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
凤家主的声音低沉，似是从齿缝中强行挤出来的，他语气中震惊多过疑问，仿佛并不在乎莫吟归有没有回答。
莫吟归自然不会回应，他只是轻轻一拍凤家主的背部，打断了他解除隐匿术法的动作。
“莫宗师何意？”
凤家主声音冰冷，望着毫无仪态躺在青草窝上的凤英，越发心疼。
莫吟归面带笑意，望向荒烟几人的方向，不知道谁说了什么，一群小孩当即笑成一团，就连旁边不远处侧耳偷听的考生，眉眼间也流露出点点笑意。
凤家主循着莫吟归视线望去，心中更是不愉，那边越是热闹欢快，便是将凤英这边衬得越清冷寥落。
他视线扫过笑得最大声的女孩儿，便是没有特意关注过，此刻也明白了，这就是莫宗师亲自从旮旯犄角里淘出来、为下一届学府比试准备的璞玉。
——哼，不过如此！
“凤家主。”莫吟归收回视线，定定望着凤家主，唇边还带着几分惯常的笑，“平江学府开试取才，乃是本国大事，事关本国根基，怎能轻易变更？”
“还是说，这些话，只对本座有用，管不到凤家主？”
“莫不是本座这些年修身养性，惹得某些人以为，能踩在本座头上拉屎拉尿了？”
这句话出口，莫吟归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自从成了平江学府的校长，他多少多了点文人包袱，整天把屎尿屁挂嘴边，对学生影响不好，这才强制自己改了口，渐渐成了众人眼中儒雅随和的校长。
一些人真以为能把他训成狗？
莫吟归微冷的语气，直接将凤家主的记忆拉回到三十来年前，彼时莫吟归尚未成就宗师之境，为寻求突破契机，四处挑战强者，声名斐然。
游历至禹都第一天时，便放话打遍禹都。
王城子弟多桀骜，怎么能容忍他这么嚣张，虽然莫吟归名声响亮，但挑战书仍似雪花般飞来，纷纷放话，要给莫吟归一个教训。
莫吟归全盘接收。
此后半个月，莫吟归一日独战数人，最多的一天，应了三十多封挑战书，无一败绩。
一人便将整个禹都俊杰压得抬不起头。
凤家主便是战败者之一。
更过分的是，这厮实力强，嘴巴也不饶人，若是对战之人规规矩矩，他也不多说什么，但若是踩着他放狠话，战后必然被他疯狂嘲笑，用词之粗俗，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世家子几乎掩面而退。
凤家主便是疯狂拉踩又被打脸的世家子之一。
当时凤家一个脾气暴躁的族老，受不了少家主被人这么羞辱，违背了宗师不下场的潜规则，在莫吟归离开禹都的路上伏击他，却被他逃走了，不多时，便听到他突破成宗师的消息。
消息传来当天，那位伏击他的族老便气得吐血。
这是整个禹都的黑历史，是以大家都默契的忘记，等到他接手凤家成为家主，这道年轻时的阴影在权势的滋养下渐渐淡去。
老校长身负重伤隐退后，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推举莫吟归当新任校长，国主也竟然应了。
初时自然是担心的，只是作为新校长，莫吟归也不再是当年孑然一身、剑挑禹都的武者，他是平江学府的校长，有了牵挂，有了弱点，便不足为惧了。
而这些年，莫吟归虽然偶尔强势，但大部分的时候并不摆宗师的架势，反而在无限的扯皮中，磨出了一副好脾气，如今的形象，渐渐取代了当年的身影，以至于凤家主现在都不太能将他和当年的模样联系到一起。
直到此刻。
莫吟归平素的笑容依旧，却在深沉的夜幕中，变得模糊不清，内敛的锋芒却似一道剑光，撕破夜幕，隐约露出内里携着无敌之势、冠绝当代的负剑青年。
凤家主倏然沉默，他无言地望着一身泥土、滚在青草铺成的草垫子上出神的继承人，艰难道：“莫宗师说得是，看也看过了，咱们回去吧。”
莫吟归身上气势瞬间消失，现在凤家主身边，像一个没有武力的普通人。
两人来时不快，归去之时，凤家主却想是火点着了屁股一般，活像身后有谁追着。
竹楼里，齐家主和韩家主相对而言，上首两个位置被空出来。
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家主也只是不咸不淡的闲聊着，齐家主的目光时不时瞥去考区方向，神情间流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躁意。
韩家主收回视线，轻轻撇开茶沫，低头啜饮。
微风拂过，上首两个空位已坐了人。
莫吟归唇角含笑，看不出什么，凤家主却是一改离开时的得意，面沉如铁，望向韩家主和齐家主的眼神十分不善。
齐家主心里有鬼，韩家主又精明，死也不当出头鸟，室内虽多了两个人，反倒比之前更加安静。
最终是凤家主打破了寂静，他阴阳怪气地问：“齐兄，韩兄，不想问问两个孩子考得如何？”
齐家主看向韩家主，韩家主却似是听不到凤家主的话一般，沉迷在普普通通的茶水里。
齐家主暗骂一声老狐狸，笑着回答：“总归是孩子们自己的事，咱们这把老骨头能替他们考不成？何况以三个孩子的实力，不过是区区……”
他目光飘向莫吟归，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强行改了口风：“入学考试罢了，莫宗师总不至于连这三个小崽子都看不上。”
