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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098

“咳咳——”

咽喉一阵发麻,宁峦山猛然起身,把吸入的沙子咯了个干净。他正待躺下,后背却浑是一僵——这蓝天白云,酷热蒸腾的,哪里是幽暗的地宫废墟,分明是死亡之海!

他们出来了?

抬眼四望,他先看到侧躺在身边的荆白雀,于是扶着她的手臂把她平放在沙子上,抓起右手掐住脉搏。

脉息微弱,但至少命还在。

宁峦山抹了一把额头上急出的热汗,挥手甩动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丘脊,一长发男子盘腿坐在地上,他身上裹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衣服,手腕上缠着一串红玛瑙念珠,长相妖冶而透着媚色,美丽中又不失宝相庄严,那模样不输他见过的任一美人。

先前他以为是荆白雀大发神威,带着他逃出生天,不过目下看来不像这么回事。

那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跟这个……和尚有关?

从对方睁眼到跟自己贴脸,只用了一个呼吸,宁峦山甚至没看清他的身法,他快得好似会瞬移一样:“你醒了?”

话是对着宁峦山问的,但那和尚的目光却一直往他身下坠。

宁峦山若有所感收了收下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腿上枕着一把镶满宝石,五颜六色闪瞎人眼的弯刀。

这风格显然与他无关,定是救人时情急,从乌牙那里顺走的。

“是大师您救了我们?”宁峦山不会西域各国的语言,只能用汉话试探性问了一下。

“阿弥陀佛。”

对方双手合十,同样以汉话答道:“贫僧自龟兹而来,在此伏魔。”

方才在地宫里,好似确有一位僧人为大家引路,他说的不知是哪国鸟语,当时乌牙听见时,还沾沾自喜给他翻译,以显示自己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捡来的袍子并不合身,那和尚一动作便往下滑,也不知是不是出家人衣不蔽体有碍观瞻,他便伸手紧了紧,模样有些滑稽,像是生怕被人看去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宁峦山也学他的样子,双手合十躬身,谢他救人水火,但却在抬头的一瞬,看到宽袍下白藕似的手腕——

这手也太白了些,白得甚而有些病态,不像行过大片沙漠的旅人。要知道他这些日子陪着乌牙在关外走,即便罩了纱巾,很少露出肌肤,但手臂和额头的部位,还是免不了遭了晒,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宁峦山心中正起疑,耳畔忽起一声嘤咛,躺在沙上的女人抓了一把沙子,忽然坐起来,人还没睁眼,沙先扬了出去。

“是我,是我……”宁峦山赶紧挥开沙子去按她的手:“梦里跟谁打架呢?”

“宁峦山?”

“正是本帅哥。”

荆白雀眼神忽然迷离起来,倒真有几分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竟抬手去点他的鼻梁,对面的男人也愣了愣神,有些不自然摇动她的手臂:“咳咳,人家大师看得着摸不着,都快被你这流氓行为吓得当场还俗了!”

大师笑眯了眼:“……”

“你做甚离我这么近?”荆百雀悚然惊醒,本能一脚过去,宁峦山就像车轱辘一样往沙丘下滚,出家人大抵是慈悲为怀,虽然浑身上下每根头发丝都充满嫌弃,但那和尚还是伸手拉了他一把。

“起床气,起床气不是,沙浴spa这年头还是太前卫了一些。”

宁峦山光动脑子解释去了,没踩着实地,扑腾的时候更没把着手,倒是哧啦一声,把人家大师的袍子拉了条大口子,一条肌肉线条完美的,堪比白玉石膏的手臂暴露在阳光下,内侧的肌肤上浮着一圈红痕。

荆白雀眯着眼,不待仔细看清,那和尚已经撒手,将袍子一卷,重新裹上身。宁峦山用手肘顶了一把傻愣愣的她,说:“你学学人家,好歹也防个晒,不然下次见你就不是白雀是黑雀了。”

“闭嘴!”

荆白雀把他拉到地上坐下,宁峦山动了动,要起来,转头看她在自己身旁安定地坐下来不说,还开始调息,顿时生出一抹疑惑。

难道这太阳烧沙子,只烫他屁股不烫她的?

“这位呢是龟兹的圣僧,就是他把我俩像烤红薯一样从地下扒拉上来的。”

荆白雀瞥了他一眼,对那和尚倒是恭敬地拱手致谢:“多谢大师出手相救,我们虽未蒙面,却在地下说过话。”

“阿弥陀佛。”

和尚合十双手,略一颔首,而后拨动念珠,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位施主是如何落到这鲛宫之中的?”

宁峦山脱口道:“倒霉呗,不但被劫了货,还被劫了人。”

龟兹和尚沉默着,盯着他脚边的弯刀又看了两眼,复才抬头西望:“贫僧带着你们从地下冲出时已是如此光景,想来是随活沙冲到这儿。”

“那岂不是回不去?”

宁峦山着急得冒汗,乌牙目下不知死活,若是被他带累,他良心如何能安,便是荆白雀也神色紧张,似乎想分出个位置距离,要说人,她带来的人倒是更多!

和尚却当他在着急被抢的货物,忙追问:“是什么货?可贵重?是否需要帮忙?”

