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边，五条悟撸着袖子，用刚刚买回来的胶水把那对被他捏得细碎的小摆件一块块粘回去。
下午阳光正好，洁白的陶瓷随便反着锋利的光，他捏着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细小的碎片，一个不注意就从指缝里掉了下去，落在下面被重新收集起来的碎片堆里。
他本来不是这种会因为心情不好就乱砸东西的人。
只是下意识地，漫无目的却最终回到这个房子里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想把手上的戒指拿下来。
自己买的那只白金钻戒倒是很轻松就取下来了，那是那只骨戒，却是怎么都拿不下来。
它既不紧，又不糙，甚至能在他的指根上灵活地转圈，但是就是死活拿不下来。五条悟用六眼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咒力术式。
甚至还没法被破坏，他气得脑袋发胀拿了把菜刀就往手指上砍，结果被弹回来手一滑直接把电视柜上中间那一对陶瓷摆件砸得干干净净。
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又把那枚白金戒指戴了回去，把菜刀收好，猫着腰把一块块碎片扫起来，买了胶水一块块拼。
成对的那只小狐狸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似的，歪着脑袋靠在边上的蓝眼狐狸的脖子上。不大的底座上歪七扭八地刻着他们俩名字的罗马音。
真丑，一看就是亲手刻的。
……
五条悟把那张大古丽能找到的，拍于三十年前，她和即将15岁的真宫奏的合照递给了夏油杰。
刚干完活没多久就被叫归来，云里雾里听了半天，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夏油杰把这泛黄的照片来回瞧了十多遍：“啊？”
“啊什么？没听懂？”
“听是听懂了，我就是表达一下……震惊。”夏油杰也是第一次看到看到这个传说中的女……男人不施粉黛的模样：“不是，之前你们不是信誓旦旦说我是……不是，那什么。”
夏油杰仿佛语言系统紊乱了的样子：“你现在又说暁是失忆了的真宫奏？”
“起码从照片和大古教授的证言来看，的确是同一个人。”五条悟把另一张化了浓妆的和五条海斗的合照拿了出来放在一起：“虽然看不出手指，仔细看观察，耳朵、眼型、下颌骨完全一模一样。可笑当时我还以为只是遗传。”
“不不不不。”夏油杰还是觉得这事太荒谬，然后提出了一个更异想天开的设想：“你忘了，我把暁的小初高学校都跑了一趟，他切切实实是跟我们差不多的时间长大的，他是真真切切都上过那些学校的。”
他默默下巴：“我是说，就是一个设想……有没有可能，真宫家为了延续真宫奏的力量，做了一些对现代科学伦理所不能被允许的事情……”
五条悟眉眼一抬：“你说复制？克隆？”
“真宫家本来就涉及医疗，医疗生物不分家，真要搞他们也有这个条件。”夏油也觉得这个设想不现实：“虽然比较离谱，但是我觉得比暁是真宫奏本人更有说服力。”
“多莉十年前才诞生。”五条悟神色不变：“如果有咒术可以随便复制一个咒术师的话，那那群老橘子早就搞出一个五条悟军队，然后推平所有咒灵——”
答地这么快，看来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了。
的确非常有道理，但是夏油杰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这事轮不到我来说但是，红月对我的态度的确不同寻……他在演我？”
“为什么？”顺着嘴就得出结论的夏油杰瞪大双眼：“先不论他的智能是不是真的高到这种地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是要隐藏暁……真宫奏……算了还是叫暁顺口，的真实身份，他只要装作不认识暁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拉进来？拿我做烟雾弹？”
“而且真宫雅雅对我也对跟你完全不一样吧？”夏油杰越想越头皮发痒：“他们是同一个人那真宫雅雅一定知情，她出国之前甚至让人送了我一份财产赠与合同，虽然我没要……暁都去世了，她为什么要对我做到这种地步？”
