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细雨已经消失不见，连雨的痕迹都没有了的空气陷入无声的呼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痕迹。
叶青缇忍不住火气，声音也不颤了，一声下来中气十足：“丫的真是气死我了！把我们当狗一样使唤来使唤去，现在一句话我们又要回北覃！”
本以为叶青缇是担心一路的异种，心善的王安刚凑过去些就被她爆发的几句话冲击了耳朵。
王安皱眉捏耳：“……”我要聋了。
崔久温揽过捏耳朵的王安，一脸淡定地拍拍她的肩膀：“你跟叶子姐相处半个月了还不了解她吗？她就从来没为异种发愁过。”
王安苦着脸：“……我后悔凑过去了。”
齐天顺顺叶青缇的背，像一个红毛丹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大猫：“安了，也没有办法嘛，咱也是打工人。”
柯里亚打了个哈欠离远些席地而坐，对于自己又将连轴转到北覃没有什么反应。
叶青缇愤愤盯着那辆改装车驶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魏什海虽说是跟沈故渊一同调来的淮滨实验堡，但此时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他把儿子拉走这是非之地，又悄悄拽走待在角落的老狼，小声问他：“小叶怎么回事？”
老狼头也不抬，细细擦试着手里那把枪。崔久温低下目光，勉强在自己脑海中印刻上他的模样。
被魏什海称为老狼的人面部特征最明显的就是突出的断眉，往下探就是生的干净利落的五官，眼角皱纹生的隐秘。
他看起来跟魏主任年纪相仿。
崔久温没什么底气的越过中间人王安，不动声色缓缓靠近老狼二人。
老狼擦枪的手停下来，抬手抓住魏什海的手从肩上挪开：“大魏，我们比你更了解沈故渊，这种情况是最没有必要担心的。”
被看穿自己拐着弯问沈故渊状况的魏什海老脸一僵，一巴掌又拍了上去：“你也跟柯里亚学着没大没小的，还更了解？我还从小看着他长大呢！”
老狼抱着枪没有说话，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他安静几秒后突然扭头，崔久温来不及收回目光就撞上了那双阴沉警告的眼睛。
“你，”老狼那双眼睛盯着她，声音压低，“听够了吗？”
“……”崔久温往后退了一步，险些倒向背后凹凸不平的石头。
王安眼疾手快把她拽住，脸色发白，又把她拉了回来，逐渐走远，直到看不见魏什海他们才送了口气停下。
还没等崔久温开口，她瞪着眼小声呵斥：“你干什么呢，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大胆！我们只是实习，他们已经在这种末世背景下不知道多少年了——”
王安察觉到自己拉住了崔久温里三层外三层的右手，收回手，话锋一转：“你手没事吧？”
自他们相处的第一天起，绷带跟手套就轮换出现在崔久温右手上，从气质到装束上都与炎夏格格不入。
崔久温讲过，她的手受伤了。
崔久温摆摆手：“没事。”
她忽略了自己刚刚被老狼警告了一次，又默默走了回去。王安不明白她突然升高的胆量到底是因为什么，见她又走过去，皱皱眉，不再拉住。
好像明白沈故渊被调回北覃为什么把他们带上了。崔久温想。
出来的所有人都跟他有关系，小队带的实习生、从小认识的众人……是为了安全还是防止有把柄落在这里？
一句话就让他们回去了，但双方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叶青缇每每提起那群人时的不耐烦，齐天的安抚，他们的反应是因为——
因为时刻分出一丝注意力在刚才警告的老狼身上，她在老狼抬起头的瞬间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呈格挡的方式小幅度抬起。
老狼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眯起眼睛打量起警惕的她。那不可忽视的注目这次变得平静，又变得复杂，好奇、怜悯、警惕、欣赏……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揉在一起，变得混沌，连洞察力都变得平淡。
但不是，崔久温无声吞咽了口唾液，他们的反应是因为内部深处更复杂的关系和矛盾。
“你小心点，听到些不该听的，后果就像她似的。”他这次只是淡淡提醒，手越过人群往身后一指。
崔久温紧绷的后脊以一种十分缓慢的姿态慢慢放松，老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察觉了到来无声息的谢茗山，她向后看去，谢茗山被两个急救军左右架住，手上多了限量玫瑰金手铐，脚上也多了电子镣铐。
两个急救军那她放下就走了，老狼瞥了一眼几个实习生，张口叫道：“程仪，你去压住她，看好。”
程仪一愣，走过去时谢茗山自然把自己的双臂打开让他架住，什么话也没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远处。
