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谁？
怎么这么巧，这人也叫杰？
还是同一个发音？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小包，里面似乎是一些食物和水还有药品，他抬起残缺的手示意把东西分给其他人。
这个叫做杰的僧侣，是一个哑巴。
五条悟现在明明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却有种全身发寒才刚刚回暖的错觉。
怎么可能是杰呢，杰再怎么喝大了，就算把鞋子塞进鼻孔里，也不可能被人搞得失声又残疾。
女人问他要不要，男人看到不远处其他和女人一样半死不活的人们，摇摇头，指指躺在空车库里，废弃床垫上的小孩，示意给孩子先吃。
女人点点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孩子都变成了这样？
五条悟心中惊怒交加，但是又无人可问。他只能十分被动地跟着男人去了车库的其他方向。
这里和前面被当做房间，大多敞开着的车库不同，这边的卷帘门几乎都是闭着的，门上似乎还挂着什么牌子。男人走得慢，车库照度又低，五条悟一时之间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
但是他却无端的感觉到一股恐惧。
男人把花重在车库拐角的花盆里，他挖一边笑，笑了一会儿似乎有没力气了，跌坐在最近的车库边上，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了轻声的悲鸣。
无助又悲戚。
抬起头时五条悟被男人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这个人应该在努力保护着车库里这些人了，想安慰他，但是又没法出声。
他没办法这么一直看下去了。
五条悟在心里大声呼唤着真宫奏的名字：“是不是你干的？！你还要搞什么？直说行不行？！你到底要我怎样？”
他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叹息。
男人用袖子蹭干了眼泪，他终于能在昏黄的荧光灯下看到了对面车库木牌上刻的歪歪扭扭的大字。
‘吾友五条悟之墓’
五条悟：“……”
他的视线跟着旋转，临近的几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依次出现。
吾友家入硝子、庵歌姬、七海建人、吾师夜蛾正道、吾生乙骨忧太、禅院真希、狗卷棘、熊猫、伏黑惠、钉崎野蔷薇……后面似乎还有很多，多得五条悟都不敢再细看。
但是毫无例外的是，后面都跟着个夏油杰立。
所有人都死了。
地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死了。为了保护他们的尸体，夏油杰把他们一个个转移到了这个车库里，还用不灵活的手给他们做上了墓碑。
五条悟只感受到此时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一声叮咚，打破了寂静。
夏油杰从袖口里找出了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没有来信显示，但是夏油杰似乎知道是谁，手机的屏幕似乎都要被捏碎。
信息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一个
[ ？]
像是单纯的疑问，但是从夏油杰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传达出来的，这应该更接近某种威胁。
那双手打字不方便，但是还是一下下戳出了他的质问。
[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已经够了！他都已经死在你手里了，你就不能让他安息？]
虽然这句话里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名字，但是五条悟就是觉得，这个‘他’，指的是自己。
那边似乎也一直拿着手机，五条悟能看到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
[不能哦。]
夏油杰似乎还想写些什么，但是它的打字速度明显比不上那边，在简短的拒绝之后，紧接着又出现了两条消息。
[你了解我的。]
明明是老友般轻松的语气，但是夏油杰看完后，手里的手机却被他捏到开裂。他用劲地揉搓自己的头发，他极沉重地呼吸了半晌才站起来，取下了挂着的牌位，金属卷帘门发出异响——
里面放着口极简陋的木质棺材，推开棺盖，里面的白发青年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里面。
是‘五条悟’的尸体。
