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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一直忙于布置新居的侯国兴丝毫没有察觉杨沫的异样。他满心欢喜,出奇的认真,自己动手扫地、擦桌子,甚至连墙面都没有放过,几乎每一处角落都仔仔细细抹干净;他挑拣的摆设也都是素丽雅致,精巧别样。另外,还购置了不少的名人字画,和一整套文房四宝,可拿回来才发现,这屋子里根本连一张正经的书案也没有。

侯国兴怪难为情的,自己本来识字就不多,更别说有什么看书写字的习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屋子里摆上这么多闲物。他担心杨沫一个人待着无所事事,特意还买了好多书。可现在,因为无处安放,这些个精心准备的礼物全都只能暂时扔在一旁。侯国兴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明天还要买书案、买书架......”

杨沫一直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可刚起身,连声儿都没出,就被侯国兴又劝回了座。他越是殷勤热切,杨沫越是心中不安。叶儿虽不可信,可她说的话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埋在了自己的心上。

侯国兴布置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如此尽心尽力,他一个人忙活了一两个时辰,做得满头大汗,总算是把大部分的事情给完成了。

“赶紧喝口水,歇一歇。”杨沫递上一杯茶,一方香帕。

似有还无的冷香,幽幽飘入侯国兴的鼻孔,他别提有多想抢过来就好好享受一番女子温柔。可这么做只会让杨沫害怕和讨厌。他只能强压心头欲念,取了杯子喝水,“杨小姐请收好,在下用衣服擦就行了,不敢弄脏小姐的东西。”

说话间,有人在外头敲门。侯国兴起身去开门,居然领着三五个小厮进来,他们手里个个提着两大个食盒,取出来的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侯国兴十分满意这些富贵菜品,大大方方赏了一整锭银子。小伙计们连声道谢离开。

这浓郁的香气,诱人的色泽,早已让杨沫垂涎欲滴。没好好吃过一顿的她,在伙计们上菜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就舍不得离开,直勾勾盯着每一道,要不说“民以食为天”,就连杨沫都会被佳肴诱惑。如此精致丰盛的一桌简直比在家里过年更为铺张。“还有别人要过来吗?”

“不,就小姐和在下两人。”

“那......为何如此,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噢......接风洗尘,应当如此。”侯国兴取出酒和酒杯,“杨小姐可会饮酒?”

“喝不了多少。”尽管心里很想拒绝,可看侯国兴为了招待自己,里里外外忙活了一整天,连一点疲惫之态都不曾显露。既然他兴致如此高昂,杨沫也只能勉强作陪,不能白白糟蹋了他的一番好意。

“小酌,小酌而已。”侯国兴果然只斟了半杯递过去。而后倒满属于自己的,举杯相邀,“能够结识小姐,在下三生有幸,这一杯先敬小姐。”说罢,一口饮下。

杨沫也不含糊,跟着喝下。“那这一杯就是敬大人出手相助之恩。”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诚意十足,也是干干脆脆喝了下去。

“好!痛快!”侯国兴没想到看起来温柔可人的杨沫居然也是个爽快之人。

此后,你一杯我一杯,从对酌小品,到了一饮而尽,比起侯国兴,杨沫的酒量竟然不遑多让。以致酒过三巡,愣是谁都没有起筷动过佳肴。

“这一桌子,可不能浪费了呀!”侯国兴边说边给杨沫夹了一大个嫩鱼丸:“此无甚为稀奇鲜美,小姐快尝尝,凉了可就发腥不好吃了。”

杨沫咬开一小口,没想到里边儿还裹着肉馅,滚烫鲜美的汤汁儿喷涌而出。

“呀,这是新品色,我都还没尝过哩!”说着侯国兴自己也夹了个尝尝。“嗯!不错不错!好吃好吃!”

“其实,当真不必如此破费。这一桌子折合成钱银,都能供寻常人家一个多月的花销了。”

“杨小姐不是寻常人家,是贵客临门,不可怠慢。”侯国兴一个劲儿地给杨沫添菜吃,“杨小姐千万不要拘礼为难,杨大人实在下仰慕已久的朝廷命官,在朝里谁不是对杨大人又敬又怕。我这是积了多少德仁,才能遇上小姐,还能......还能帮小姐一把。别说这一桌子菜,一整年的花销都不必杨小姐费一点心思。”

杨沫踟蹰良久,缓缓开口问道:“我斗胆有一事,想问大人。”

“尽管问吧。诏狱我虽不常去,可里头大小情况还算清楚。”

“不,不是诏狱......是......”不知怎的,杨沫突感头晕目眩,全身止不住的发热。

“是什么?”

