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怀慎在营帐趴着，外边匆匆忙忙一串脚步声，他刚来得及转头，季云中一把掀开帘子进来。
他衤果着上身，腰际贴着药，季云中挑眉，“师兄你腰真折了？”
霍怀慎：“……”
季云中故作看不懂他脸色，又欠揍的加了一句，“害，男人若是没有好腰，那是不好找夫人了，师兄要好好治治啊！”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杯盏，季云中一闪，堪堪避过，饶是早有准备也被吓了一跳，“师兄轻点，我这张脸可是金贵得很，江南那么多美人就指着我去怜惜了。”
霍怀慎懒得接话，季云中就是嘴皮子工夫，一见女子就缩手缩脚的，哪里有平日里贫嘴的十之一二。
“说吧，有什么急事需要跑来营中找我？”霍怀慎将腰侧的药贴取了，从旁边桌案上就要取衣衫，就听季云中道，“也不是什么要事，就是那神医老头不知说了什么话，将你院里的美人儿给得罪了，这会儿大概从你府上离开了。”
“咔嚓……”桌案一角碎裂。
“师……”季云中刚吐出一个字，霍怀慎已经扯了衣衫出去，脚上的靴子都歪了。
霍怀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直到府门口不远处，他才猛地扯住缰绳，寒风凛冽，他像是陡然被浇了一盆冰水，这会儿进去还能见到他吗？
霍怀慎座下的马不安的踢踏了几下，府门吱呀一声出来个小仆。
“侯爷。”小仆几步出来就要牵马，却被霍怀慎手里的鞭子按住，“那……主院的公子走了吗？”
小仆不过才从牙行里买来两日，哪里知道主院的公子是哪位，今日只看到季云中出去，听府中人唤他公子，便以为侯爷口中的公子便是他，遂老老实实交代，“公子走了不短的时间了。”
霍怀慎心底一沉，风凛冽刺骨，好像连手脚都僵了。
“侯爷？”小仆试探的喊了声，“外边天寒地冻的，侯爷注意身子，不若先……”
话还没说完，就见霍怀慎翻身下马，大步进去，留下他和马大眼瞪小眼，然后扑面就是一个响鼻。
小仆：“……”
霍怀慎一路心思烦乱，碰见管家也只是点了个头，便匆匆走开。
管家张了张嘴，“公子刚用完药，心情不大好……”声音夹杂着碎雪消失，他揣着袖子摇摇头，自打那位公子入府，自家侯爷就越来越来不稳重了。
脚步在主院门口顿住，里边安静极了，也不见有伺候的人，就连门口守着的两个人也不见踪影。
心里越发没底，太子殿下本就心中不快，这两日能听他的话窝在府里堪称不易，再加上那老头儿说话直白，就冲季云中那句话，霍怀慎都能几乎脑补出太子殿下是如何暴怒，而这会儿，他大概已经回宫了……
“嘭……”
霍怀慎一怔，忽的想起什么似的推门进去，还在主屋的门槛上绊了一下。
“谁？”警惕的一个字熟悉，心底狠狠撞了下。
嗓子略哑，霍怀慎手还放在门框上，张口，“是臣。”
戚钰正摸索着往床榻那儿走。
霍怀慎不在，府上的丫鬟侍从都被他赶走了，偌大的屋子里只余他一人，从桌子到床榻不过数尺的距离就这么一会儿已经碰疼了好几处。
霍怀慎推门进来的前一刻，戚钰正弯腰要去摸膝盖，但是听到声音的瞬间他起身收手。
眼前人一身月白薄衫，长发散乱，身形消瘦得几乎连那衣衫都撑不起来，不过短短一段日子，那日城门口形貌昳丽的太子殿下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殿下，明日臣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戚钰摇头，转身摸索着继续往那边走，但是好巧不巧碰到柜角，眼看着柜子上的瓷瓶晃了晃就要掉下来。
霍怀慎身形一动，险险接住。
“殿下想出去。”话里的笃定让戚钰一阵烦躁，“孤不想。”
“殿下在屋里闷了几日，明日去城外的庄子上泡泡温泉，还有宫中不易出现的野味，不如试试？”霍怀慎放好瓷瓶，叫太子殿下揪住他的袖子，引着他走到床榻边。
“你不用讨好孤。”戚钰声音淡漠。
“不是讨好。”霍怀慎伸手捞过一个手炉塞到戚钰手里，“臣自小没有讨好过任何人，对太子殿下更不可能怀着利用的心思。”
即便看不见他的表情，戚钰也能想象到霍怀慎那一张端正冷肃的脸是如何真挚，只是有些话一开口就说错了人。
