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英房里，张秘书站在窗口，只望着阿华出去的方向。
红英和黄姐对视一眼，歪歪头。
黄姐连忙上前：“张先生，知道是您叫，梨君姑娘一定马上就到。”又叫红英：“女儿，还不快给张先生拿件外衣披着？”
张秘书心思不在这里，只道：“阿华她去了半盏茶工夫，怎么还没回来？”
黄姐笑道：“可能正好有客人，张先生，梨君现在可红的很呢！”
张秘书等不及：“我去找她。”对黄姐道：“你知道她在哪儿？带我去！”
这么着急？黄姐怔住。
这时候，还是听张秘书的，不能拿乔。红英袅袅站起：“先生，我领你去。”
张秘书点头，有人敲门。
是个不认识的男子，二十多岁年纪。
黄姐连忙道：“我们姑娘这儿有客人……”
话没说完，张秘书问道：“先生也来了？”
新助理点头：“先生已经进来了。”
张秘书认识他？先生？先生是谁？
红英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连忙道：“姆妈，快倒茶，顾先生可是稀客！”
“不必了。”悦耳的男子声音同脚步声一同进来。
黑衣墨发，相貌俊逸，目光坚定平静，是长年身居高位的人的目光。
对众人的欢迎，顾先生只是摆手，也不喝茶：“带我去见梨君。”
“是！”这时候，可不能磨蹭，更不能撒谎，黄姐对红英道：“女儿，阿华这时还没回来，说不定梨君不在她房里。”
新助理急顾先生之所急，连声问：“那她在哪里？”随着新助理的问话，顾先生的目光扫过黄姐和红英，目光寒如雪冷如刀，让她两人浑身一激灵。
还真当人看不出她们两个的小心思不成？
红英连忙道：“她的小大姐阿秋出事，她和阿秋感情好，应该在阿秋的小屋求情。”
顾先生第一次变了表情，焦急道：“带我去！”
“姆妈，你快带顾先生去！”光看表情，就知事关重大，红英不敢耽误。自己是小脚，走不快，赶忙让黄姐去。
黄姐二话不说，当先领路。
顾先生紧跟在后面，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到北平十几年，他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候。八大胡同里收拾女人的手段，阴损毒辣，阿秋，阿秋，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莘老太爷，莘老太爷，莘老太爷，若你在天有灵，保佑她一定不要出事！
黄姐极力快走，但顾先生仍然不耐烦：“告诉我怎么走！”这么慢，来不及怎么办！
黄姐急声道：“往后走，后院，从西走……第五个屋子，木门那个！”
梨君在阿秋屋子里梳妆。
对着的梳妆镜是梨君屋里的，客人从上海先施公司买来送给梨君，美国货，照得特别清楚，梨君平日最喜欢照它。
现在，梨君心里难过得要死，只想哭，根本没有心思照它。阿秋，阿秋，阿秋，她知道，现在老鸨是看在张秘书这个好客人的份上，暂且容忍阿秋，不收拾她。
等张秘书离开，阿秋怎么办？
阿秋，自己在玫红班最知心的人，马上就要落难，自己却不知道怎样救她！
梨君泪如泉涌。
阿秋倒还镇静，拿手绢替她擦泪，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别哭，眼睛哭坏了，可治不好。”她舌头被咬伤，吐字不太清。
老鸨在旁边大马金刀看着，不耐烦起来：“哭哭啼啼地，有完没完，让客人等急了，我饶不了你们！”
本来就伤心，再被斥责，梨君在老鸨手里还没这么痛苦过，当即就想掀桌子。
阿华旁边看着，心里不知怎么，有些难受。玫红班里迎来送往，她跟着红英姑娘，见识过太多人情凉薄，本以为梨君和阿秋也就那么回事，今天碰到事才看出来，原来，这两人还真是有些姐妹情谊。
唉，阿秋帮梨君藏钱这消息还是自己透露出来的。阿华上前说好话：“王阿妈，别生气。张秘书这人，脾气好，还喜欢倌人拿个小乔，说不定，梨君姑娘这么一拖，还真对上他胃口。”又拉着老鸨坐到床上去：“你再把姑娘吓着，哭丧着脸见客人，多难看！”
趁机，阿秋躲着众人目光，将个金戒指藏在手里。
梨君看见，呆了。从前，阿秋给她讲过《红楼梦》，尤二姐就是吞金自尽的！
眼泪都已擦干，这下，又不自觉地流出来。
阿秋倒还镇静。人打定主意，反而不会再害怕。
阿秋还有心思趁擦泪的工夫，凑到梨君耳边道：“到时候，让我干净着走。”
阿秋这种神色，梨君见过好几次，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只能哽咽着点头。
阿秋望向屋外的天空，北平的四月天，真蓝，真好看。
远远地，有乌鸦叫声传来，但看不到乌鸦。
阿秋不喜欢乌鸦，以前每次望天的时候，一看到乌鸦飞过来，就回屋做事。