“头好晕啊——”杨沫自言自语道:“我原是想问......大人......”她已经连句整话都无力说完整。

“杨姑娘,杨姑娘你怎么了?”侯国兴见她神色异样,面泛潮红,着急地起身关心。

杨沫全身发软,想撑着桌子站起身,可四肢乏力,使不出一点儿劲,直接倒在了侯国兴怀里,“我......”

美人主动入怀真是让侯国兴难掩兴奋之情,一只手下意识环住杨沫纤纤柳腰,脑袋一点儿一点儿向她靠近,他没想到喝醉前后的杨沫居然判若两人,一开始还无意亲近亵玩,此刻却是情深意切,有些迫不及待。

可杨沫一万个不愿意,只是实在没有力气反抗侯国兴的轻薄无礼行径,忽而她耳边响起叶儿刚才所言,真真懊悔不已,“你......你在酒中......放了......放了什么东西?”

侯国兴脸色即刻变了,“我......”他这才知道杨沫这是中了迷药,他赶紧拿起酒杯闻了闻,果真有一股浅浅的异味。可药的确不是他下的,这酒席也不是他——

“你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突然,客光先推门而入,一脸不耐烦,“以前哪个不是倒了就合衾而眠,今儿怎么慢吞吞的!我姐还等着你去见她呢?”

杨沫也被吓了一跳,在侯国兴怀里不停地挣扎,“你......你......你是谁?”

“我?我是他舅舅呀!”看杨沫仍然一脸疑惑,又对自己的外甥说道:“兴儿你该不会还没告诉他你是谁吧?”

“舅舅,你做了什么?”侯国兴真的急眼,十分恼怒。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好心帮你!你不会真对这丫头动了心吧......”

“无耻!”杨沫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向外扑去,好不容易逃脱了侯国兴的魔掌,却重重摔倒在地上。

“杨姑娘——”侯国兴见状立刻要去扶,但被客光先抢先一步,抱起了杨沫直接扔到里屋的床上。因为没有一丝情感,比起侯国兴,客光先尤其的粗鲁无礼,随意地将杨沫扔到床里。

侯国兴追进来,一把推开客光先,“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这死小子,舅舅这么尽心竭力帮你,你还不识好人心!”客光先嬉闹地回了他一拳,转身要出去,“快点,别浪费时间。”

“我不是要这样!”侯国兴立刻拽住客光先,“把解药拿出来!”

“你别发疯了!这时候想做正人君子了?”客光先一把甩开,指着杨沫,大声吼道:“你看清楚了,床上躺着的这个人!她是杨涟的妹妹,如果不这么做,等她清醒过来,你还想得到什么?”

“我现在只要解药!”

“狗屁解药!死小子,现在跟我这儿装什么装!”客光先用力将侯国兴直接推到了床上,不偏不倚,正好压在杨沫身上,“这最好的解药就是你啊!”

**熏心的侯国兴扑面而来,把杨沫惊得丝毫也动弹不得,药劲上来又干又燥,虚汗连连,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昏厥过去,人事不省。

“杨姑娘——”侯国兴强按心中**,想先从她身上移开,哪知道自己此时也药力发作,四肢偏软无力,“混蛋!连我都——”

“死小子,快点!”客光先偷笑着正准备关门离开。

“嘭”一声巨响,大门里突然横飞进两个人——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两具尸体——重重砸在一桌盛宴上。客光先眼看着美味佳肴毁在眼前,自己花了大价钱订的愣是一口都没吃到。他气不可耐,怒吼道:“什么人!”

只见门口突然飞过一个白影,还没看清,就又瞬间立在他面前。

青丝白衣,噬血鬼面。

大晚上,烛影昏暗,着实把客光先的魂魄都被吓了出来,“啊——”

闻听一声惨叫,侯国兴急急忙忙踉跄地跑了出来,“舅舅——”只见客光先狼狈地瘫软在地,离他不远,站着个——不,飘着个白衣女鬼。“你是谁?”