“宣平侯，无论是讨好还是别的，与孤无关，还有，时候不早了，孤要睡了。”
明明大白天，但是也能面不改色说出这话，霍怀慎苦笑，“殿下，如果当年国舅爷一家那事与我宣平侯府无关呢？”
戚钰手指动了动，半晌张了张嘴，“即便没有那事，你也是贵妃亲侄，除非你能让戚承自请封王离开京都。”
这下是霍怀慎说不出话了，要让贵妃和三皇子戚承打消争位的念头怎么可能！
霍怀慎虽然与三皇子走得不近，但是那位争位的野心昭然若揭，不说朝内，就是连崇宣帝都默认戚承一次次朝着太子殿下明里暗里的使绊子。
崇宣帝也是庶子即位，先皇原本看重的先太子秉文兼武，于朝事更是胸中有沟壑，若非天妒英才早早薨了，根本轮不到崇宣帝即位。
本就是庶子即位，对于崇宣帝而言，太子是嫡是庶根本无所谓，当初戚钰被立为太子也是先皇圣命，再加上朝中那些老迂腐拿着所谓正统嫡出的理由施加压力，崇宣帝即位时间不久，自是只能暂且应了。
这么多年太子“品行不端”“嚣张跋扈”正是合了他的意，几个儿子越是斗得厉害更能让他放心，这些年更是暗中派人到其他地方寻找秘药，就等着炼出仙丹服用了长生不老，千秋基业稳稳攥在自己手中。
连皇帝都是坐观儿子们争斗，其他人就更是作壁上观。
兰贵妃和三皇子一开始尚且还能维持表面的装模作样，但一次一次的试探，太子是个锯嘴葫芦，皇帝也有意无意的偏袒，戚承母子二人越发嚣张，如今见着太子殿下更是看似温驯，实则眼里带刀，恨不能将他给一刀解决了。
“霍怀慎，别做梦了。”戚钰嘴角勾起一抹笑，满目嘲讽，“戚承恨不能孤死，孤亦然，而你，孤劝你做好你的纯臣，鸟尽弓藏，即便是你是老三的亲表兄，也难有好下场。”
摆明了是挑拨，但霍怀慎竟也点头，“谢殿下提醒。”
戚钰：“……”
“这几日侯府周围有不少陌生面孔，料是已经有人在怀疑什么，殿下不如随臣去城外庄子上避几日？”
大概是被拒绝的多了，宣平侯对上太子殿下不仅不懂得看脸色，反而越挫越勇，脸皮的厚度与日俱增，“神医也道殿下应当出去散散心，整日窝在屋子里不利于养身子。”
“城外庄子？”
“对，臣母亲的陪嫁庄子，虽然远一些，但景色是不错的，冬日腊梅正开，汤池也有两三处，殿下能否给臣一个面子？”
霍怀慎姿态放得低，戚钰就是再故意挑毛病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更何况这几日的确闷坏了，屋子里的药味儿都浓重得散不去。
“只能去那儿待两日。”戚钰说完又强调了句，“你告诉那老头儿，孤的药可以加剂量，北夷使臣就要到了，孤到时一刻也不能耽误。”
霍怀慎皱眉，但目光触及太子殿下的侧脸，终是应了。
翌日一大早，霍怀慎就带着太子殿下上了马车，二人挤在一个车厢里，原本就起床气就颇为严重的太子殿下越发气恼，“偌大的宣平侯府连架大一点的马车都没有，还是你故意在报复孤？！”
“殿下。”霍怀慎无奈，“府中无女眷，就这马车还是臣叫人弄来的，殿下若真觉得难受，不如往臣这边挪挪，臣再给殿下加个垫子。”
戚钰一脸不愉，“早知就不与你出来了，昨日碰的伤今日还……”他蓦得住嘴，却已经来不及了，霍怀慎脸色微变，“殿下昨日撞到了？”
“没有。”
戚钰毫不犹豫的否认。
“撞哪儿了？让臣看看。”霍怀慎一直没有撤走院里的丫鬟侍从就是怕太子殿下摔着，即便太子殿下再不情不愿，总归能避免被碰伤，他双眼不能视物，凡事就需多小心一点，岂料就是这样也没能真正将人看顾好。
“不必看，孤无事。”
“殿下。”霍怀慎目光紧紧盯着太子殿下，“就让臣看一眼，若真的无碍，臣也就放心了。”
戚钰无动于衷，冷着脸，“你伤了不也一声不吭？没得你忍得了，孤就不行。”
霍怀慎哑然，半晌才开口，“殿下如何知道臣也伤了？”
太子殿下撇开头。
“神医告诉殿下的？”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那……殿下是担心臣？”
“大胆！”戚钰像是被踩着了尾巴，“霍怀慎你好大的胆子！”
“既不是担心臣那殿下就莫要对此耿耿于怀，和您不一样，臣的确担心殿下，所以自是想求一个肯定的答案，殿下伤得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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