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嘈杂声起伏不断，时不时有光着膀子搭着汗衣的人路过巷子角落，瞥向对峙着的几人，但没有一人上前询问情况。
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棋牌室的门窗依旧紧闭，厚重窗帘阻隔外界一切窥探其中的机会，只有空调的外机在嗡嗡地转着。
时间近黄昏，发廊店五颜六色的旋转灯牌亮起，女人喷着浓重香水，穿着细高跟的高跟鞋，站在外头撩拨波浪卷长发，妩媚地冲路人咯咯直笑。
薄安对自己浑身的恶臭毫无察觉，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跟行尸走肉般僵硬麻木，眉眼里带了点杀人的凶狠劲，仿佛被逼到绝路的亡命之徒。
“你必须答应我不把这事告诉老夫人。”他阴沉沉地望向楚奕。
楚奕用湿纸巾擦拭掉球鞋上溅到的脏水：“我自然不会说，但林绛海会不会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就不一定了。”
他说或者不说，都毫无意义，因为老夫人和警方一定会着手调查这件事情。
有手上的录音就够了。
“我要怎么相信你？”
楚奕顿住脚步，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扬起淡漠的弧度，看着像是在笑，眼眸却是寒冷的。
他在破旧荒败的城中村好看得格格不入，那些被筒子楼遮挡住的阳光仿佛全都落在了他身上，转头过来瞥向薄安的那一瞬，耀眼刺目到薄安睁不开眼。
“你有空质疑我，倒不如多担心下你的后路。”
楚奕话语淡漠，却莫名地能震慑住薄安。
“说不定林绛海已经买好飞机票，准备逃跑了，而欠下一身高利贷的你，只能被困死在这。”
“还不明白吗？你和他不是利益共同体，而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走到棋牌室前，保镖递给薄安一套新衣服和一沓钱，楚奕抱着双臂：“换身衣服，别太狼狈了，宴会才是真正需要你卖惨的时候。”
给头闷棍后就要给点甜头，不然目光短浅的薄安随时都可能调转炮头，冲他开火。
薄安点点头，冲棋牌室门口狠狠地啐了口口水，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高喊着叩响棋牌室的门。
“送羊肉了，快开门！”
这是棋牌室里玩赌博的暗号，防的就是警察突然来查。
门兀地被拉开，里头传来痛苦绝望的哭泣求饶声，声线颤抖得快要破音，“我真的会还钱的，你们相信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楚奕微微皱眉：“怎么了？”
“太子爷要不要进去见识一下？”
大汉依靠着门抽烟，声音沙哑地像破锣嗓子，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就是怕这场面吓着小少爷了。”
楚奕不动声色地往门里头瞥了眼。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扭曲地跪在地上，身体都被几人用死劲压住，头也被摁在桌面上，左臂固定着，指尖用铁夹子夹住，痛得他面目狰狞。
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般无助。
这惩罚一幕就像烟盒上的‘吸烟有害健康’，毫无警示作用，旁边赌博的人完全把这当做余兴节目，情绪还更加高涨了，两手一推，将剩下的筹码全部推出去。
坐庄的人乐坏了，高声吆喝着：“快下注了，赔率上升了啊！”
“有些人嘛，骨子里头贱得很，有点臭钱就想赌把大的，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大汉指间夹着根烟，似笑非笑地盯着面色难看的薄安，吐了口烟圈，话里有话。
“学校老师没教好他这个道理，我们从根源上教会他，一周内还不上钱，就断他一根手指，两周内还不上，就断两根。”
“手指断完也没关系，这不还有脚趾吗？十指连心，以后可要好好掂量下自己的破兜里能掏出多少钱。”
薄安又恨又怕，牙关都在打着哆嗦。
楚奕收回视线，脸上没半点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寻常画面：“没意思。”
大汉是打算用断指的场景来敲打警告他。
但他瞧出来大汉应当只是打算拍个照、再利用照片去要挟恐吓这赌徒的家人，要赌徒家人筹钱来赎他回去，能拿回多少算多少。
要是真把事情闹大，这小破赌场估计立刻就被发现并查封了。
大汉见楚奕完全没有这场面吓到，没劲地吐了口浓白烟雾。
小弟凑过来跟他报告：“老大，我们已经联系他的家人过来了。”
“叫了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
“你傻啊，小的还在上高中，有个屁钱？！”
“可是小的说他立刻带着钱赶到……”
“不长脑子的废物！”大汉脸色阴晴不定，瞥了眼还在掷骰子的人：“先收起来！到时候万一警察来了好应付过去。”