女子没有吭声,斜着头看了看里屋,却见一女子仰天躺在床上。她立时暴怒,扬手劈向两人。

侯国兴见来势汹汹,虽药力未过,仍尽力把舅舅推走,可自己躲闪不及,狠狠挨了一掌,头撞门上,直接晕厥。

客光先吓得屁滚尿流,大声疾呼:“来人啊——人呢——来人啊——救命——”

外面还真有人应声赶来,七八个壮汉鱼贯疾入,护在自己主人身前。

白衣女鬼根本不屑一顾,未等他们站稳,抬手飞针,密密麻麻,肉眼几乎无法单独辨认清楚。

几个大汉谁也没把这玩意放在心上,未作闪躲,任其扎在身上,可正当他们做足准备,一哄而上的时候,忽感中针之处麻痹无力,瞬间齐刷刷全部瘫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死状可怖狰狞。

客光先这下更是手足无措,丢下自己昏厥的外甥,连滚带爬逃到里屋,猛力拉起晕倒在床上的杨沫,拔出自己佩刀,架在毫无抵抗力的女子脖子上,“你别过来,别过来!”喊得越大声,心里越害怕,做锦衣卫以来,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比这次更为凶险的状况。拿刀的手止不住乱发抖,锋利的刀刃已经把杨沫的脖子上刮出一道道浅浅的血痕。

女鬼见状,真的停下行动,本来踏入里屋的一只脚也退了回来。

“你究竟是人是鬼?”客光先可算是看见她跟自己一样,也有一双完整的脚。

女鬼自然没有答话,看了看满地的尸体,视线锁定侯国兴,一把拉起,猛撞在门上,居然还真把人撞醒了——撞得头破血流。

侯国兴痛得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就看见自己的舅舅居然挟持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正要大声制止,哪知突然刀剑出鞘之声响起,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也被挟持了——他的刀鞘空空如也,绣春刀已经被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不敢转头,却极其冷静,“你是何人!”

客光先眼见自己的外甥陷入险境,更加慌乱无计,只能威胁大喊:“你敢!你若伤他一根毫毛,我就把这女人给杀了!”

“不要!”这一声,居然是侯国兴先喊得出来,他根本没顾上自己的危险,只是专心劝阻自己的舅舅,不要伤害杨沫。

这浪荡贼子,果然动了真心。

女鬼也很惊讶,不过只是愣怔片刻,仍旧没有说话。旋即她在侯国兴细嫩的肌肤上慢慢划开道很长的口子。

下手极快,伤口极深,所幸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侯国兴觉得脖子一凉,而后温热的血瞬间流了出来。他轻轻用手探了探伤口,便沾满自己的鲜血,大概自己也没见过这么多血,有些被吓愣了。

“你住手!你再敢——”里屋的客光先又心疼自己的外甥,又不敢放下自己手里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还没等客光先说完话,女鬼又在他脖子的另一边划了一道口子,比之前的更细更长,也更靠近脉搏。她缄默不语,鬼面狰狞,从挖空的眼睛那儿露出可怕而冷静凶光,似乎就是噬血而生,舔血而活,一点都不厌恶弥漫在空气里的浓重血腥味。而后,女鬼直接把刀架在了正前方。

迷药的效力,加上三处流血地方,此时的侯国兴已经面色苍白,彻底失去反击之力,可仍然没有求饶的意思。勉力支撑虚弱的身躯,一心想制止舅舅伤害杨沫。

大概一见倾心,生死相许,莫过如此。

“别、别、别,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草包客光先即刻服软,马上扔掉手里的绣春刀,有多远扔多远,“您要这姑娘,我给您安全送去,保证绝不伤她!这是解药,您,您就放了我外甥吧!”他一手规规矩矩地扶住杨沫,一手掏出解药。

女鬼扬手一掌劈晕侯国兴,袖中飞出一针,瞄准客光先额头刺入。两人正要失去重心,倒下之际,女鬼飞身赶到,抢下解药,抱住杨沫。动作极轻极柔,生怕伤了女子分毫。女鬼伸手探了探杨沫的额头,小心拭去满脸的冷汗。那唯一可见的眼睛,满是怜惜无奈。

“如此这般,又是何苦?”

女鬼抱起杨沫,一脚踢开挡在路上的客光先,觉得不解恨,又补了好几脚,而后才跃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杨沫迷迷糊糊慢慢醒来。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见有个人影坐在床边,身形竟与自己的哥哥差不多。

兄长?

杨沫激动得一把抓住“哥哥”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坐起身,直接扑入怀中,喜悦之泪如雨而下,“哥哥——”

“......”这突如其来的艳遇倒把刘端给惊着了,想安慰却不敢冒犯,手臂僵直地摊开,尽量减少与杨沫姑娘的肌肤之亲。

哭成泪人的杨沫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自己“哥哥”的异样,自顾在温暖的“怀抱”中宣泄自己的委屈难受。自从与哥哥分离以来,这个天真单纯的丫头算是历尽千难万险,即使把前半生所有伤痛加在一起,都抵不过这一天里所受的侮辱。

哭着哭着,杨沫双手环抱“哥哥”,脸颊紧紧贴住温暖可亲的胸膛,只有此时此地才能让她漂泊不安的心暂时平静。

这一抱,把刘端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呼吸即刻变得急促而紧张,“杨......杨姑娘......”

