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卧室门，恒温空调的暖意袭来。他脱了外套坐到床上，低头看见桌上的精致折扇，梅鹿竹做的扇骨，折叠在一起看不出里面的图案。他扭头去看柜顶的镇魂盒，猜到是萧鹤行放在这里的。新年礼物送折扇，只有那个作古的家伙才做得出来，还怪文雅的。
知道他不想看见他，就自己躲起来，还怪有分寸呢。
柳上归打开折扇，扇面是丝绢的，上面画了一丛兰花，还提了一句诗：光风吹香洗游尘，兰花隐芳莸笑人。墨色兰叶，淡黄色的花蕊，画传神韵，字也洒脱不羁。
他扇了扇，风里带着淡淡的兰香。他将扇子凑近鼻端仔细一闻，刚刚没察觉，这扇子自带香气。他翻来覆去地检查，也没见哪里可以装香粉，香气居然这么持久。
人家送了这么别出心裁的礼物，再拒于千里之外有点说不过去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出来吧。”
静了一会儿没反应，他瞥了一眼镇魂盒，又说：“不出来我可要休息了。”
风一动，萧鹤行化形出现在他面前，站得有点远，像是刻意保持距离。窗外一阵欢呼，十二点到了，新的一年开始了。烟花点亮夜空，柳上归看向轩窗外，烟火映得他双眸发亮。
“你有没有新年愿望？”他问。
萧鹤行看了一眼窗外的烟花，垂下眼帘不说话，新年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柳上归转头看向他：“不想了结夙愿，转世做人？”
萧鹤行回望着他，瞳色漆黑，缓缓摇头，“不想。”
柳上归又皱起了眉头，“你在执着什么？”
萧鹤行走到窗前，伸手一推轩窗就开了，凉风袭人，他丝毫感觉不到冷：“我还在寻找自己存在这么多年的意义，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封在玉案之中，让我变成嗜血杀戮的恶鬼，有一段时间我无法掌控自己的思想，害了很多人，如今这一身的本事都是曾经的杀孽积攒下来的，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能够转世为人。”
最后这句话，掺杂了太多的无奈和自嘲。柳上归想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不带任何色彩的那种，可他又怕萧鹤行误会，只好开口安慰道：“会找到意义的，我帮你找。”
萧鹤行转身道：“你不准备度化我了？”
这话不好再接下去，柳上归拿起折扇转移话题：“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萧鹤行走近一点：“兰花寓意君子，配你最合适，上面被我施了兰香，只要我存在一天，香气就能够持久不散，喜欢吗？”
“还行吧，”柳上归收起扇子握在手里，“不过我不喜欢花。”
萧鹤行追问：“那你喜欢什么？”
柳上归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自己特别喜欢什么，所有东西都是可有可无，对他而言没有特殊意义，这么看来，自己真是个无趣的人。
“不知道，睡了，你自己回玉佩里待着。”他将扇子搁在床头，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萧鹤行见他不想多说，很有分寸地点点头，对他道了一句：“新年吉乐，万事顺遂！”
明明只是一句新年祝福，却说得像许诺一样郑重。柳上归抓着被子，看着他消失，心律有一瞬失衡。
……
正月初六，柳上归上了一趟照月山去看望自己的师兄们。九知道长给他推算了一下，他二十岁的大劫现在已经不明显，劫难在命宫里若隐若现，应该是之前玉狮子一事给他抵消了。那次他离魂正面遇上水蛟，魂魄差点破裂，已经算得上大劫，若不是有萧鹤行及时替他修补，如今他恐怕已经去地府报道了。
九知说，大劫虽然已过，但是一个月之内他恐怕还是会病一场，还是要非常注意。替人消灾可以给自己抵厄，柳上归又准备出去给人算卦了。
摆摊算卦这个事宋径云最在行，自告奋勇要带路。元卜想到他之前快把自己饿死的经历，不打算信他，柳上归却决定跟他去试试，因为他说有个法子可以给阴人算卦。活人算命解厄得遇到麻烦事，阴人就不一样了，能遇到的阴人都是没法投胎的，多多少少需要帮助。
宋径云背着自己的招文袋跑到隔着菜市口三条街的深黑巷子里，在那占了个摊位，其实根本不用占，谁没事会在这个犄角旮旯做生意。柳上归让元卜搬了桌椅跟着摆过来，在桌角放了一盏引魂灯。这盏灯可比萧鹤行之前做的精致多了，玉质盏台，晶莹通透，看着就贵气许多。
