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冰冷的河水已经浸没了他的头顶。
发生了……什……
仿佛卡顿了一下的影片，思维再启动时，已跳跃至另一个场景。
没有征兆，没有开端，像是随机数组般，不成逻辑。
再次被身躯本能抛下的他，真情实感的困惑了起来。
他感受到指隙间冰冷刺骨的河水汩汩流过，因为氧气缺失而憋闷的胸部，吸饱水后，身上粘腻碍事衣服。
他似乎应该害怕，恐慌，因为清晨尚且冰冷的河水是如此的可怕，仿佛吞噬一切的深渊，让他有种沉入地狱的错觉。
但是。
……快……救……同伴……救……伙伴……
伙伴……伙伴……伙伴……太宰……
一定要……救……
———！
细细密密的呓语从心底的不知名处如泉涌般冒了出来。
他后知后觉的在心里捂住胸口。
要把太宰救起来……
是这样……吗？
他茫然极了。
那种割裂的感觉又来了，主导思维的他仿佛坏掉的神经中枢，突如其来剧烈的情感，不受控制的身体，与他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可以看见听到，却无法理解。
他看着他潜游在这雾蒙蒙的水下世界，出乎意料，灵活的仿佛一尾鱼。
他看到了闭着眼睛的太宰治慢慢沉往漆黑的，仿佛潜伏着不可名状之物的河底，却面容安详得仿佛要回归母亲怀抱的婴儿。
沢田纲吉咬紧牙关，细小的气泡从齿关溢出，他向下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那个缠满绷带的手，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拖着他向上游去。
“咳咳咳……”
趴在岸边，浑身湿透的两个人疯狂的咳嗽，清晨的风既不灼热也不寒冷，一吹过来，却让被水刚刚浸泡过的两人都打了个寒战。
等到将肺部积压的水都咳出来后，太宰治张开双臂向后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唉～”
哀怨十足的一声长叹。
“好不容易一次朝阳下难得清爽的自杀又被打扰了～”
“这和刚刚打开蟹肉罐头，才用舌尖尝了尝味道就被人拿走有什么区别嘛！”
像一个被收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大声抱怨着。
“可恶啊！好不容易摸到工作间隙自杀，结果，什么感觉都没啊，好亏，太亏了！ ”
将太宰治救上来沢田纲吉此刻撑着身子跌坐在草地上，被打湿的半长头发紧紧的贴在头皮上，藏匿在长长的刘海后面的脸让人看不清神色。
不知道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后怕，亦或者其他他无法理解的，在心底不断涌动的复杂思绪，此刻的沢田纲吉浑身颤抖，紧抿着嘴，若靠近一点，说不定还能听到牙齿'哒哒'打颤的声音。
“太宰……君，为什么要……自杀呢？”
面对喋喋不休抱怨的太宰治，沢田纲吉努力压下身体的不适，勉强开口问道。
不同于之前稍显尖锐，弱气十足的少年音，这次的嗓音十分低沉平缓，还带有一丝沙哑。
“爱好啦，这是我的爱好。”
面对此时此刻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异常'的沢田纲吉，太宰治莫名心情好了起来。
他哼着歌，翘起二郎腿，不同于平时阴沉的感觉，声音爽朗又活力十足。
“诶？”沢田纲吉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愣了一下，原本杂乱的心绪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爱、爱好？”
沢田纲吉抬起头看向太宰治，用又变得柔软起来的声音傻傻的重复了一遍，变回了那个看起来软弱无害的少年。
“是啊是啊，所以说，随随便便打断别人爱好的沢田君超过分诶！”太宰治幽怨的眼神看得沢田纲吉直发毛。
“对、对不起！”
少年稀里糊涂道了歉。
虽然但是，'自杀'算什么奇怪的爱好啊！太宰君！
面对太宰治似笑非笑的神情，沢田纲吉艰难得将嘴边的吐槽吞了回去。
见状，太宰治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
走在河岸堤上，太宰在前面走着，沢田纲吉跟在后面。
今天早上受到极大惊吓的沢田纲吉此刻又累又萎靡，湿漉漉的衣服还贴在身上，经过太阳这一会的灼晒，散发出一股藻类的陈腐气息，环绕在他的鼻翼底下，让他十分难受。
“太宰君，我们今天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
沢田纲吉用半死不活的语气问道。
“嘛，不要这么着急。”
太宰治懒散的声音传来。
“稍微忍耐一下吧。”
“那人实在是愚钝到了连我都可怜的程度，竟然被发现了，此时的他估计此刻还心惊胆战的藏在下水道不敢出来呢。”
太宰治脚底打了个转，向看起来比之前那些道路还要破烂的路口走去。
“不过，这可不行，今天可是必须要交货啊。”
他低声喃喃自语。
“我可不想加班。”
破破烂烂的建筑，到处可见的弹孔，坍塌成废墟的路边的房子，以及除他们以外，完全没有一丝人影的街道。
小心翼翼得避开路上各种各样的残垣断壁，沢田纲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既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掉了，那还是直接上门自己取吧。”