声音太轻,杨沫没有听清。

“杨姑娘......我、我不是......令兄杨涟杨大人。”刘端一点儿都不敢碰她,也不敢直接起身走人,只能一点一点把身子往后慢慢地撤。

杨沫感觉到“哥哥”的疏远,以为是怪她太过懦弱,撅着嘴松开手,刚想开口,却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哪里是自己的哥哥,完全不一样啊!我在做什么!我疯了吗!杨沫赶紧撑着床,往后靠,满脸惊恐——

“杨姑娘别怕——”

“你......你、你是什么人?”声音里全是害怕和无助。

“我叫刘端,是王安王公公的下属。”

“王安?”杨沫觉得名字有些耳熟,低头想了想,这才瞧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都变了样,吓得她赶紧拿起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一点都不敢露,“你!”

“姑娘别误会——”刘端见状,急忙解释,“衣服不是我换的,是叶儿。姑娘被药迷晕,出了一身的虚汗,担心你因此受凉,害了病,就私自决定给你全换了。是叶儿换的,我、我完全没有搭手,在外面候着。”

杨沫才不信,叶儿会有这样的好心;加上之前被两个淫贼那般侮辱,此刻又羞又赧,丢尽了自己哥哥的颜面,恨不能立时撞柱而亡。

“姑娘,我是一个太监。”刘端说得极为平静,微笑却带着一丝苦涩,“绝不会冒犯姑娘。”

“怎、怎么会?”杨沫见眼前之人,一脸正气,半点没有自己印象里太监的可恶模样。

“姑娘若还是不信,我让叶儿进来——”

“我不想见她。”杨沫断然拒绝,也不知是为自己的哥哥,还是自己的固执。

“好、好、好——我不让她进来。”刘端顺着姑娘的意思,温柔答应道:“杨姑娘还是好生歇息吧。”

“你认识我哥哥?”杨沫还是没有放下戒备,实在世间诸般恶,她已饱受其害,差点就连自己的清白之身都守不住了。“你说你是王安王公公的属下?”

“嗯......曾经的属下,如今王公公也已......也已不在了。”刘端神色露出一丝哀伤。

“我曾听哥哥提起过王公公,他——是个好人。”杨沫还是不忍心,开口安慰刘端。

刘端莞尔一笑,“公公泉下有知,若是能听见,必定满心安慰。多谢姑娘。”

“那你知道我哥哥在哪儿吗?”

“嗯......在诏狱里。”

“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杨姑娘,”刘端倒了杯水递过去,“我就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位卑职小,爱莫能助。”

“那么请问,谁能、谁有这个权力,可以让我见一见我的哥哥?”

刘端叹了一口气,“或许......只有皇上吧。”

声音虽轻,杨沫却听得分明,抓住刘端的胳膊,央求道:“烦请带我去见皇上!”

“姑娘,你不要如此执着。皇上岂是说见就能见的?重重宫门,铁壁铜墙,你一个平民弱女子如何可见?”

“请公公带入宫!我绝不拖累公公!”

“擅入宫闱,可是死罪!”

“我不怕死!我要到御前申冤!叶儿亲口告诉我,是她冤枉了我哥哥,冤枉了东林的人,我要替他们洗雪沉冤!”

刘端放下茶杯,委婉拒绝,“你想过没有,若是沉冤不得,你反会落下大罪。”

“我......我......我总不能明知兄长身陷囹圄,而坐视不理!”

“我想......”刘端思忖片刻,宽慰道:“杨姑娘,我想令兄对你最大祈愿,并非要帮他洗雪沉冤,而是你能平安归乡。你若能平安无事,他才能毫无牵挂地坚守东林人的正义担当。”

“是......公公说的是。”杨沫此刻确实无话反驳,自己忙活了那么多天,既没见成效,还差点把自己也给害了。若是被自己哥哥得知,恐怕只会让他更加担心。

“夜深了,姑娘好生休息吧。”

刘端照顾杨沫重新睡下,吹灭蜡烛,悄声退了出去。

叶儿静候在廊下,背手而立,仰面凝视圆圆发光的月亮。

婵娟桂枝,疏影幽香。

她注意到身后有关门声,慢慢转过身来,“她睡下了?”

