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抬尸体的抬尸体，领命抓人的抓人，唐矞不着痕迹的退至人后，没一会儿，人就回到胡老四旁边了。
刚刚还活着的人现在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的。他冲胡老四行了拜礼“刚才答应留你一命在这儿的，我没做到，抱歉。”
魏暄静静地靠在转角的墙边，耳边是清晰的一声“抱歉”。
那年年节，魏府来了许多人，镇南王金城幼年同魏学士也曾同窗一场，几乎每年都会抽空拜访，恰逢王妃母家亲戚姜氏来了，干脆就把一群小孩子都带走，留妇人聊自己的话。
魏夫人过世得早，魏学士未有妾室，府中冷清的很。忽而热闹的孩童嬉戏声吸引了时时躲在院里的小魏暄。
他躲在假山后头悄悄地看外面的人，最闹腾的就是姜家的二公子，上蹿下跳的蹴鞠都踢坏了两个，本事不大会点功夫就在那瞎显摆，一脚把破了的蹴鞠踢飞，恰好落在假山下。
小小的孩子跟纸片似的薄，让蹴鞠砸了个满怀，魏暄踉跄着一屁股坐到地上，手心让石子擦破了皮。金子昭耳力好，听见有人，自己过来了“你怎么样？”
他穿了一身讲究极了的纯白锦衣，相间勾着金丝绣的云纹，云纹之上还点缀了圆润的珍珠，一双粉白的手扶着假山的边壁，只探出个脑袋来。
魏暄看着粉雕玉琢似的娃娃，一时竟忘了手上的痛。
“你是魏伯伯家的公子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摔的疼不疼啊？”金子昭走进来，白皙的小脸上染了冬日的寒气，连鼻头都晕出了粉红。一俯身，脖颈间坠出一片金色的羽毛，他冲魏暄伸出手“起来吧。”
魏暄站起来，看着那片羽毛，轻声道了谢“不疼的，谢谢你。”
“你为何不来同我们玩儿啊？自己躲在这里做什么？”金子昭歪着头看他不解地道。
“我……”尚未等他“我”出个所以然来，那边姜予川就嗷嗷地叫唤着“阿昭，阿昭，你去哪里了？姨父找我们去前厅呢！”
金子昭喊了一句“知道了！”又转回来看着他“我爹找我去呢，等我回来再找你玩儿啊，自己一个人可不好玩！”
“好！”魏暄就在在假山边上看着他跑回去，又被几个孩子簇拥着往前厅的方向走。拐过小道看不到人影了，魏暄还在看着那边，等着那个仙人回来找他玩。
后来王府来的人说军中急报，金城要回去处理了，几个小孩儿被叫去前厅告了别就走了。
魏暄没能等到金子昭回来找他，只等到侍女传达的一句话。
“昭世子让奴婢转告公子一句话，因家中有急事，他答应您回来找您玩，但没做到，他很抱歉。”
那日之后，小魏暄也不躲在后院了，他每日都到前院去习字练武。
可天不遂人愿，金子昭没再跟镇南王去过魏府。他也没再见到他的仙人了。
唐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魏少卿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夜深了，不回去休息吗？”
魏暄回过神来，有一瞬间的错觉，他以为自己还是等到了。
“在想事情罢了，你呢？半夜来这折腾不累吗？”唐矞没搭话，看着他脸上外露的怅惘，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我能知道你为何非要报恩吗？”
“你同陈大人讲话时，我听见了，我要做的事想来你也猜得到。为何非要拼着会丢命的风险帮我呢？”唐矞身子一转，后背贴上墙，微微偏头看着他。
两人贴的实在近，魏暄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公子没有查一查我吗？万一我是个不怀好意的人呢？”
“你不是说了不会死在我手上么？”唐矞歪着脑袋看他，眼睛亮亮的隐约可见内里轻轻摇曳的烛火。
“嗯。”魏暄笑了笑，而后没什么情绪地道“我母亲出生江南首富叶氏，外祖本就不喜妾室所生的母亲，更看不上父亲，于是相赠十里红妆，全了脸面，自此断绝血缘。母亲生我时难产落了病根，终日在闺房养着我统共也不曾见过她几回。没撑几年便去世了，父亲很伤心，也许是觉得我害了他心爱的妻子吧，我们的关系很冷淡。”
“幼年时，我一直自己待在后院，由乳母照料。后来慢慢走出去，他也没瞧过我几眼。再后来他也因多年郁结病逝了，魏家在京中本也默默，我一个人受了许多白眼和欺辱。”
“元夕那日，府中冷清，我到街上寻个热闹，不料撞见端王府的世子。救了那姑娘一回，挨了一顿打，我以为我要死了。”魏暄垂眸盯着地面看。
良久，他才勾起一点笑来“但是你来了。”你又像个仙人一般来了。
“如此相救，恩情莫大，于我而言，总归不同的。”
一时静默，唐矞伸手轻轻拍了拍他“雁过水而留痕，你再掀起一层浪，谁又能看得见原来的波痕呢？你瞧瞧，及冠之年便当上了大理寺少卿，那些曾经欺辱过你的人又有哪个能与你比及？”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裹了春光的羽毛，金闪闪的，飘着飘着就落到了心尖儿上。
魏暄抬头，对上他幽深的眼眸，有些失神。
唐矞笑道“我好看吗？都看出神了。对了，你叫我唐矞吧，公子公子的叫着有点儿奇怪。”
“啊……”魏暄有些愣“唐矞？”
“嗯！”唐矞站直了身，掸掉衣服上粘到的灰尘“再不睡觉天可要亮了，魏少卿，尽职是好事，但不要玩命嘛，走了！”
牢房外，月儿盖了一层薄薄的纱衣，有些朦胧。微微仰头，便可见几颗星子闪烁。
唐矞看了一会儿，冲后头的人挥了挥手就走了。魏暄也仰着脸，好像能看见两颗特别亮的。
往回看去，那段难熬的岁月好像也是倏尔而逝。
记忆里没能留下的母亲的面容，从不期望也未曾拥有的父亲的照料。
一切事情都如雁过留痕。
痕留在遥远的过去，而雁已然高飞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魏暄：他还是不记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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