“这点我也感觉到奇怪，就算是为了配合暁，她做的也太多了。”五条悟把两张照片收起来：“可惜我也只查到她当年上了去俄勒冈的航班，具体去了哪个城市至今还没找到。但是基本没差了，你还记得吗，暁曾经向我们吐槽过。”
“他吐槽的多了，你说的是那一句？”
“他说真宫雅雅喝醉了会抱着他叫姐姐。”说到这里的五条悟突然冷笑了一声：“杰，她叫过你吗？我是说，她亲口说过你是她姐姐的转世吗？”
“……没。”
“思维误导、行为引诱……呵。”五条悟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是一家人。”
两人讨论了许久，夏油杰还是觉得这事太离奇，捋了半天才捋出一条不甚清晰的时间线。
“真宫奏一直男扮女装，出现了人格分裂之类的精神问题，与红月相恋，但是也因为恋人的原因身体衰竭，在临终前怕咒灵发疯无人管束和妹妹以及真宫家族封印了它。接着通过不知名的咒术缩小成了婴儿并且失忆了重新长大，更名暁，之后遇见了我们？”
遇见他们之后的事呢？
五条悟突然灵光一闪：“他是怎么遇见我们的？”
“是因为他被伏黑甚尔追杀。”夏油杰猛地抬起头：“那他为什么会被追杀？”
“因为被五条海斗的老婆以为是他的私生子。”身边有人一起分析，找到关键的速度果然快了许多：“我竟然一直都没想到去找他。”
比起经常现身的真宫雅雅，五条海斗安分得好像没这个人似的，特别是在知道他实际和真宫奏并没有关系之后——
还是真宫奏三年的同窗，也是真正见过奏和晓的人之一，他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真宫奏的同学？相亲对象？红月的情敌？甚至装了一阵子暁的父亲……
他知不知道真宫奏是男人？
五条悟努力回想着当时五条海斗见到暁露出的神情和态度。
很可惜彼时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暁的身上，而且过去了这么久，要一下子想起来一个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的表情，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去找他。”五条悟站起身来：“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他去暁的葬礼了不是吗？他一定知道什么。”
“是要搞清楚。”夏油杰耸耸肩：“要是我真的……只是个烟雾弹的话。”
“什么？”五条悟把手插进口袋里。
“我会很难过的。”夏油杰轻轻叹了一口气：“被背叛，这个词倒还算不上，起码被骗的感觉真的不好。”
五条悟脸上的肌肉短暂地僵硬了一下：“现在也只是大古丽的一家之言，这些东西是不是暁的安排也未必。”
他出发之前夏油杰突然问了一句：“我还有一个问题。”
五条悟停了下来。
“就真当多重人格是事实……那么暁，他到底是像那个和尚还是女人一样，另一个独立的人格，还是失忆了的真宫奏呢？”
……
这一次的五条悟可以说是毫无礼节，直接就出现在了五条海斗所在的分家的会客室里。
“让他来见我。”五条悟对路过的女仆语气还算温和：“我知道他在家。”
“就算是分家，这里也是五条家族的财产。”五条海斗拄着拐杖慢腾腾地出现在会客室的走廊外：“家主大人，炫耀武力，损失的是您自己。”
男人讲话的语调依旧是温温柔柔的，他低声吩咐周围的下仆都绕开此处，似乎想亲自为五条悟斟茶。
他在五条海斗把茶壶伸过来之前把自己的杯子倒扣在桌子上。
“我看上去是来跟你闲聊的吗？”
“当然不。”被拒绝了的五条海斗给自己倒上：“您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你所知道的一切。”
五条海斗轻轻地吹了吹茶叶：“什么一切？你是指奏其实是个男人，跟自己的咒灵有一腿，我跟他假相亲过……还是他死而复生的事情？”
“……”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坦诚的五条悟磨了磨后槽牙：“那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有了。”五条海斗吹了好几下也没敢喝下一口：“其他就是一些朋友间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五条悟不错目地看他：“我说的是，所有。”