“嗯。”刘端轻轻应道,带着叶儿走出这个小院儿,绕至前厅。“药力过了之后,醒过一阵儿。一醒来,就把我认作了杨大洪。”

“她心里想的全是杨涟......”叶儿低头沉吟。

“喝口水吧,刚才把她送来,你也是满头大汗。”刘端递上一杯热茶。

叶儿接过杯子,却放在一旁,急切地问道:“那药对她......对她以后没什么影响吧?”

“没事儿,一般的......迷药而已,药劲过了之后,歇上三五天就恢复如初了。”

“那就好。”叶儿微微一笑,如释重负。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叶儿懵懵地看着惊讶不已的刘端,“我该有何打算?”

“你把杨姑娘救下来,就没想过要怎么安置她?”

“怎么安置?她都恨不得把我杀了,我还能怎么安置?”叶儿一想起下午,杨沫对自己决绝的态度,心里现在还很不是滋味。若非看在杨涟的份上,她才不会去而复返,再遭她白眼。哪里知道,刚到门口,就听见那两条死□□想趁人之危。叶儿听得火冒三丈,戴上面具,直接冲进门去。

“她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杀你?不过一时气话。刚才她醒来的时候,虽没明说,但我看啊,还是很感激你的。”刘端耐心宽慰叶儿,但也是事实,自己一提叶儿,杨沫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完全不见恐惧之色。

“哼,你呀就是人好,专拣些以为我爱听的。她对我什么态度一点都不重要,谢不谢的我也不稀罕。”言语之间,冷冷无情,叶儿脸上却是隐隐有些笑意。

“你啊应该趁锦衣卫他们还没满城搜捕,赶紧把人送出城去。留在京城里,风险太大,一不留神就会被发现的。”

“我要是能把她送出去,也没今天这一出了!”叶儿也是满腹苦水无处诉说,其实杨涟出事前几天,她就已经借机把杨沫托人送出京城,只是没料到杨涟入狱之事居然影响那么大,出了京城也会被打听到;更没想到的是,杨沫这姑娘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竟有勇气孤身回京。

“唉——”刘端听了很是动容,这丫头骨子里果然和杨涟淌着一样的气血,也不知是什么能造就出这样的刚直不阿、殒身不逊,即便在行伍之间长起来的刘端也自愧不如。“她不愿离开,你也强迫不得。”

“我倒是想强迫,她狠狠咬了我一口,还扇了我一耳光......我真是......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叶儿瞪大了眼睛,怒视幸灾乐祸的刘端。

“哈哈哈,这叫一物降一物,天道有轮回!哈哈哈哈——”刘端乐得根本停不下来,“我还真挺想见识见识你被人欺负到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哈哈哈哈——”

“我那是懒得和她计较!”叶儿好胜心起,一句话争得面红耳赤,“要真打起来,她能架得了我一招半式?”

刘端特意走开了捂着嘴偷笑,虚应道:“是、是、是,一整队锦衣卫都不是你的对手,何况她杨沫姑娘呢?”

“可不呢嘛!”叶儿虽一脸骄傲,可想起杨沫扇自己耳光时候的样子,真是有些胆寒,莫名的胆寒,看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说正经的,既然不能送她出城,那你打算让她住哪儿?”刘端笑够之后,重新走近叶儿。

叶儿抬头看了眼刘端,歪头想了想,又瞅他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住哪儿?你说嘞?”

“我说......”刘端看着她眼神莫名的殷勤,“哎、哎、哎,别笑,别想打我主意!”

“难不成你要我把人给带回公公府里嘛?”叶儿微蹙双眉,可怜巴巴地看着刘端。

刘端吓得退了几步,转过头尽量不看她,“我没地方,我哪来的地方给人住啊!我一个穷酸太监!”

“这儿不行嘛?”叶儿追了过去,逼着刘端看自己。

“哎哟,这儿是王公公的旧宅邸,都已经找到人家卖出去了,年后就会搬进来,我现在就是抽空来收拾收拾。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那......卖这屋子的钱呢?”

“你这丫头!”刘端暗示自己绝对不能又心软,“不许打王公公的主意!这钱财自有其他用处!”

