法就是阴传梦授。
这种情况并不算罕见，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故事也数不胜数。
“比起习得本领的方式，更重要的是你自己是不是想走这条路。”师公看着滕希的眼睛，提醒道。
“自己想不想吗……”
说起这个，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情况紧急，又有师公先前说的18岁生死大劫压在身上，他可能真不会那么轻易决定加入三局。
虽然他天生有阴阳眼，但也从小就怕鬼怕得不行，只是经过这次，他发现逃避到底不是解决办法……
“您不是说年轻人就该多尝试一下么，那走这条路试试也无妨，”滕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话音一转，期待道，“您之前占出来的18岁生死大劫是不是算已经安全度过了？”
“不……”师公眸色一沉，否定了他乐观的猜想，“18岁这一年你会遭遇诸多劫难，南海市那一劫，还算不得大劫。”
“啊？！回魂煞都不算？”滕希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他生无可恋，“您的意思是之后还有更恐怖的磨难等着我？”
师公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带这样的啊，”滕希抓住师公的手，泪眼汪汪，“您之前占出过好几次生死大劫不都没啥大事儿发生么？怎么这次就成真了呢……”
“你以为是我算错了？”师公眉头一皱，满脸不开心。
“呃，我怎么会怀疑您呢，那不是事实……”摆在那儿，证明你确实算错了吗。
师公话锋一转，嘿嘿笑道：“其实我之前也在怀疑我自己。”
滕希：“……”
那还您问我。
“不过我现在有了新想法，”师公结合之前龙婆婆的说法，解释道，“你神魂的异状我们看不到，可能三局的人看到的那些黑雾，不是第一次救你性命了。”
滕希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住院也是家常便饭，每次师公占出生死大劫，他也确实都在医院里面住了一段日子，但都是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或许是神魂的虚弱影响到了肉|体，毕竟他们不会观魂，只能看到发烧的表象，至于他的魂是要裂了还是碎了，他们一概不知。
“好吧……”滕希只能悲伤地接受了这个解释，以及未来还有许多劫难要面对的残酷事实。
师公把傩面收回柜子里，拍拍滕希的肩膀安慰道：“你加入三局就有了许多能并肩战斗的伙伴，总比之前自己一个人面对要好多了，傩面的事情我接着帮你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着出处。”
滕希郁闷地道了谢，走出后屋，就看见电视里本地台正在播送一个“半仙”药到病除结果被查出来是用了兽用抗生素治病的新闻。
滕希看完：“……兽用抗生素，这药可下得太猛了。”
“嗐，就是这些人坏了我们的名声！”师公看到新闻很是气愤，“没这个本事非要吃这碗饭，迟早遭报应。”
“可不是么。”滕希家里从前因为他的特殊体质没少遭骗，他对这些没有真本事还在外面招摇撞骗害人的江湖骗子是没有一点好印象的。
“对了，”师公从收银台里面掏出个桃木牌递给滕希，“你之前说符都丢了，我重新给你做了个护身符，先戴上。”
滕希接过木牌，一扫愁容，喜笑颜开地把符挂脖子上：“谢谢师公！就知道师公你对我最好了！”
师公年纪大了，精力不似从前，往往画一张符就要休息好几天才能养回来，尽管如此，来求符的人却不见少，因为凡是对符箓有所了解的，都知道鹿栖市葛师公的符箓之灵验。
“不用谢，银行卡转账就行。”师公点了根烟，坐回板凳上说。
“知道知道，老样子嘛，”滕希扯着衣领确认戴好了，才接着道，“不过我接下来，不打算再封印阴阳眼了……”
“不封印才是对的，加入三局之后总免不了要面对那些东西，看多了也就不害怕了，”师公一直都不是很赞成滕希封印阴阳眼，他嘬了口烟问道，“那块玉就是你之前说的养魂玉？”
“您说这个？”滕希从衣领里扯出一块黑玉，形状有点像一个正在扑食的小猫。
他一回来就收到元宝的消息，让他去鹿栖市三局补入职信息顺便领取养魂玉，得知养魂玉还能定制形状时，他下意识就画了这个图案，“是的，这图样还是我自己画的呢。”