两人说话的空隙间，那赌徒瞥见了楚奕的面容，忽然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话里带着绝望的颤音，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楚奕…太子爷，救救我！我是宁琛的爸爸啊。”
原本打算离开的楚奕站定身子。
…宁琛的爸爸？
赌徒见有戏，眼泪立刻就流出来了，他本来就习惯了当个窝囊废，也不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怎么惨就怎么哭，眼泪稀里哗啦地混着鼻涕，抽噎道。
“太子爷，您行行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楚奕一步步走向赌徒，没有怜悯也没有同情，神情漠然得仿佛是辨识不出感情的人工智能。
宁琛父亲是个老赌徒了。
他年轻时就沉迷赌博，打着临时工，居无定所，拿所有工资来赌，丝毫不照顾家里，宁琛和宁简蔚兄弟俩的学费都是宁琛母亲用命挣出来。
原文里，林时蕴早早地就挣脱出了薄安的束缚枷锁，而宁琛则终其一生都在被赌鬼父亲所拖累。
他看着冷漠阴郁，实则极重感情。
即便再恨他爸，也无法彻底割舍掉血缘关系，更看不得他爸被赌场的人欺负，在这种危及性命的紧要关头，还是会无可奈何地努力凑钱救下父亲。
但父亲却两次三番地偷走家里仅有的钱，包括宁琛上大学的学费，工作时攒下来的创业启动金，甚至包括宁琛给母亲看病的救命钱，只为了一时畅快的挥霍与赌博时的刺激感。
是个无可救药的赌鬼。
楚奕弯腰，冰冷眼神就像精密检测仪器，扫过赌徒的脸庞，看那流出的泪里到底有没有一种叫做悔恨的情绪。
“宁琛都没钱去竞赛营了，你用的什么钱赌博？”
“不是和他母亲离婚了吗？你拿走家里最后一笔钱时，不是要断绝父子关系了吗。”
楚奕又站起来，薄唇微启：“怎么，现在没钱了，背得出来提款机的电话号码了？”
他背对光源，直起身后，那盏本就闪烁不定的白炽灯被遮挡住，只在赌徒脸上投下大片可怖的阴影。
宁琛父亲则像在沙滩上被太阳暴晒的鱼，胸膛猛烈起伏着。
“打算什么时候落刀？”楚奕转头瞥向大汉：“他的家境我了解，还不起，要动手就趁早动。”
大汉沉默地抽烟，眯眼打量楚奕神情，冷冷嗤笑一声，猛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打消了敲诈楚奕一把的想法。
可以。
这小少爷是个狠角色，心肠比他还硬。
“总共欠了多少钱？”
“九十二万。”
“这没用的手值不了那么多钱。”楚奕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
大汉明白他的意思，又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您说的是，如果是您买的话，四十万就能买下，这可是本钱了，半分利息我都没收。”
“我不要这没用的手指。”楚奕抬抬眼皮，“我只需要一个保证。”
大汉饶有兴趣，“您说，我听着。”
“以后再看到他来你这，往死里打，留口气就行。”
“太子爷可真有想法。”大汉又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但一个想赌的人，就算砍断双手，挑断脚筋，他也会拖着断脚，爬到赌桌前。”
这句话是事实。
但除此之外也毫无办法了，连□□疼痛和精神折磨都无法令之悬崖勒马的人，活着也像被**操纵的野兽，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去驯服他。
楚奕懒得废话：“放了他，我下周一打钱。”
下周一时这个赌场应该已经被查封了。
“行。”大汉手搭在沙发上，他转过头，示意手下人放了宁琛的父亲：“我相信太子爷的人品和保证。”
宁琛父亲被摁在桌上，被吓得都快尿失禁了，压根听不见两人的对话，拼命道谢：“谢谢太子爷，以后我叫宁琛加倍报答您！”
楚奕本想尽快离开这个烟雾缭绕的肮脏之地，想了想，还是顿住步伐，转身看向宁琛父亲，不可避免地微皱起眉头，轻声道。
“不要再让宁琛为你的行为买单了。”
宁琛父亲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脸上满是心有余悸的狼狈泪痕，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惊恐糅合在一起，显得格外滑稽。
他呆呆地仰头看着楚奕。
“仔细想想，你到底配不配得上父亲这个词。”
他本来是没有立场说出这句话的。
只是不希望宁琛的余生又被这赌鬼拖入深渊里。
而后他转身，看见宁琛正站在楼梯口，穿着寻常的旧校服，衣领洗得起球，背着装满书的厚重书包，额头淌汗，低喘着气，嘴唇因为低血糖显得格外苍白。
他不知道听了多久，晦暗眼神里透出点执拗强烈的光，喉结微微滚动，沙哑开口。
“…楚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晚安，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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