茶杯在五条海斗的手里放下又拿起来：“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悟大人你还能记得请和十年前的玩伴干了什么……咳，他喜欢在违反校规的底线疯狂蹦跶然后拉着我一起挨骂。”本来还想憋住点什么的五条海斗看到五条悟慢慢把墨镜往下拉的动作，嘴一秃噜就说了出来。
“成天上蹿下跳走鸡逗狗……不是，招惹前辈后辈尤其是我……您就非要逼我回忆高中三年深受其害水深火热的记忆吗？”
五条海斗表情沉痛令人不忍卒读，五条悟此时想到的却是，这应该就是大古丽最后见到的那个最新的人格。
暁出现之前的，最新的人格。
也是最终与红月相恋的那个人格。虽然五条悟自己是这么推断，但是以暁和红月如出一致的奇葩爱情观，他俩之间应该根本不会有什么‘你到底爱的是哪个我。’‘我分不清那个是你。'的纠结论点。
而是简单明了的‘暁是我，奏是我，空明是我，花都子是我，阿呼是我全都是我，所以我也爱你——’
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经病。
得出这个结论的五条悟简直要气笑了，他竟然在心里承认有别人比他更适合做暁的恋人。
“所以呢，你是怎么发现真宫奏是男性的？”五条悟示意对方不要再演了：“他装了这么久的女性，怎么就被你轻易地发现了？”
“不是轻易。”想到这里的五条海斗脸上肉眼可见地变地尴尬，嘴角艰难地抽动了两下：“是他主动告诉我的……你别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个绝对不重要，你知道只要这个人模狗样的萌妹脸下藏着一颗深不见底的变态心就行了。”
为了防止被继续追问，五条海斗赶忙补充道。
“他性格大变我这也有所耳闻，但是我所接触到的奏一直都是那样的，以前什么样我真没见过——不过我真的祈祷过他能变回传闻中那样温柔贤淑不搞事（？）要不然就多欺负红月少欺负我们。”
“……”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但是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会一阵心头火起的五条悟半阴不阳地笑问：“他还会被欺负？”
“是啊。”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噗嗤笑出来：“走鸡捻狗似的，追得上蹿下跳，把人家惹得忍无可忍了……”说到这里的五条海斗脸色微变。
“怎么？”
“就破开了一个黑色的空间躲起来——奏找不到他，就来折腾我们了。”
“折腾多了激动了自己还要吐血……然后红月又跑来找我们麻烦。我真的谢谢他们，让我拥有了一个无比充实的青春年华。”
“后来毕业之后各奔东西，我只是听说他身体越来越差，红月越来越暴躁不受管束，发了癫似的，甚至跑到本家——”一下没刹住车的五条海斗看着面前的五条悟，卡住了。
“袭击出生没多久的我是吧？”五条悟轻飘飘地。
“啊，哦，你知道了啊。”五条海斗悻悻地：“我听说的版本是红月把出生两个月的你从本家偷出来……然后被骂得送回去了……虽然是听说，但我感觉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偷？”五条悟不可思议道：“不是刺杀吗？”
“刺杀你能活到现在？哦失礼了我的意思是。”五条海斗假咳了一声：“当时根本没有能能祓除红月的咒术师存在，虽然乐岩寺校长有一定的威慑力，但是他本人都承认不是红月的对手。如果他十多年前就有杀心，悟大人，您很难存活到现在的。”
虽然不好听，但是这的确是实话。当时的红月虽然恢复了本体，除了那只看不出来是原本就那样还是受了伤的骨爪，武器被封印，未使用生得领域和的情况下，禁用了几个简单咒术就在他们两个特级术师的眼皮底下造成这么大的伤亡，他原本的力量应该是不容小觑。
“那他偷我做什么”五条悟不得其解：“又没要赎金，要不撕票还送回去，他脑子有病？”
“好像是因为奏喜欢这个……这个色系？”五条海斗歪着脑袋回忆：“嗯，白毛蓝眼睛的猫猫狗狗，什么毛绒玩偶，玩具……对。”他一边想一边点头：“你知道的，他看得远，之前奏好像还装怀孕什么的吧？他又会空间咒术，可能以为奏喜欢小孩吧，看见符合奏审美的小孩随手抓一个，反正在他眼里人类跟玩偶娃娃也没什么区别……”