虽然毫无血色，但是暴露出来的皮肤依旧光滑紧致，似乎刚刚去世没多久。
夏油杰自己似乎也惊讶于五条悟尸身竟然还如此完好，咿咿呀呀发出了些许意义不明是喉音，他伸进身体的腋下，把人整个托起来——
信息的要求，应该是是带着‘五条悟’的尸体去见‘他’。
被完全拖出来的‘五条悟’还穿着东京高专的教师制服，除了有些难以被弄干净的灰尘和泥点外，身体似乎并没有受到了什么重伤。
起码看起来比少了四根手指还不能说话的夏油杰要完整得多。
夏油杰把身上的袈裟脱下来，五条悟背上，又用袈裟盖在外面，慢腾腾走出去的时候那个女人看到了，急忙跑过来，叫了一声杰大人。
虽然不能做出一般的手语，但是这个女人似乎跟随夏油杰挺久了，也能看得懂他自创的手势。一只手托着五条悟屁股，一只手比划了两下，最后又指指车库的大门，示意自己要出去。
“那人根本丧心病狂！”女人恨得大骂，因着太过激动，鼻子里又开始流血了：“他根本就是想要毁掉这个世界，杀光所有人，杰大人，您也会死的！”
夏油杰听完，苦笑着摇摇头，又比划了两下。
女人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就算防空地下室也挡不了多久，可是五条悟的尸体是我们仅剩的筹码了——”
完全没有力气的人是很难被轻松背住的，何况五条悟的体型比他还要大。夏油杰下意识地把人网上颠了颠，换了只手对女人比划。
厚重的钢门被重新打开，夏油杰背着身上的人重新踏上目的地。
五条悟试图跟夏油杰对话，但是依旧徒劳无功。
这次他终于从路边稍微干净的镜面装饰上看到了夏油杰的脸。
他留了很长的头发，杂草似的被扎了个揪，那双本来面积不大的狐狸眼下面满是青黑的疲惫痕迹，最渗人的是那双黑色的眼睛——
没有一丝光亮。
五条悟想杰听不到也是好的，他觉得此时自己也不知道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太荒谬了，像是某个坏心眼的家伙做出来迷惑人心的幻觉。
夏油杰用不了咒术，只能驮着他一步一步走。
虽然周围的景色都被破坏得不像样，但是五条悟还是能认出来，这是去高专的路。他从来没有觉得去学校的石阶有这么长过。
校门口似乎有个白色的人影，是高专的特殊学生制服。
五条悟的第一反应就是乙骨，但是他想起来再车库里，也有这孩子的牌位，难道是幸存——
不是乙骨。
是真宫。
当了快一年真宫奏的五条悟再一次用第二人称视角看到这张脸，一时之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是这个人又不是他记忆里的真宫暁。
高处的少年穿着和乙骨同款的白色制服，不同的是他的裤子也是白色款，包括鞋子，整个人仿佛一尘不染的白色幽灵。
红月也是这么一身的雪白。
他的脸接近长开了，圆溜溜的眼睛拉长了些，肩宽了不少，个子也很高，甚至可能比杰还要高一点，整个人挺括修长，仿佛一棵盛放的玉兰。
褐色的头发留长了许多，半边的刘海被夹在耳后。只多戴了一副最简单款式的金丝眼镜，整个人显得乖张里带着些许斯文。
只是看起来。
五条悟无法确定眼前这个有着真宫奏的脸的人是谁，他看着夏油杰微微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双褐色的眼珠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就连红月，脸上大多数也只是无所谓的漠然，更别说古灵精怪的暁。
只看一眼，便无端令人生寒。
他看看夏油杰，又看看夏油杰背上的被盖上的人，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我以为你会踩点，明天十一点半以后才来。”
夏油杰张了嘴又闭上，五条悟猜测他应当在用表情骂人。
少年的声音也比暁略微低沉了些，像是经过了变声期，声线接近某种低音部的弦乐器：“我忘了，去年我把你舌头拔了。”
没吃完的苹果在手里化作灰烬飘散，从石狮子背上轻巧地跳下来，夏油杰看到他的接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被两根手指扣住了下颌：“我帮你治好吗？”
夏油杰嘴里发出呵呵的呼气声。
被咒力冲击的夏油杰瞬间软倒，他身上的五条悟也一起被摔了下来，但是被少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衣领。
“你——”
撑在石板上的夏油杰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自己完全恢复的十指，他下意识地就要发动咒灵操术——
“真没礼貌。”少年一只左手托着‘五条悟’的尸体，右手控制住夏油杰的手腕，似笑非笑的：“这么冲动，你没有事情要求我吗？”
“……”夏油杰气喘如牛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嘲讽地说：“我求你，你就会答应？”
“当然。只要你帮我一个忙。”少年微微一笑：“很简单，只要你去见一位死神。”