崔久温只是顺从地点点头，仅此而已。她停在老狼身旁，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柯利亚目睹了全过程，倒是感兴趣：“还挺傲气。”
沈故渊单独找她嘱咐了一番，一定要注意到崔久温的每一个细节，他要确定一件事情，一旦确定，将会有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绕过手下的心腹和兄弟找我吗……还是那次体检报告的事情？连仪器都发现不了的他怎么能肯定自己的感觉就是一定的。
算了，好奇，但我不会失了分寸。
柯利亚又把头扭回，默默薅草玩。
“老黄呢？”叶青缇想起什么，扭头问齐天。
齐天挠挠头：“老黄开车去了，老大嘱咐把那辆大的改装车申请出来，他拿着表去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待会儿就到了。”
“大的那辆？老大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塞在一辆车里？”
“大的那辆倒也不挤，甚至要更安全一点。”
不多时一辆黑色越野车被放行进来，沈故渊没有往里开，直接停到路边径直走下。
齐天带头微微鞠躬：“老大。”
“别搞这些，”沈故渊看上去并不喜欢这些形式，烦躁一摆手，顺势把袖子规整挽上去半截，“人都到齐了吗？”
“还有老黄，应你的要求开车去了，一会儿就到。”叶青缇接道。
“好，”沈故渊这一点头近乎可以说是轻松，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趋向放松随意，眼里露出一丝狠戾，“这次他们别想在我手中捞走任何一个有用的人。”
崔久温盯着他因挽上去袖子而暴露出来的伤口，心中了然，加上平日的观察，能看出来他还是个挺讲究干净的人。
那个伤是多少天前的了？在实验堡门口被迫一对一讨论时是新鲜的，几天时间足够结痂了，但从缠了不少层的绷带上洇出的拇指大的血迹来看，伤口刚崩不久。
沈故渊的目光投过来，她非常自然的闪过去看他身后的空地。
——太多人盯着你了，小心。
李丰念的话在脑海盘旋，崔久温感觉有些累，索性闭上双眼。
她的动作都被沈故渊收在眼底，目光沉下来，心里盘算着该有什么样的契机让她稍稍卸下一点防备，起码把异种的事情跟他挑在明面上，他想进行的才能往下一步。
老黄把车开来后几个“领导”就把所有人赶着上了车，一群人一阶压着一阶，窗外风景快速挪动，空气还是那么的沉闷。
所有人都紧闭嘴巴，王安挨着崔久温坐，路途颠簸，她观察一圈，还是问出了一直压在自己心底的问题：“实验堡外，还有人生活吗？”
这是个重要的问题。
一直闭目养神的崔久温睁开双眼，脑子已经准备好开始处理那些回答。
沈故渊从不吝啬回答这些问题，他向来不会给他们造一个童话般的美梦，这样的性子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有利的。
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自欺欺人了。
“但事实上是，除了民众，阶级更高的人依旧在很好的生活，实验堡外的生活……”沈故渊开口，罕见顿了下，“不是生存，是真的生活。”
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几个实习生惊呼，崔久温正在脑海中整理相关有用信息，沈故渊接下来一句话直接让她坠入谷底。
“我清楚你在隐瞒什么。”
他清楚？他清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我隐瞒了什么？
崔久温猛地抬头，果不其然，他在看向自己。
崔久温的思维被这个插曲搅乱了几秒，已经近乎精神崩溃边缘又被理性生生拉回来，脑海中细致浮现这些天来跟他相处的所有时间里，自己有没有做到滴水不漏的隐瞒。
但她依旧不能百分百肯定。
“所以呢？”崔久温盯着他，眼神甚至有些崩溃前的按耐和愤怒，“沈管理，你是想在这么危险的路途中，击破一位可以成为好帮手的人的平稳心态吗？”
“在这个位置上，我想你也很明白，所有人都有在隐瞒什么，但你不应该突然对我说这句话，如果你不打算再说点什么，我保不准接下来的路程到底会做出什么来，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控的不利因素。”
一个聪明人如果不再温顺，那她将是路途中最近的深渊。
沈故渊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崔久温的心态确实太过理性了，这段话她有条不紊地讲出，表现出的愤怒和无奈恰到好处，显然是身经百战诈不出一点问题。
下一秒他靠近崔久温。
突然放大的脸让崔久温紧绷的身体立马做出反应，握紧水笔的手破空停在沈故渊脖颈处，这种微妙的含义让崔久温愣了一秒。
异性的突然靠近在旁人看来有些暧昧的气氛增添，但在崔久温的视角里沈故渊稳稳附身，嘴跟呼吸贴近她的耳边，反倒是最脆弱的脖颈处坦率的露出来，无需多说什么也能让崔久温感觉到他那真诚的无害。