点燃灯，火苗在空气里摇摇晃晃，元卜贴着墙根站，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因为他看到一大群扑棱蛾子朝着灯飞来，呼啦啦黑麻麻的，跟蝗虫过境一样。
宋径云那只黑八哥兴奋得很，张嘴一口一只，没几下就吃撑了。柳上归靠着圈椅说：“你是来喂鸟的吧，都吃了我给谁算卦？”
宋径云笑呵呵地捧回自己的鸟，塞进袋子里，“看我没说错吧，这儿魂多，保准你一夜就算够一百个。”
柳上归无奈地看着面前挨挨挤挤的鬼魂，男男女女老老小小，还真是多，算完这些他今夜怕是要猝死。他拍拍桌子，喊道：“都排好队，不会站队的一律拿去喂鸟！”
那些轻飘飘的东西怕自己被拿去喂鸟，自觉地排成了长队，延伸进巷子的黑暗处，看不到尽头。有一只女鬼长得跟如花似的，偏不信邪去逗墙根老实站着的元卜，宋径云托着道友一口给她叼进了肚子里，这下大伙儿更安静了。
第一个算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心脏病死的，无儿无女，没有后人烧纸，孤魂野鬼一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穷得叮当响。柳上归合着他的生辰八字给他算了一卦，只要给他烧够三千六百钱纸和一身黑衣，鬼门大开的时候他就可以交钱进去投胎了。
这世上的鬼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地府投胎的，得是那种能收香火钱的体面鬼，进鬼门时还要交三千六百钱的冥币买了通行证，不然就只能在阳世当个孤魂野鬼。所以人去世的时候亲人会烧很多纸钱，就是为了让逝者拿着当买路钱。
宋径云在一旁问那老鬼：“你死的时候没人烧纸？”
老鬼难为情地蹲在地上，懊恼起来：“村里人埋我的时候烧了一些，都怪我贪恋人世没有及时进鬼门，飘飘荡荡一段时间把钱给花光了，就再也进不去了。”
柳上归对他不做评价，把一旁默默抠墙的元卜叫过来：“别傻站着了，拿笔帮我记下：西方烧纸三千六百钱，一套黑衣，一张通行证。”
“哦。”元卜转过身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拿笔默默开始记。
老鬼对着柳上归千恩万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后面的鬼魂大多类似，有的是来讨纸钱，有的是想托梦给亲人，有的是含冤而死，柳上归一个个替他们想了解决的办法，元卜按着自己的笔记一数，三十五个了。
巷子里寒风习习，直钻人皮肤。坐得太久，脚都冻僵了。柳上归站起来，对大家说：“今夜就到这里了，你们都散了吧。”
“这就散啦，我排了那么久，马上就到我了！”
“还没给我算呢，我做了一百多年的孤魂野鬼了，先给我算，不算你别想走！”
鬼群乱了，这些鬼魂已经没有了做人时的人性，除了力量的压制，没有东西可以让他们害怕，他们是不会体谅人的。柳上归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兀自吹灭了引魂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灯一灭，那些魂就淡去了，构不成威胁。几人收拾自己的东西，巷口一阵阴风袭来，冷雾弥漫，伴随着一阵阴森又清脆的笑声靠近。有大家伙来了，柳上归摸着自己腕上的念珠，元卜一下缩到了他的身后，惊慌地探出头。
宋径云掏出自己的法卦，已经开始念咒语了。
“这么快就结束了，我可是特意盛装赶来的。”一道带着凉意的女声像蛇信子扫到人的耳朵里，惹得人想打颤。巷口走来一个穿粉色连衣裙，披着长发的女子，看着二十来岁，画着大浓妆，已经看不出她五官原本的样子。
她一下就走近了，向柳上归抛了个眉眼，端的是眼波柔情，专勾人心。柳上归忍着不适垂下眼帘，坐下说：“你要算什么？”
她扫了三个男人一眼，最终依然只对柳上归笑眯眯的，身子趴到桌上，手支着脸，带着几分娇气，“算姻缘，哥哥，你给我算一算我的真命天子是不是眼前人啊。”
元卜都要被她恶心吐了，龇牙骂道：“快滚，少来恶心我老大！”
女鬼脸色一变，伸手向元卜抓过去。柳上归捏着她的手腕一翻，压在桌上，嘲讽道：“不洁身自好，浸猪笼溺死，还好意思来这里招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