“你要我死？”夏油杰问。
五条悟却抓住了‘一位’这个重点，他应当想带杰去见某个被称为死神的个体。
少年被他问得一愣，好像这才下定了决心，笑道：“人类总都是要死的。”这句话哲理到有点暧昧，他似乎并不太满意，于是反问：“你难道不该死吗？”
夏油杰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又陷入沉默。
和外面完全不同，学校里和五条悟离开之前几乎毫无二致，不，也不能说是毫无二致。五条悟跟随着夏油杰的视线，明明是十二月份的深冬，整个学校里竟然依旧是绿树参天、鸟语花香，花坛里的花尽数开放，生机勃勃的景象与外面的一片死城仿佛是两个世界。
夏油杰似乎也被震撼到了，他跟在后面的脚步慢了下来。
“？”
“如果我去死，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夏油杰沉着声：“外面也能像高专这样恢复生机吗？大家是不是能不再生病？人类是不是能重新回地面生活？”
“可以。”少年毫不思索道。
回答地太肯定，夏油杰反而有点不相信：“你策划了这么久，就愿意这么停止？”
少年轻笑着瞟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他摘下眼镜轻轻擦拭：“这本来也不是我的最终目标。”
没来得及反问是是什么意思，五条悟和夏油杰就被发现被带到了寝室楼那个几乎没人使用的集中浴室。
夏油杰：“？”
五条悟：怎么，死神拿澡堂当会客厅？
“臭，洗干净再去。”少年打开大门，早就放好热水的浴室飘出腾腾的热气：“换洗衣物我会给你送来。”
竟然还要洗干净再杀。
里面摆着全新刚开封的资生堂套装，连焗油护发素都有，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夏油杰暗骂了一声，只能脱了衣服打开淋浴。
大约有心理原因作祟，这一年几乎没怎么洗澡过的夏油杰往喷头下一站，流下来的热水颜色都不太对劲。
洗了三遍之后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大浴池……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泡澡的闲情逸致，夏油杰转头想擦干净出去。
“慢着。”
夏油杰受惊似的转头，才发现一身白的人模模糊糊地隐匿在雾气里，手上拿着没什么长条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发现洗澡被人偷窥，夏油杰下意识的用浴巾挡住下半身：“你要做什么？”
拎着个刷子的眼镜上满是雾气的少年缓缓走近，他抬手看了下蓝宝石镜面的不知名手表：“时间很多，可以洗再洗干净一点。”
夏油杰嘴角抽搐：“你管得还真宽。”
“我不想让个乞丐进他的房间。”撸起长袖，他举起手里的刷子：“洗不干净我帮你洗。”
“神经病？！”夏油杰看着渐渐逼近的人，不住地后退：“你不是要杀我吗？”
“我怕他的刀脏了。”看着夏油杰如此不安分，那边直接窜了过来，一膝盖把他顶进浴池里，抓着刷子就捅了过来。
士可杀不可辱，夏油杰终于 发出了崩溃的叫声：“我靠那是马桶刷——”
“放心，是新的。”真宫冷若冰霜地回答。
一场澡洗得鸡飞狗跳，大约是发现了马桶刷的确不适宜在人类的皮肤上横扫，于是换了个多余的浴巾，动作迅速又威猛，帮忙洗澡明明是个十分暧昧的情景，但是无论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本人，都没在这里感受到哪怕一丝的旖旎。
五条悟只有视觉和听觉，但是他觉得那手法怕是比那些五六十岁的搓澡老大爷还要狠辣。
一边搓一边吐槽，只不过过去一年，我的灵力又不对你生效，怎么瘦得跟个猴子一样。
语气依旧熟稔地像认识了很久的老友，五条悟恍惚间觉得像是真宫暁在对着他们说话。
同样有这种错觉的还有夏油杰，他坐在雾气蒸腾的浴池里，没忍住再次问道：“我明白你的愤怒，但是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一把抓住马桶刷的柄，和少年双目相对：“连悟也……所有人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长舌头了话就多了。”少年轻轻搓了下黑色的发丝，把夏油杰一下子摁进水里：“你们活着对我也没好处。”
夏油杰被呛得练练咳嗽，他伸手抓着对方的手肘：“我们认识这么久，这么多人，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犹疑……我们不是朋友吗？”
少年只是很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即使不是朋友，我们曾经也是同志，是同学……”
太平淡了，夏油杰似乎在这无声的应答里感受到了羞辱，惨笑着松开了手。
被搓掉了一层皮整个人红彤彤的地在更衣室换衣服。是黑色的高专教师制服，两个大灯笼裤腿的夏油杰特制款。
