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塾搁置的烦忧,很快被一桩喜讯冲淡。去大岭镇给流民建屋舍的衙役回来报说,种下去的甘薯苗长势喜人,绿翠翠的梗叶蔓布林间地头。
池舟本就要调拨粮米给牛七翁众人,闻言当即决定亲自过去一趟,顺便验看屋舍。
牛沛得知,主动请命跟随。
钱禾这边则忙着寻买铺面,可惜一时没有合适的,但也无妨,还有全州的特产店,于是趁孙甘来报送账目时,让他带了棉麻布各十匹回去试卖。
“笋干,陶器,棉布,过两天还会有金花茶,四样挤在一块,不甚合适,特产店也得再寻个铺面才是。”
钱禾想得入神,一手支腮,连肉干也顾不上吃。青桃见了,以为她累乏,遂轻声请其上榻小憩。
“不,这会睡了,晚上该睡不着了。”钱禾扭头,见窗外晴空白云,鸟雀啾啾,想了想,道,“琴姐说这两天还会有新花布织成,咱们瞧瞧去。”
远远的,就见布铺门口人来人往,客流不息。钱禾翘起唇角,让车夫绕去后门。
这时,对面一辆马车停住,一个妇人掀起布帘,冲钱禾笑道:“钱老板,我可等到你了。”
闻言,罗云儿跳下车辕,走到车窗前,谨慎地环顾左右。那妇人又道:“钱老板,一起喝杯茶如何?”
钱禾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还请秋行首先行。”
之前秋小英就任行首,在鸿记酒家宴请永淳所有布铺老板,钱禾虽让裘主管代替出席,还是好奇女行首的风采,遂悄悄乘车假装路过,暗觑一二,记住了其样貌。
看着秋小英的马车缓缓向前,罗云儿悄声让钱禾先行回家,她自会拦住对方纠缠。
“躲不了的,她都认出我了,我怎么也得敬她这个行首,咱们布铺可归她管呢。”
话是这么说,钱禾心里也是打鼓,不知对方何意。
不一时,只见秋小英下车,进了东篱茶坊。钱禾遂让停车,拢拢衣衫,带着青桃、罗云儿也走了进去。
一个伙计迎上来,请三人上了二楼的“菊雪”号雅间。
房内只秋小英一人,身穿藕色衫裙,头梳高髻,以银簪为饰,方脸剑眉,圆鼻头下一张四方嘴,唇角翘起,看去总带三分笑意。
“多谢钱老板赏光,这家的定胜饼很好吃,跟菊花茶很搭,请试试。”一面说,一面给钱禾斟茶,请其上坐。
钱禾自是不肯,两人推让半天,最后选择在长榻上对坐,中间隔着张小茶桌。
见罗云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秋小英笑道:“我请钱老板来,是想合作的,绝无歹意。”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笺,递到对面。
钱禾垂眸一扫,登时愣住,只见上面写着各样棉线的价格,其中的山东府棉线每斤只要三文,比谢迪运来的足足低了一半。
“非礼勿视,秋行首,您快收起来。”钱禾瞥见纸尾的红色印章,“秋锦堂”三个字分外触目,进货单可是商铺机密,等闲不可见之,于是急急将纸笺推回过去。
“这是我的诚意。”秋小英望向钱禾,“秋锦堂的棉线与淳新布铺的织造联合,织出的布定是好看又实惠,且更加好卖。不知钱老板意下如何?”
当然好。钱禾快快一想,道:“不知秋行首为何选择我?”
“原因嘛,有两个。”秋小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第一,你是知县夫人。”
钱禾怔然,青桃提起了心,罗云儿攥紧了拳,喝道:“你怎么知道?意欲何为?”
“我是行首,又是永淳当地人,真要打听钱老板的身份,并不难。这是合作前的必要了解,并无恶意,若有冒犯,还请夫人见谅。”
秋小英继续道:“但这不是我选夫人的关键。关键是第二点,夫人真心为永淳好,全州的永淳特产店便是明证。刚好,小英也很想为永淳做点事,这才冒昧请夫人过来。”
这就有点意思了,钱禾问她要如何合作。
“一条路,两条腿。”秋小英神采奕奕,认真道,“织出好布,培训自己的织手,让永淳特产加上布匹这一项。为此,利润这块,夫人只能拿三,我也拿三,剩下的四,两成用来培训人手,扩大织坊,两成作为税金给县衙。”
“县衙提高税金了?”
“不。但我听说县库进来有些紧张,很多事无法施展,就想着合该多交些银钱,让大人,让六房不作难。”
她说得诚恳,钱禾听着很是心动,却又觉得事情似乎太好了些,一旦合作达成,自己就不必寻铺面,还能大有收益,但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能行么?
“行首,请容我考虑几天,再行答复,好么?”
