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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桃之夭夭(一)

“鸳鸯璧合,永结同心。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在喜婆的祝赞声中,钱禾满面怒容地饮下甜酒。她手指紧攥,眸冷如霜,尽管吉服在身,却如临敌的猎豹,好似下一秒就要把眼前人撕碎。

那喜婆乖觉,连喜钱都不敢讨,只是请两位新人安置,便悄悄退了出去。

红烛高照,两道身影落在并蒂莲喜被上。

钱禾暗暗提起口气,猛地掏出怀中剪刀,俯身就要剪衣摆处的同心结,却被一只大手捉住手腕。

她立刻扬起另一只手,拔下头上金簪,狠狠扎向对方。

“嘶”,双臂苏麻,钱禾忍不住吐气,一口气未出净的,下巴被抬起,迎上一双长目,目光灼灼,如星如月。

“夫人……”

“住口!不准这么喊我。”钱禾咬牙喊道,“姓池的,你放开我。”

池舟稍稍松力,却不放开,他箍住钱禾的双手,道:“小禾,你我已经成亲,当……”

“谁要嫁你!”

“我恨死你了!我告诉你,你若敢动我,我一定杀了你!”

这几句话吼出,带起一阵冷风,烛焰飘摇,半响才稳住。

池舟望着钱禾,她涨红了脸,眸火如烧,天鹅颈上青筋鼓绽。

“你最好与我和离,否则……”

话未说完,就见面前人弯下腰去,钱禾大惊,刚要抬脚猛踹,却觉腿上一松,她低头,见衣摆花结已打开,松绑的绣金梅竹,复又傲然挺立。

池舟起身离开。他走得很快,却很安静,直到房门闭合声起,钱禾才回过神来。她按住狂跳的心,大口喘息,暗暗庆幸逃过大劫。

“懦夫!”

钱禾甩甩手,坐到桌案前,拿了片枣糕放进嘴里。

今日成婚,五更梳洗,巳正斋戒,未时亲迎,闹了一天,她却是水米未沾。这根本就是害人嘛!又累又乏,哪来的喜!

钱禾端起茶盏,茶水不冷不热,她从来喜喝热的,刚要唤人热茶,就听门外响起脚步声。

“谁!”钱禾几乎是跳起来喊道,一面喊一面去拿床上的剪刀。

“夫人,是我呀。”一个双螺髻的婢女推门进来。

“青桃!”

钱禾看清来人,转惊为喜,缓平口气,道:“来得正好,快寻些肉来,还有热茶,我都要饿死了。”

“都有呢。”青桃举起手中的剔红食盒,“夫人,您少用些,马上子时,食多胃不安,该睡不着啦。”

说完就见钱禾拉下了脸。

“不准喊夫人!”

“我是姑娘,姑娘!”

青桃眨了眨眼睛,刚要说什么,目光扫到床上的剪刀、金簪,登时愣住。

“小姐……”

“怕什么,有我呢!”钱禾听出她声气里的忧惧,狠狠蹬她一眼,“不准告诉我爹他们!你敢多嘴,我就把你配给黄厨子。”

“婢子不敢!”青桃垂眸俯首,从食盒里取出熟肉、鲜果,请钱禾慢用。

一碗牛肉下肚,钱禾才觉得心气稍舒。她拿起个安石榴扔给青桃,“明日起,咱俩自己开火,你辛苦这个月,等事成,我自有赏钱。”

“那孙甘呢?”

钱禾点点额头:“啊,那个车夫,给他银子……不,不行,你多做些就是,便宜那小子啦。”

“他要问怎么办?”石榴籽剥在小白瓷碟里,青桃把小碟放到钱禾手边。

“你吃。”

钱禾说着,拧了拧眉毛。这个笋干是她父亲的人,要是给他瞧出眉目,一定会打小报告,那她的计划就完了。

“算啦,就吃池家饭。”她忍下一口气,又道,“但我自在房里用饭,你每日端给我。”说完端起热茶,慢慢啜饮。

青桃应着,自去铺被,伺候小姐安歇。

红帐垂下,月辉透过窗格,给那对青玉合卺杯披上薄纱。灯花结蕊。

钱禾睡不着,总觉得枕边少了点什么。数次反侧,她忽地起身,从床头小桐木箱中拿出个锦囊。

囊中是个沉香雕像,浓髯裂目的男子横剑在手,身披红袍,脚下踩着两只小鬼。

“辟邪去灾,钟馗护我。”

钱禾默念三遍,把雕像放在枕侧,复又躺好。

说来也怪,刚刚还烦躁难眠,此刻竟是哈欠连天,很快,她就遇见了周公。

房檐下一窝燕子,挤挤挨挨,呢喃絮语,星斗漫天,春夜花香怡人。

*

翌日天晴,无风无云,一对喜鹊立在院中石榴树上叽叽喳喳。

钱禾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她惬意地伸个懒腰。

青桃端水进来,一脸欢喜。

“姑爷他……”见小姐蹙眉,似要发火,她赶紧改口,“状元郎好厉害。昨晚在书房通宵挑灯夜读,今早还去练剑,能文会武,前途无量啊。”

“青桃!”钱禾扔下毛巾,坐在铜镜前,提声道,“你是钱家人,胳膊肘少往外拐!”