随后从澡堂里出来的人从夏油杰身后路过时，随手斩断了他的及腰长发：“烘干扎好了出来。”
五条悟从夏油杰余光看到对方腰间的黑色佩刀，略微回忆了下，并不像是暁以前习惯用的高**式咒刀。
虽然这把刀看起来如此平平无奇，就像是随便从哪个库房里抽出来的制式武器，但却被擦拭保养得相当不错，普普通通的木料刀鞘上也反射着油亮的光。
夏油杰会死在这把刀下，两人估计都是这样想的。
看到夏油杰盯着这把刀，少年倒是很大方地把刀抽出来让他看看，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竟然还有得选，不过……”夏油杰没接，一边扎头发一边叹了口气：“应该不是什么有趣的活法吧？”
“不是，就是像现在一样活着。”看到夏油杰并不想碰这把刀，少年冷笑一声，把刀收了回去：“只是这个世界所有人的灵魂都会成为你的燃料……保守估计你能活个百把万年吧，不老不死，天地同寿。”
“那我想早点死。”夏油杰回答得飞快。
少年给他比了个OK，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表情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跟我来。”
非常熟悉的方向和路线，驻足在某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间门前时，夏油杰问：“你把悟的身体放在哪里了？”
“你管这个又没用。”他抬手看看时间，似乎掐得比较满意。
少年转头一笑，血液从他的鼻腔里缓慢地流下来。颜色又深又浓稠，随手一抹，半流质的血液在他脸上留下一片狰狞的痕迹。
他似乎没有随身带着手帕或者餐巾纸的习惯，找不到趁手的洁具，只能用雪白的袖子蹭了两下——高专的校服绝缘又防潮，在吸水性能上自然就落了下乘，这轻轻一蹭，反而把血迹蹭得半张脸都是。
少年也不在意，朝他微微一笑，仿佛索命的艳鬼，示意他上前。夏油杰在门口驻足了半晌，才拧开了把手——
原本只有十几平的小宿舍被打通了好几间，开阔了不少，房间里除了学校制式的单人床和衣柜之外，乱七八糟，或者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地上放着好些东西。
各种漫画游戏机，乐高玩具，还有一个巨大的冰柜，里面是各种零食和饮料，虽然很乱，但是一切正常生活需要的东西几乎都能在这个垃圾场里找得到——
一身黑色和服的白发高个男人侧躺在那个加长宿舍床上，似乎没听见开门的声音。
五条悟看到那一米九 的身高和白毛心里暗骂了一声我焯不会吧，下一秒就听到夏油杰难以置信地颤声：“……悟？”
床上的人显然是醒着的，听到夏油杰的声音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下一秒便从床上弹射起步跳了起来——
五条悟看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这辈子也没想到他娘的能在除了镜子之外的地方和自己面对面。
“你……”
“生日快乐。”
和毫无感情的祝贺同时出现的，是透胸而出的，锃亮的刀锋。
夏油杰想到自己会死，但是却没想到如此之快被杀，他看到那个穿着和服的五条悟刚刚看到他，惊喜的眼神还没熄灭，连名字都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就被这变故惊得目眦欲裂。
“不让你亲眼见着，总当我和你开玩笑。”少年冷笑着拔出长刀，血珠在刀脊的弧光下滴落：“……这礼物喜欢吗？”
五条悟自然怒不可遏，举拳便要与他厮杀，夏油杰半倒在地上，此时的第一反是绊住他，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少年白色的裤脚。少年反手一挥，刺目的刀光便近在眼前——
······
······
“喂？”艾莱尔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跟魇住了似的，伸出手指戳了戳。
魂魄的波动不太正常。
他思考了下有没有必要探查一番，还没得出结论，人便很快醒来了。
这么两分钟就睁眼做了个噩梦？他抻着钢皮的袖口想给对面擦擦脑门上的汗，却被一下打掉了。他垂下眼，除了震惊，真宫奏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陌生和警惕。
艾莱尔：“？”
夏油杰：先别管别的，我能请个律师吗？（脏话）
如果 选择要活，那接下来的故事可能变成《葬送的夏油杰》（删除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无挂碍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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