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道佛塔会出了事，连代君祈福的董将军都无故死在塔中，老蔡整个人跟中邪了一般，没有一刻消停，嘴里念叨“到这儿了”，“杀过来了”，“真的有鬼”一类的话，大有步三娘子后尘的趋势。
熊林和项五轮流看着他。
熊大娘身为星主，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完全不管白衣会，两头跑由是自顾不暇。
宁峦山和荆白雀缩在禅院的角落，冷眼旁观重兵包围佛寺，一个个面带愁色的人从不远处匆匆跑过，那些和尚们自发端坐念经，经声中不少百姓伤心落泪。
荆白雀不由问：“这个董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缘悭一面，未曾结交，从侧面来看，应是个好人，但只用好人来定义，似乎又不足够，”宁峦山道，“秦国先王姚兴还没死，姚家一个个就举兵内讧，什么姚弼、姚洸、姚谌、姚裕、姚懿，没一个省油的灯，权力嬗变之时，也是各方站队下注之机，这位董将军能得器重，应该对新王姚泓忠贞不渝，这么看，又当得起一个忠字。”
“还有么？”
宁峦山沉吟片刻，道：“我先前听熊大娘和画师谈及，长安派系分裂，自打刘裕军队攻克洛阳后，不少人极力主张求和示弱，这位董将军是少数的誓死不降者。”
荆白雀闻言，不自觉挺直脊背。
铁骨铮铮的人，不论来自哪国，出身于哪族人，行走江湖或是为官庙堂，都值得人敬佩。她若是秦国人，也愿自己的将士，捍卫自己的国家，而不是轻易为他人折节折腰。
“可惜了。”
宁峦山冷笑一声：“凶手够狠，杀他不啻于给白衣会致命一击，你信不信那些人马上就能搜出他身为白衣会供奉的证据，既能打压坚守派，嫁祸求和派，引得两派相争，又能暴露高官被迫募捐的事情，把白衣会推向风口浪尖，让人认为白衣会在背后搞鬼，逼迫王室出手，制造混乱。”
荆白雀不禁皱眉。
他们来此调查虫鱼，最担心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得不谨言慎行，没想到白衣会也会被人捏住七寸。
这个人是谁，竟然这么恨白衣会。
当夜，他们又再一次见到了那日牢里劫他们的男人，他听从熊大娘的吩咐，前来带他们离开，和他们处了几日的画师，也在收拾包袱，他的颜料为白衣会采买，与之有脱不开的干系，此刻不走，恐怕就没有机会。
大乱前夕，长安的宵禁，已然形同虚设。
中街上官军集结，四处搜捕围剿白衣会教徒，外城城门紧闭，火光不夜，喧声震天。
吵嚷声追着他们匆促的脚步，往耳朵里钻，不少是来自各色百姓的咒骂，这些人大多看不惯，甚而痛恨白衣会，但过去碍于淫威，无法反抗，如今都跳出来，给官军指路，荆白雀动了动耳朵，听见其中的争执吵骂，不乏有党同伐异之辈。
但更多的百姓关门闭户，保持沉默。
几人在里坊间小巷中穿行，没敢上十字街大道，但每每路过坊间街口，都会忍不住抬头张望，好几次他们都发现，街上被捕的都是老弱妇孺，她们不穿白袍，为白衣会辩护，骂狗官害人，骂朝廷积弊，更骂皇帝无能，那些人心怀希望，却落入绝望的圈套，成为白衣会发展壮大来钱的牺牲品和斗争的棋子。
烧着的坊间牌楼坍塌坠地，将宁峦山和荆白雀隔绝在后方，荆白雀抬袖挡住烟尘，一把扶住宁峦山的腰，要带他轻功纵身，回头却见宁峦山侧身，站在大街上，看到那些面对无眼刀剑还在祈求白衣会保佑的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愚蠢的东西，还是有人会信。
随后手起刀落，那些挣扎的人，为白衣会澄清的人，积怨深重恨不得反了天的人，都成了雪下亡魂。
熊大娘指着前方：“快到了，长安分坛就在前方。”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竟是一处朱门大宅，和他们想象中的胡商商会，伽蓝佛寺，甚至是市井作坊全然不同，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城东，越过东市，接近了唯有显贵才可居住的国宅。
隐藏在皇城根儿下，难怪那么久都没人撼动，若不明说，但看来往之人气度，根本不会有人将他们和最近深陷杀人风波的白衣会联系在一块。
宁峦山伸出手指，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地段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不免令人担心，他们真能混进去么？