“婢子明白。可,就是止不住钦佩。”

青桃拿起木梳,替钱禾拢发,低声道,“三年一举,过五关斩六将,才有一个状元,那可是圣上钦点,所谓的光宗耀祖也不过如此。”

钱禾嗤笑一声:“有用吗?不过是从六品的修撰,一年四十八两银子,连个小宅院都买不起!徒有虚名,实在好处不见!”

她抬头,从镜子里瞥青桃一眼,“你是话本传奇听多了,净瞎想!别忘了,书里都是杜撰编排,过日子却是实打实的。”

“小姐,容婢子多嘴。”

“池公子看起来不坏,您试试嘛!”

闻言,钱禾转身,吓得青桃手抖,差点丢掉梳子。

钱禾在青桃手臂上拧了一把,“你要是喜欢就去服侍他!”

青桃连连摇头:“婢子从无非分之心,只是觉得,觉得小姐跟池公子缘分难得,能得圣上赐婚,也是天恩浩荡……”

“谁稀罕!”钱禾喊道,“乱点鸳鸯谱,是造孽。”说着,攥起十指,猛敲妆台,震得粉盒叮当碰响。

“小姐,婢子错了,请您责罚。”

青桃唯恐钱禾继续说出妄议圣上的大逆之言,赶紧岔开话头。

“对了小姐,明日归宁,您还得早些起身,夫人叮嘱过,说想早一点见到小姐跟姑……池公子。”说着,请钱禾坐好,替她梳好发髻。

“怎么又是这桃花髻?不要,梳云髻。”钱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万分别扭。

“小姐,夫人叮嘱过,新娘桃花髻须梳满三日,再换荻髻,如此才能美满……”

“少拿我娘压我!”钱禾打断青桃的话,“区区发髻,哪有这能耐!若真如此,就无和离、休妻之事了。夫妻同心,靠的是心。”

说到这里,她目光轻转,落在床头小桐木箱上。

青桃嗫嚅道:“小姐,左右不过三日,头发总折腾不好,您看……”

钱禾收回目光,拿起朵珠花,轻轻簪在发心。

“行吧,饶你这回。”

“谢小姐。”

青桃又说起归宁事,吧啦吧啦讲了好些礼道。

关于归宁,钱禾倒是认真想了想,虽然这亲成的不情不愿,可礼数少不得。

昨晚跟池舟大闹一场,他定是不会登门。正好,钱家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钱禾想着,让青桃拿银子去采买。

谁知青桃出门不及一刻钟就转了回来,说是孙甘正在点数礼物,都是池公子让备的。

“有多少?”钱禾问,第一次归宁,不能太寒酸。

“不少呢!布匹、酒水、茗茶、果品、糖蜜,少说也得这个数。”青桃竖起两根手指。

钱禾不信,这个姓池的,不过住个二进窄院,上无高堂,听说早年寓居白云观,彩礼不过百金,现在充什么阔气!

倒不是替池舟省钱,而是钱禾有自己的小算盘。她打定主意要和离,那么池舟的钱能少用就少用,最好不用,省的后面算账麻烦。

“小姐,您自己去看嘛。”青桃见钱禾怀疑,小声道。

也是,凭她的眼力,只一眼就能算出总价。钱禾刚要步出房门,却听院中响起脚步声,只见一个书童捧着拜匣,跟在池舟身后,进了书房。

钱禾驻足,恨声道:“他怎么在家!”

“池公子尚未授职……”

青桃还想说这是池家,但看见钱禾那气鼓要炸的模样,还是咽了回去。

谁知他何时会出来,钱禾可不想撞见他,查看礼品的事只能暂罢。

青桃见状,悄自退下。

钱禾气愣愣地坐回桌侧,一想到还要在这屋子待月余,她就恨不得点火扇风。要是火起,池家居无片瓦,父亲一定会接自己回家……

忽然,一股烟气袭来。

钱禾吸了吸鼻子,焦糊味很浓,接着就听有人喊“快走,快走!”

真的火起啦?

钱禾又惊又喜地拉开房门,刚要喊青桃,就见青桃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锅巴。

“小姐,罗姨刚做的,可香呢,您试试!”

钱禾很想说“不”,奈何那锅巴实在是香,金脆脆的,勾得她腹张舌伸。

“端进来吧。”钱禾吞了吞嗓子。

“罗姨说,池公子每日都要吃锅巴,消食健脾。”青桃一面倒茶,又道,“正好,小姐也喜欢。罗姨让您尝尝,若是合口,每日都给您做。”

钱禾不说话,拿着锅巴的手顿在半空。

姓池的,倒是好脾气,能忍!纳征时,她大闹前堂,说自己不嫁他,他不急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昨晚洞房,她又撒泼,他居然连句狠话也无!

男人不都是要面子的么?不都要娶温婉柔顺女子为妻么?他如此软弱,可惜了那具男子骨肉,半点男子气概也无!难道是书读多了,读傻啦?

呆子!

“吃呀,小姐。”青桃悄悄看她一眼,“几片锅巴,不值钱!”

对!不就是几片锅巴嘛,到时结算伙食费,一并算进去就是。

钱禾安下心来,脆咔咔地开吃。

她吃得开心,全然没发现青桃开窗透气时,冲着窗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作者有话要说: 先婚后爱,柳暗花明。

钱禾此时不觉,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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