“你自己画的？”师公点点头，多看了两眼，“确实是个好东西。”
“嗯，上次降神之后就一直觉得精力匮乏，这才戴了两天，就感觉好多了。”滕希说到这，突然想起自己身体恢复后还有件事儿要办——给秦之望除煞。
正好现在没开学，他有的是时间，还是趁早把欠着人家的恩情还了的好。
“师公，我先回去了啊，下午还有事！”滕希说着，人已经往外跑了。
“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咋咋呼呼的，”师公从货柜里探出身子喊道，“都这时候了，吃完饭再去也不急啊。”
“不了，”滕希回道，“我妈中午做饭！”
“哦……”师公听到这不再劝，小沈做饭啊，那是得早点回去。
-
滕希吃完饭，便背上小背包直奔三局给鸟仙上香，只是不成想——
“要去食堂上香？”滕希不解。
给他领路的是一个小女孩，看外表顶多也就6、7岁，穿着一身粉红公主蓬蓬裙，扎着两个蝴蝶辫，行走时身上还散发出一股非常沁人心脾的香味。
“嗯，一级珍稀妖怪日常都是享受供奉的，除了香火，也要供品嘛。”她嗓音也像小孩一样软软糯糯的，但说话不急不缓，条理清晰，估摸着不是真的人类小孩，而是什么妖怪的化形。
食堂是透明橱窗的自助餐模式，每到饭点，橱窗里面便会摆满各式各样的菜品，而出菜时蒸腾的热气，就相当于给供奉在橱窗上方的各位传了个口信：要吃饭的可以开吃啦。
连馨一蹦一跳地走到香炉边，指着橱窗上的电子屏解释道：“我们每天的菜品也就是供品，这样供奉既方便也不担心浪费粮食。”
因为电子屏上被供奉的各位都只需要吸食供品精气，他们吃完了，也不影响食用。
“原来如此——”
滕希定睛一看，面前这个小块屏幕里，原本一动不动的赤色小鱼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傲娇地朝他吐了个泡泡，甩甩尾巴，一道火焰般的红光闪过后，小鱼就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蓝色的水波起伏不定。
他忍不住感叹：“好神奇……”
“大哥哥，如果你一直盯着他们看，他们的本体也会有感应噢。”连馨说。
“哦哦。”对方能感应到，还继续盯着看就多少有些不礼貌了，滕希连忙把视线移开，退后两步仰头看着这一大片闪耀着七彩光芒，印着许多妖怪影像的电子屏。
屏幕被笼罩在宏伟高大的金漆木雕神龛之内，霓虹灯光透过精美的镂空雕栏散发出来，又映照在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之上，迷离梦幻的烟雾伴着光彩缓缓流动，瞧着真有几分云窗雾阁，琼台仙境的感觉。
“这供奉方式——”滕希组织了一下语言，感叹道，“也太赛博朋克了吧！”
“嘻嘻，很酷吧，咱们食堂的设计可是受到员工的一众好评哒！”连馨拿了几根香递给滕希，“给，如果是专门烧香给特定的对象，看着他的影像，在心中呼唤他就可以了。”
滕希接过香，抬头找了一圈，没看见秦之望，倒是惊讶地发现温镜穗的黑白照也赫然在列。
“为什么温队的照片也会在上面？”
“鬼也是可以受供奉的呀，”连馨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吧唧吧唧地吃着，“不过她是因为有过多次突出贡献，上级特批能在食堂受供奉……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她觉得吃饭浪费时间，宁愿用吃饭时间补觉啦。”
想到温镜穗的死因，滕希丝滑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走到电子屏下方时，还是感觉很奇妙——大概是因为从没体验过神龛上供奉的人还是自己同事的感觉。
虽然没找到秦之望人形的影像，但众多妖怪中唯一符合当时黄雨嘉描述的白色金点小鸟只有一个，应该就是他了。
影像上他小小一只，圆滚滚的，正精心梳理着白色羽翼，动作间胸口软乎乎的绒毛一颤一颤，蓬松得像是一朵轻飘飘的云朵，让人心痒痒地想去伸手揉一把。
这也太可爱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赛博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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