“三位少主自然十分优秀，本座怎会看不上呢，不过既然参加考试，当然是以考试结果为准。”
韩家主隐秘地看了齐家主一眼，眼神里多少带了点嫌弃。
他放下茶杯，笑道：“既然莫宗师与凤兄都已去看过，若是没出什么大的差错，这场考试照常继续下去吧，毕竟还有不少外地考生，来一趟不容易。”
凤家主当然想直接终止考试，只是吃亏的是凤家，莫吟归看好的人却似乎如鱼得水，过得很是滋润，莫吟归能答应才有鬼了。
韩家和齐家私底下的关系，比想象中深得多，恐怕也不会同意。
凤家主当即拂袖，率先出楼。
“回去！”
三位家主各自回了马车，莫吟归稍作停留，却是十公主问怎么处置与世家勾结的学生。
按莫吟归的心思，自然是直接赶回家去，只是世家渗透学府乃是历史遗留问题，若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处理，只怕学府顷刻间就要空了大半。
他冷淡道：“按惯例处置吧。”
无非就是扣学分加义务劳动。
一行人来得突然，去得匆忙。
十公主点了十几个人交给纪云狂，虽说考场内不用管了，考场外的却需要把守，这些人都是确定没什么问题的学生。
安排完后，十公主便把其他人全都带走了。
考场内，莫寻影被强行带着，直到齐云礼看顾不到后，他才悄悄跑了。
他的智商又没问题，刚开始或许没有察觉，可一天过去，他早就看出齐云礼根本没想着帮他通过考试，只是因为叔祖的关系，强行把他留下的。
跑出战场之后，莫寻影有些懵。
他原地沉思一会，跑向原先的驻地，不管怎么样，如今他只身在禹都，唯一的跟班不能丢。
“武进？”
他初时小声，可喊了一会都不见回应，当即有些烦躁，语气也越加暴躁。
往前跑了一段路，莫寻影一低头，看到野草间散落的枯草，瞬间明白武进曾出现在这里过。
除了三位少主，只有他不睡青草垫子。
“跑了？”
莫寻影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稚嫩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阴翳。
要不是他，武进一个小城主的儿子，要天赋没天赋，够得着平江学府门口的台阶吗？
他竟然敢逃！
“武进，你出来！”
“你现在不出来，便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背叛我的人，不、得、好、死！”
莫寻影的声音逐渐变得阴寒，而他要找的人，其实并未走远。
武进藏身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他本计划摆脱莫寻影之后，便立刻远遁，然后收集考牌，希望能通过考试。
只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离开，而是找了个灌木丛躲藏，远处的打斗声隐隐传到他耳中，只是不知为何，他明知道应该离开，双脚却像是钉在土里一般，一动不动。
直到现在，他明白了，他在等莫寻影。
莫寻影的声音越发不耐，他没有再喊，似乎准备离开。
武进无意识握紧手里的匕首，整个人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理智不断重申：莫寻影是莫家嫡子，莫宗师的血缘亲人，杀了他，后患无穷。
另一边，他又安慰自己：莫寻影虽然是莫家嫡子，可又不是继承者，应该不值得莫家与莫宗师撕破脸皮，而莫宗师显然不喜欢武进。
不杀了莫寻影，便是荒烟实现承诺，助他通过考试，他还是要被莫寻影不断折辱，入学，又有什么意义？
武进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其实纵然心里如何诓骗自己，理智上，他明白，真的杀了莫寻影，便是莫宗师不喜欢他，人是在他的地盘死的，总得给莫家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将匕首藏在袖中，做出一副疾跑过来的狼狈模样，从灌木丛中钻出来跑向莫寻影：“寻影公子！呼呼……”
虽说额头上没有一滴汗水，莫寻影却是没有注意，只是不满地质问：“你刚才跑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回我？”
武进低头，羞愧地说：“我实力低微，听到那边的动静不敢过去，只能跑远一点，听到公子喊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虽然自己也很害怕，但是不妨碍莫寻影鄙视武进：“废物！”
要不是这边不是临仙国，凭武进这种没出身没资质的，也配当他的跟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全勤全勤！！感谢在2022-08-02 23:55:35~2022-08-04 23:4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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