还随手一抓？顺手牵羊？两年前他揍那个家伙还是揍轻了。五条悟把手指伸进墨镜里挤按睛明穴。
咱们的仇是十多年前就结下了啊
五条海斗却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地站了起来：“对了，说起这个假怀孕。”
他急冲冲地走出会客室，没多久又回来，递出一枚十分眼熟的黄铜钥匙：“为了准备惊喜，还拜托我去买家具装潢新房。”
他把钥匙递给五条悟，报了个地址：“这个是备用钥匙，我隔段时间也会叫人去收拾，你可以去看看。”
五条悟想起来了，这个是十六年前，真宫雅雅和那个戒指一起送给夏油妈妈的那个钥匙。
五条海斗说那是什么？新房？是他理解的那个‘新房’吗？
五条悟紧紧捏着那个黄铜钥匙，余光里扫到对方那个使用了有些年份的拐杖：“那你呢？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跟……跟真宫奏相了个亲，红月就把你打成了终生残疾？还是你做了什么别的事情。”
五条海斗闻言怅然地笑了一声：“我要是能喜欢男的，就不会二婚了。”
这句话听上去总觉得哪里好像是不太对劲，但是道理又是这么个道理。如果五条海斗要是真的性向有问题，为了世俗的眼光结了一次婚完全就够了，只要对外宣称忘不了前任，就能理直气壮地一直单身。
毕竟要和完全不喜欢的对象做假夫妻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虽然感觉还有很多事情都没问清楚，但是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真宫暁=真宫奏这件事得到了证明。
五条悟叫车赶向五条海斗说的地址的路上，脑海里是不断的回忆走马灯。
从红月出现开始，没有对夏油杰做任何失礼的事情，却知道他跟暁是情侣的情况下故意在他的面前强吻了暁，暁这么睚眦必报的人却完全没感觉到生气——
真宫雅雅说红月是狗，红月故意挑衅说他也是狗——
红月明明一直说自己不在意，但是在禅院直哉害得暁骨折，自己已经把人揍了一顿的情况下，还特地用了咒术令伤口难以治好——
甚至在被烈焰灼烧，求生不得神志不清的情况下……
五条悟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当时的红月一直朝他这边伸手求救，是在呼唤他怀里还未苏醒的……
他是红月的奏，是五条悟的暁。
所以红月说，愿意跟自己‘和睦相处’。
但是暁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红月，你真可悲。
他把钥匙插进老式公寓的门锁，一直有被维护保养的金属门被很轻易地推开了。
阳光透过浅色的纱质窗帘投射到神色的木地板，玄关往前是低矮的电视柜，放着十多年前那种厚重的电视机，布艺沙发的后面是开放的厨房，虽然款式很老但是同样尺寸不小的冰箱静静地矗立在盥洗池边。
冰箱到现在还通着电，里面的甜食饮料塞得满满当当。
暖黄的墙漆，绣着金色玫瑰的被套，天花板上形状不规则，像是手作的但仍旧看得出是太阳月亮的造型灯。
衣柜里放满了两种尺寸的衣服，基本都是浅色系。他从中随便拎了一套大的，制作精良的丝绸衬衫和长裤，虽然和自己现在的身材差不多，但是怎么想这套衣服的主人都不会是他。
他深吸了口气把衣服又挂回衣柜里。
重新走回到客厅，整个房间唯一深色电器，电视机下面的那一排小摆件格外显眼，他抓起中央那对眼熟的小狐狸摸了又摸，看了又看，那只红眼的金毛狐狸在他忍无可忍的力道下渐渐开裂。
松开手，碎片一片片地掉落在地上。
拉开窗帘，无比眼熟的白良滨海反射着刺眼的的光。
跟那栋楼竟然在同一条海岸线上，只是一个南一个北，他坐车从别方向来的时候都没发现。
空旷的客厅响起了疯狂的笑声，一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他突然卸力了般啪地躺在了地板上。
真他吗的好笑。
五条海斗，是本文这个乱七八糟**文里唯一差点被掰弯但是还是把性向挺直住了的真·猛男。
猫猫细数绿事并（自我安慰）：人格分裂而已嘛，和红月谈的是奏，我的老婆是暁，我还是他的唯一，我还没绿。
开门。
猫猫：我是真的绿。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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