距离二人最近的齐天从刚才严肃的聊天时就警惕盯着二人，在二人动作出现时他几乎是扑了上去又生生停住，车不用产生任何颠簸他就已经脚下一滑实在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让沈故渊也侧头看了过来，齐天局促的手不知道该往哪放，这种气氛就像他突然闯入了正准备干点什么的情侣中间，嘴正抿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时正好对上老大疑惑的眼神。
齐天憋屈：“……”其实老大你可以把这种面对傻孩子的疑惑收一收的。
沈故渊很短暂的停顿一下：“回去。”
淡淡两个字让齐天拥有了莫大的力量，咻一下站起，端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眼神都不再靠过去。
崔久温被这突然的一场戏分散了些注意，不再过于紧绷，沈故渊重新扭过头来，自下而上的对上她的双眼。
从刚开始见面崔久温就对这种感觉印象深刻了，他太过于擅长把自己看似坦诚又柔弱的一面展露出来，以至于现在她不太相信这种脆弱的感觉了。
崔久温僵着身子没有躲闪，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实际就差飞速逃离这非常怪异的气氛。
沈故渊凑过来，声音非常的轻，就像一阵微风不留痕迹的拂过，只有他们二人听见：“我有你的筹码，但我不会说。”
崔久温侧头轻笑，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短促的笑了一声。
这句话毫无保障可言，是交易吗？
她低下头，那双眉压住的琉璃眼眸很认真的看着沈故渊的异瞳，她同样轻声地说：“我不相信你的说辞，沈管理。”
沈故渊沉默不语，但目光也没有移开，似乎是清楚她还有话要说。
崔久温呼出一口浊气，两人间的距离再次缩近，她在二人额头快要贴上时停下自己压迫性的动作，沈故渊从来只有看上去脆弱，他撇了眼崔久温用力到泛白的手指，依旧很冷静的看向她的眼睛，眼神里没有半分软弱。
对人最真诚的莫过于对视了，不管多么复杂的情绪都会在对视的一刻无处遁形。
她用自己戴手套的左手轻拍了一下沈故渊的肩头，手停在半空中，挣扎许久才彻底放下手重重拍了两下。
“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单独谈一谈。”
“好，当然。”沈故渊得到答复后坐回位置，“这也是我要说的。”
路途遥远，直到太阳快接近地平线，他们集体才准备下车整顿。
刚说下车整顿，崔久温在沈故渊下车的一瞬间拉住他的领子走向森林边缘。
齐天一惊：“老大！”
柯利亚也被吓一跳，又看看同样淡定的沈故渊，眉毛一挑，已经明白过来：“哇哦。”
“你不怕异种吗？”沈故渊被她拉住领子，甚至低了低身子，说：“森林是异种最容易出现的地方之一。”
“你在，我当然没问题。”崔久温冷冷接上，“相处的时间即是没有那么长我也察觉到了，只要是你在的地方，真的安全到让人怀疑，况且你也没有停下来阻止我不是吗？”
“你的态度很奇怪，按理说我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把柄你都握在手里，尤其是我的家人，我带不走他们，我现在甚至连急救军都退出不了，但你却好像一直在等我开口，你想让我说什么？你想确认什么？”
沈故渊很清楚的感知到崔久温的状态不稳定，沉默几秒，说：“你的左手，这个问题我说的性质和你自己开口说不一样。”
崔久温：“……”
崔久温往后退了一步，布满细汗的手握上腰间别的尖刀。
沈故渊看着眼前像一只弓腰炸毛面对敌人的豹子的崔久温，有点头疼。
这个反应，什么也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
但也确实，他突然开口，这个反应当然正常。
沈故渊低头组织着语言：“很多东西，是必然，也是无可奈何。”
说话间树丛发出细微响动，崔久温神经紧绷，直到余光瞥见一只毛茸茸的动物突然出现在沈故渊身前。
异种？！什么时候过来的！
本已经警惕的崔久温盯着半晌，却表情古怪的放下抬起的手。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沈故渊应该一招制敌，利落解决这只异种，然后把它的尸体带回去交差，但他没有。
沈故渊在她的注视下抬手，却只是抚摸上异种的头，短且柔软的绒毛在他手下微微发颤，几下过后异种直接整个身体钻到了沈故渊的两只手下，俯下身子任他安抚，喉咙里溢出呼噜声。
“我们，可以开始交易了。”
沈故渊抚摸着异种，垂眼睫毛压住了眼眸，眼神晦暗不清。
我更新了……我竟然更新了（原地转圈）（倒吸一口气）（缓缓倒下）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要被揭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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