太宰治在一栋明显是烂尾楼前站定，抬头眯起眼看了看。
“哦～，真幸运，小老鼠还在这里呢。”
太宰治弯起眼睛，向身后的沢田纲吉挥了挥手。
“走吧，纲吉君。”
“我们该去取货物了。”
裸露在外的水泥表面粗糙不平，哪怕仅仅只是走在上面，都要小心不经意的凸起。
沢田纲吉稳住了差点摔倒的身躯，扶在粗糙得不行的水泥墙面上，他长长得呼出一口气。
已经好几次了，因为凹凸不平的地面差点摔倒，幸好他眼疾手快，在快要摔倒前，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硬生生掰回失衡的身躯。
也因为这样，他和太宰治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等、等等我啊，太宰君。”
沢田纲吉欲哭无泪的看着消失在拐角的黑色身影，跌跌撞撞得小跑跟上去。
太宰治站在一个铁门前，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个铁丝，将前段扭了扭，便插入门上的钥匙孔，过了两秒，'咔嚓'一声响起。
没有着急推开门，太宰治慢悠悠的将铁丝放回口袋，走到了门的另一边，保证自己没有站在门的正前方。
在落在身后的沢田纲吉刚刚从拐角处露头时，背靠着门旁边的墙壁的太宰治反手猛得将门一拉，顺势将身体藏在门后。
下一刻，枪声响起。
突然炸响的枪声让拐角处的沢田纲吉一懵，本就不太平衡的身体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剧烈的枪响让他的大脑嗡嗡叫个不停，等他反应过来时，眼神的余光瞥见了在门背后站着的太宰治。
沢田纲吉甩了甩头，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此时枪声已经停下，他惊恐得看向楼道内冒着白烟的枪弹口，还有空气中过于浓重的火药味。
他隐约听到太宰的声音，向前看去，门后的太宰治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沢田纲吉内心一紧，顾不得额头刚刚被摔的伤口和内心的害怕，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隐约间，听到太宰治倦怠的声线。
“嗨嗨，不要这么紧张嘛。”
“太宰治！你怎么在这里！”另外一个声音激烈又尖锐，像是看见了什么意外出现的可怕至极的东西。
“唉，伤脑筋，明明是你没有遵守约定到达指定地点，害我多跑一趟，怎么还责怪起了我呢？”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幽静昏暗的楼层里格外清晰，太宰治在原地站定，没有再进一步刺激眼前这个男人。
沢田纲吉悄悄得自门口向内探头，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太宰治仿佛溶于黑暗的背影，以及对面被遮挡了半个身躯，神色紧张的，拿着枪支的成年男性。
“你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我的行踪都是你们泄露的！你们背叛了我！”
对面的男人神色狰狞的吼道。
“既然如此就休想我将那个东西给你！”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在我们约定的地点我也被伏击了啊，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再见到的可就是我得尸体了呢。”
太宰治委屈巴巴道，尚显单薄的躯体，和足足差他一个头的身高让男人有种欺负未成年人的既视感。
但他明白这些都是错觉，眼前这个人有着足以掌控人心的可怖能力，任何因为外貌而小瞧他的敌人都化为了尸骨。
“而且，我还想问呢，为什么你的助理会出现在那里，若不是因为你的人在那里，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暴露出来，引来了伏击。”
伏击？有这回事吗？
躲在后面的沢田纲吉忍不住冒出疑问，回想起今天的经历，除了他拼死拼活跟在太宰治身后，再救了跳水的太宰治就没了啊。
不对……等等，难道是……
沢田纲吉忽然想起刚开始太宰去的那个，在他感知里四面八方全是恶意的地方，忽然恍然大悟。
随即内心忍不住爆哭。
那竟然是伏击！！！这对于我这个普通人也过于可怕了啊！太宰先生！
太宰治和男人之间的对话仍在继续。
“不可能！她被我派遣去了另一个地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唉——，你确定，真的不可能吗？”
看了眼对方开始颤抖的身躯，太宰治弯起嘴角。
“而且，你不是问为什么知道这里呢，就是上一次你那助理告诉我的啊。”
“你……你不要再说了！”面前的男人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样，神色愈发狰狞。
“我当时还很感动呢，以为你们已经信任我到将安全屋的地址都能告诉我的地步呢。”
“今天一看，原来是……”
“闭嘴啊啊啊！”
“……被毫不留情的背叛了呢。”
男人再次扣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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