就在这时，一枚响箭飞入高空，熊大娘手底下掩护他们离开的白衣会教徒脸色顿时凝重，再观方向，不难推测原因。
果不其然，熊大娘靠过来，几乎与他异口同声：
“分坛受到了攻击？”
“分坛出事了？”
荆白雀欣然一笑，撕了块白布把脸一蒙，也不再藏掖武功，飞身穿楼，越过宅墙。
长安分坛藏得好，但万事没有滴水不漏一说，朝廷里有持节守心不怕死的人，白衣会里也定然有软骨头，此时一小股官军在路上收到报信，正合力围攻此地，分坛的人不少被派出去解决近日的杀人案，精锐又在董将军死后，尽数往陇南分坛撤离，代坛主牧向云断后，消息却遭到泄露，他和最后一批人被困在这里。
两拨人在门□□战。
熊大娘把老蔡和项五推到暗处躲藏，嘱咐丈夫看好他俩，留下跟随她入白衣会的本家小伙，自己操了两把菜刀，去招呼宁峦山。
“熊大娘，咱们能不能制霸分坛就靠你了！”
却见宁峦山抬头，袖中不知飞出何物，瞬间打穿一围堵长安分坛的秦兵的后脑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老蔡身后。
熊大娘：……
老蔡：……
秦兵看过来，熊大娘操刀跃出，她留下的那几个本家弟子并不惜命，跟着冲过去，项五看不下去，猜想这人怎如此胆小，正要说话，就听见他祈祷：“白雀之神会庇护大家。”
“……”
熊大娘深藏不露，两把菜刀霍霍生风，很快与从分坛突围的教众里应外合杀出一条血路。
见打得差不多，刚才还缩在老蔡背后的宁峦山莫名其妙又出现在了大门口，适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誓死守护白衣会！”
“誓死守护白衣会！”
“杀了这些走狗！”
“跟他们拼了！”
“保护牧长老！”
群情激愤下，白衣会教众悍然与剩下的秦兵厮杀，宁峦山顺手扒了尸体上的袍子，往身上一裹，往分坛里溜，去寻找所谓的牧长老。
散兵游将最不成气候，但门前的教徒和士兵杀得红眼，这两方必然都有主将指挥。
此时，牧向云正被五个秦国士兵及一正将围攻，他身边人手不足，被人包了饺子，只能先派人打通出路，自己留下缠住精锐，避免全军覆没，但突围的人手始终没有回来，他的心渐渐沉下来。
“你们以为你们跑得出长安？说，剩下的教徒都在什么地方？”
“何必废话，杀了他给董将军祭旗！”
“为董将军报仇！”
牧向云手提流星锤，喘息着一脚踏碎石砖，飞身而起，对方车轮周旋，有攻有守。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很快力竭，腹背受了两刀，捂着血口佝偻着身子。
对方勾了勾手：“乖乖献头！”
牧向云斜瞥一眼，翻身要逃，大刀立刻从四五个方向同时翻云蹈海般绞来，眼看只差一步便能越过花墙墙头——
“难道今日便要命绝于此？”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就近两个秦兵对扑在地，身上赫然是两个狰狞的血洞，那小将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长戟刀一沉，一道影子如飞雀穿云，自己的脖子便血涌如注。
呼吸之间，连杀三人，余下的残兵骇破胆，抱头鼠窜，便是牧向云也被这原始野性的杀人方式吓得跌坐在地。
这白衣会混久了，动嘴大于动手，杀人也成了行为艺术。
“阁下是……”
“来求救的，官府在西市大肆屠杀教众，不过没想到……”
牧向云并不知道侯龄之已经放弃了底层教民，用他们的血给姚泓泄愤，只当是自己能力不够，不仅没有保全教众，甚至还差点葬身于此，心中戚戚，长声叹息。
随后他拍了拍荆白雀胳膊：“走吧。”
武功这般好，眼下出城，无人可拦，但对方却能付出至此，他心中有愧，要留下来救人，道是能救一人是一人，否则自己就算下到黄泉，也无法面对坛主及北方七宿旗下的所有兄弟。
现在走了，还怎么打入敌人内部，荆白雀没动，牧向云看了过来，面露狐疑。
她一咬牙，胡说八道：“实不相瞒，是坛主派我来接应你，杀害董将军，在长安挑起纷乱的人我们已经找到，正是晋军细作！”
“什么！”
牧向云咳出血痰，将信将疑，危急关头，荆白雀从怀里拿出了那枚鸡血石印章，决心赌一把：“此为坛主信物，尔等听我号令！”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侯大和男女主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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