她真想再看一次天上飞的乌鸦啊。
阿秋叹口气，低头，手上动作不停，道：“姑娘，给你挽个凤仙髻，好不好？”
这时候，她说的话，梨君哪里会不同意？她哽咽着道：“好。”
阿秋梳头手艺可是练过的，手指翻飞间，凤仙髻初见雏形。
老鸨王阿四站起来，走到旁边，虽然厌恨阿秋，也不由点头：“梳得不错。”
“咣当”，小屋木门被踹开。
“什么人？！”
满屋子人，就连梨君，都好奇来人是谁。
只有阿秋，她只专心地梳着发髻。
“莘白秋？”带着激动的声音叫着阿秋隐藏多年的名字。
“顾先生？”老鸨不认识来人，阿华慌忙站起来。这事怎么回事，找梨君的明明是张秘书，怎么来的是顾先生？还有，莘白秋是谁？
阿秋迅速抬头，她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她隐隐觉得自己有救了：“是我！”叫她的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神色凛然，不怒自威的气势几乎让人忽视了他俊逸的眉目。
阿秋满脸黑麻子，顾先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盯着她的眉眼看。
是她！绝对是她！她的眼睛眉毛，和她十岁左右时一模一样；她的脸型，和莘老太爷一模一样。
顾先生浑身都放松下来。天可怜见，总算找到莘家遗孤！多年心事总算达成，他差点流下泪来。
察言观色，张秘书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大姐阿秋绝对就是莘白秋，心中嘀咕，怎么好好的莘家小姐竟然满脸麻子，行动却十分迅速：“莘小姐，顾先生来救你了！”
“救我？你要带我走？”阿秋下意识地问道。她不知道这位顾先生来这里的原因，更不知道自己与他是何种渊源。
她只知道这位顾先生，有能力带自己离开，并且，他是来救自己的。
新助理也连忙点头：“没错，莘小姐，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带你走的。”
顾先生平整好情绪，走上前，沉声对阿秋道：“我叫顾弈清，我带你走，离开这里。”说完，对阿秋伸出手。
阿秋的目光沿着他的手望向他的脸，看着他沉定的目光，她心口一松，眼前这人，可以救她离开这地狱。
阿秋头一歪，整个人倒在地上，攥在手里的金戒指也滑落在地。
“阿秋？”顾弈清一把抱起她，不理会任何人，直接向外走去。
张秘书留下善后，他安抚梨君几句后，冷冷对老鸨道：“莘小姐的身契，拿过来。”
王阿四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她知道，秋麻子攀上人物了，这时候还说什么，连忙道：“身契在我屋，我这就去拿。”
梨君生怕阿秋出事，拉住张秘书哭着问道：“顾先生带阿秋去哪里？阿秋的舌头咬坏了。”
“咬坏了？怎么回事？”张秘书犀利望向老鸨。
老鸨冷汗涔涔。
顾弈清的车停在胡同口，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地张望。
顾弈清抱着个女子，匆匆走过来。
司机跳下车，打开车门：“顾先生？”
顾弈清小心翼翼地把怀中女子放进车里，低声道：“去德国医院。”
“是。”司机从未见过顾先生这么对待一个女人，实在纳闷，边启动车，边偷眼望向女子，只能看出女子穿着普通衫裤，小大姐的打扮。
这事怎么回事？
红英也问道：“这事怎么回事？”
阿华站在她对面，茫然道：“我也不知道。顾先生冲进来，叫什么‘莘白秋’，然后说救她，说了几句话，秋麻子就晕倒，顾先生抱着她就走，留下张秘书，管王阿四要身契。”
“‘莘白秋’？名字听起来像个大家小姐，这个秋麻子，还真能藏！梨君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阿华笑道：“她连秋麻子叫‘莘白秋’都不知道！”又道：“不过，她和秋麻子，感情真是好，不是装的。”
阿华的眼力，红英有几分相信，她道：“秋麻子能冒危险帮她存钱，两人总算有几分真心。”
黄姐在旁边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秋麻子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真正该想办法的，可不是我们！咱们啊，该怎么过怎么过！”红英说完，站起身来：“阿华，宽衣。累了半天，我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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