宁峦山压根儿不知道究竟运的什么玩意,说是玉,但是不是玉也没法证明,然而荆白雀却抢白道:“是玉。”

“……玉。”

和尚低下头,笑了一声。

荆白雀拍拍屁股起身,胡乱走了走,像是要寻找出路,宁峦山担心地小跑过去,顺着她的话说:“你别瞎着急,小心被活沙吞了,那玉丢了就丢了,人活着最要……”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影就向下一跌。

荆白雀伸手往上捞,捞住宁峦山的脚,宁峦山没反应过来,吓得也跟着一跌,嘟囔着“你别拽我垫背呀”,赶紧往回缩,急声呼唤大师。

和尚只得来救场。

他刚走过来,本是背部抵在沙丘上的荆白雀翻了个身,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要往上爬,他下意识要将人蹬出去,但余光扫到一旁的男人,和他身上那把刀,不知怎地又忍住了,随后又是一声哧啦,衣袍开裂,他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

宁峦山憋不住笑,不知怎地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你俩轮着来是吧”的无语。

荆白雀受了重伤,如今气息已空,一时没使上轻功,脚下乱蹬,拼命地喊:“快拉我,快——”她抬头上望的角度,正巧能看到被撕裂的袍底的脚,没有僧鞋,肌肤苍白如雪,脚踝上更是一闪而过两道红痕。

苦行僧不穿鞋,脚也不该这么白。

宁峦山见机行事,在一旁数落她:“你怎么回事,刚才我都说了让你不要乱走!”

荆白雀顺着接,语气凶巴巴:“我不走,我不看看,那东西丢了就丢了啊!多重要你知道吗!啊?你不搭把手就算了,你给我一边待着去!”

被他俩吵得烦,和尚赶紧弯腰去拉荆白雀的手,他低头的瞬间,袍子被带下来些许,正好能看到肩胛骨的伤口。那一刹那,荆白雀脑子里一片空白,想都没想,先把要靠近的宁峦山打出去,同时用力把和尚往后过肩摔,自己提气攀上沙丘,飞快后退。

“小心,他是罗摩道我!”

“呵——”

摔出去的人凌空旋身,夺目的阳光下,荆白雀一闭眼,人便失去踪迹,再睁眼,低笑死死贴在耳廓边,宛如恶魔叹息。

他从地下爬出来,不仅没有受伤,还手脚完好,除了自身功夫过硬,恐怕和阿弥子脱不了干系。

宁峦山冷声问:“阿弥子放你出来的?”

罗摩道我却只是笑,绵绵不绝,如山精鬼魅。

荆白雀要实在许多,她不关心这人是怎么出来的,比较挂心该怎么把他送回地狱去,旋即脚下一勾,把大夏龙雀抓在手里,自下往上挥砍,两人在月下沙丘上激烈交手。

这十来年,罗摩道我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靠地下水和昆虫苔藓过活,鲛宫之主当初或许是仗着用毒等见不得人的手法拿下他,但始终无法胜过他,废去武功,只能靠地牢和流沙困他十年,以至于让他在往生迷迭中心无旁骛钻研武学多年。

他过去便是西域第一,如今更是!

荆白雀虽强,但与之仍有差距,且倒塌的西宫令她受了不轻的外伤,六十招后分水岭,她隐隐落得下风。

“白雀——”

宁峦山几次想扑过去,但都被狂暴的风荡开,他们之间就像有一层透明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荆白雀见他没走,吃力地分神提醒:“你走!”

冲锋的时候,他总是躲在人后,眼下让他走他却又不走。

荆白雀一声喝破后,不敢再顾他,立刻扛刀,一招破浪,迎头跳劈,那和尚结诸行无常印化解,一指头点在她的气海穴上。

血气霎时翻涌,荆白雀忍住不适,身法连变,风波刀法一招接着一招。

斩风——

骑鲸——

踏人间——

和尚落地不动,手印再变,只听一声“诸法无我”,沙丘上顿时狂沙漫天,如黑云压城,宁峦山睁不开眼,等挥开沙砾,再度睁开时,荆白雀已如断线纸鸢飞了出去。

罗摩道我乘胜追击,再接最后一法印:

涅槃寂静!

杀招落下,地上赫然现出一大坑,但坑洞里却无人。

“无所谓,我会出手。”

飞沙簌簌扑落,有人自罗摩道我身边侧过,他骤然出手,却既没打中也没抓住,等目视清楚后,侧身斜望,罗摩道我惊讶地凝视着那道影子:“膻中大穴被封?你为何要封穴?”

“……”

黄沙中无人回答。

“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唉,其实我并不想杀你的。”罗摩道我一眨不眨看着弯刀和刀鞘上宝石排布的图纹,露出苍凉的杀意,神叨叨道:“……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

宁峦山拔刀出鞘,雪色一瞬间照亮两人的眼睛。

“我没有杀他。”罗摩道我忽又开口。

宁峦山疑惑,以为他指的是荆白雀,于是偏头看去,发现身侧的女人还有微弱的呼吸,又迅速转过头继续逼视着对面的和尚,但罗摩道我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却让他更为疑惑:

“你为什么不信我?”

罗摩道我突然开始捶打自己的脑袋,用左手死死抵住右手,低喊了一句“滚出去”,随后摔倒在沙丘上,宁峦山紧了紧刀柄,当即暴起。

对方将他顶开,眼里涌出两行血泪,他捂着额角,在宁峦山惊愕的目光下,猝然离去。

这时,荆白雀紧闭的嘴里突然喷出一口血,宁峦山不敢迟疑,迅速把弯刀收回去,挂在腰上,转头将地上的人扶起,擦净嘴角的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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