“你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你要是能救下杨沫,一整个东林的人都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我可要不起他们的感恩戴德。”刘端绕过叶儿,走向另一边,“不行不行,这个真不行。我......关键是这钱不是我的,我代王公公保管而已,绝不能拿来私用。”

“那......不动这份钱,你自己个儿的呢?”叶儿挑了挑眉毛。

“我......”刘端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这主意打得越来越过分了,“我......我......我的那些都是棺材本儿啊——”

“就是不愿意拿出来呗?”叶儿冷冷道。

刘端挠了挠头,不想让叶儿觉得自己太吝啬,“我的意思是......即便倾囊相助,也、也维持不了多久。要在京城置下一处宅院,我自问还真没这个本事。”

“那公公怎么——”

“你家魏公公可是能人,我哪比得了?”

叶儿自然品出这其中醋酸味儿,赶紧奉了杯茶,“那......也不用多大的宅院,够她一个人住就行了。”

刘端礼貌推开,“她一个人住?你不怕她又跑了?”

“经此一遭,我看她也被吓得不轻,应该不会轻易乱跑吧。”叶儿想了想,道:“那就稍稍大一些,嘿嘿,够你们俩住的。”

“你这是什么话!莫要乱说!毁了人家杨姑娘的清白!”

“别急别急——我是说够你们俩一人一间屋子住。”叶儿见刘端真动了心气,讨好着安慰他,“要不然,你出一半我出一半,咱俩一起供着她?总不能把人救了,就不管了吧?”

“呵,你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呢?”刘端自打认识叶儿以来,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善心,出钱出力,自己如果再推三阻四就真有些打击她的这份积极之心,“可......你的钱财从何而来?不会去向魏公公借吧?”

“我开口,公公不会不借!”叶儿十分维护魏忠贤,但转念一想刘端的深意,是怕迟早暴露了杨沫的存在。她仔细考虑一番,在厅堂里来回踱步,“要不然这样,我所幸答应公公去信王府吧,既能拿点月钱花销,还能离客巧玉远远的。”

“嗯?”刘端对这没来由的话,惊讶不已,他没想到魏忠贤的胆子已经大到敢去监视信王的地步。

“噢,是这样,前不久我和客巧玉大吵了一架,她一心想把我赶出魏府,就到处打听哪里要用人。前几日一听说信王府很缺人手,就马上告诉了公公,巴不得我越早走越好。”一说起客巧玉,叶儿就厌烦透顶。

“可我听说......信王府没那么容易进去吧?”

“嘿嘿,”叶儿咧嘴一笑,“这不是有你在嘛!听说,刘公公和王府里有个人的关系十分不错啊——”

刘端冷冷撇了叶儿一眼,“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叶儿趁热打铁,挽起刘端的胳膊,脑袋慢慢倚靠到他怀里,毫无顾忌地撒起娇来,“嘿嘿,您和公公说好一起养我的时候,就欠我了呀——”

娇嗔女儿之态,好不诱君心动。

“我呀就是被你降住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刘端宠溺叶儿的程度一点都不比魏忠贤逊色多少,“不过,看在你也是帮人的份上,我就不和你多做计较。”

“我就说嘛!刘公公待我最好了!”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刘端一耸肩,直接把叶儿的脑袋给托了起来。他一本正经看着叶儿,“不许伤信王府里的人,尤其是信王和洛慜。”

“嗯。”叶儿笑着随口一应。

“认真点。”刘端显然对叶儿的态度很不满意。

“好!我对明月起誓,”叶儿立刻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走到屋外,仰头面对月亮,“绝不伤信王府里的人一分一毫,尤其是信王和洛慜。若有违逆......我叶儿死无葬身之地。”

“哎!”刘端想拦阻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料到叶儿居然立得这么毒。

他站到叶儿身后,看着她从一个小女孩儿长到现在的模样。一晃眼,都快十年了。曾经那个倔强、孤僻、蛮横的丫头,居然有朝一日会为了他人而付出这么多。在刘端看来,这个不曾善待过叶儿的世间,却迎来了她如此善意的回报,好生意外、亦好生惊喜。“叶儿,我很高兴看见你为了杨沫,做了这么多事,甚至是不求回报。”

叶儿回头看了一眼刘端,淡淡一笑,“我有什么资格求所谓的回报?我是那个毁了她一生的人。”

“叶儿......”

“可......”她虽笑着,嘴角却僵在那里,喃喃道:“那个毁了我一生的人,又在哪里......”

从心底流出来的泪,滚烫而灼热,他们烧过了心,烧过了血,然后烧遍全身,直至殆尽。

刘端一步上前,温柔地把叶儿抱在怀中,轻拂过如瀑长发,轻拂过颤抖身躯,轻拂过那颗支离破碎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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