“夫人请便,小英随时敬候。”
回家的路上,钱禾问青桃怎么看。
“听起来可行,一举不止三得,不过秋行首的底细咱们不知,还是慎重些。”
“我也是这么想,得找人打探一番。”
*
大岭镇,牛七翁正带着族人在路边刻石为志。
“牛家村,”一个女童看着那三个楷书大字,咧嘴笑道,“族长,这字比之前的大!”
“大才显眼,你爹爹回来,一眼就能瞧见,保证错不了路。”
话音未落,一个欢喜的男声响起:“族长,沛子回来了,您老还好么?”
众人循声望去,见牛沛一身簇新铠甲,手提长刀,精神抖擞地快步跑来。
“你小子怎么冒出来了?大人许你假,还是被扫地出门,可别丢牛家人的脸!”一个男人道。
“二叔!我是跟着大人来的,你看!”说着扭头望向道路,只见一队人迤逦到来,当先的正是池舟,青袍黑马,阳光下,挺直的背如山顶青松。
牛七翁立刻带人迎上,池舟让众人免礼,说自己是来给大家贺喜迁居的,于是让韦亭把车上的米粮、布匹发下去。
“谢大人厚恩,牛家村人世代不忘。”牛七翁不顾池舟阻拦,坚持拜谢,族人依样而行,又请池舟去家中吃杯热汤。
池舟提出先看甘薯。
“大人请随我来。”牛七翁拄杖在前,引着池舟去了岭下,谢飞跟宋琪不远不近地跟着。
只见碧叶丛丛,青梗蔓蔓,金风过处,草人摇曳起舞,鸟雀不敢落脚。
牛七翁蹲身,小心挖开一抔土,指着鼓凸如人参的红根,道:“再有五十天,这甘薯当大如碗,这一株结有十多颗,估计得十五斤。”
池舟瞧着,甚是欣喜,四个常平仓填满指日可待。
“这么多叶梗,采摘后只能沤肥么?”池舟忽道。
牛七翁摆摆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绕过两条小径,走到自家新宅院前,牛七翁推开门,请池舟入内。
只见院中三间正房,东侧是厨房,西南角围着个木栅栏,里面传出咴咴之声。
“小猪?”池舟问。
牛七翁讶然:“大人知道?”
池舟笑:“我还见过屠户动刀呢。——以甘薯叶喂养肥猪,倒是第一次听说。”
“老朽也是听朋友所言,权且一试。”
这时,牛沛扛着一袋米过来,韦亭抱着半匹布跟在后面。
牛七翁请众人入内,宋琪手快,去厨下寻了热汤端上。
池舟继续方才的喂猪话题,韦亭听着,道:“此事若能成,永淳的肉食将能增补大块,到时大岭、三山两镇,将有橘子、甘薯、猪肉三种产出,自给绰绰有余,还能外售,镇上的人就不愁用度了。”
牛沛接口道:“我没说错吧,我们牛家人不止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别人。看城里人谁还敢说三道四。”
“沛子,怎么说话!”牛七翁道,“我们现在是永淳县人,不是外人,合该跟全县人有福同享。”
牛沛看看池舟,又看看谢飞,忽地笑道:“我就是说说,我现在是在永淳县衙当差,自当给永淳效力。”
牛七翁看向池舟:“大人,老朽有句话,也许不合适,但不得不讲。”
“县衙二百衙役,实在太多。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支兵甲。按照朝律,文官不可掌兵,一旦有人参劾,您是解释不清的,还请大人早做决断。”
“族长,您什么意思?我们这刚通过第一场考核,您让大人打发我们走?”牛沛喊道。
“人言可畏。大人要是因此……”
池舟截住他话头:“不会,族长请放心,牛家这二百男儿,我既已录用,自会管照到底。当然,我这个打算,还得您跟他们都同意。”
*
青桃折了两枝金桂插在葫芦陶瓶中,钱禾吸吸鼻子,畅快地笑:“该吃桂花糕了吧?”
“今儿是桂花圆子。”青桃道,去衣柜里取了件棉褙子,给钱禾穿上。
“卧佛寺的丹桂该开了,陶珊今年怕是吃不上哪儿的桂花圆子了。”钱禾看着手里的信,她的好友,近来吃什么吐什么,特意来信诉苦。
还是你乖,钱禾抚抚鼓腹,让青桃取笔墨,开始回信。
正写着,罗云儿叩门进来,报说打听到的秋锦堂消息。
“这样听来,倒是我小人心了。”钱禾以笔杆挠挠额头,“成吧,等过了八月节,我就给行首回复。”
这样做,自是想等池舟回来,做最后的确认。关于商铺,县衙都有各种载录,外人很难得知。
谁知池舟从大岭镇离开,又去了白桥镇,那里正在建造石桥,裴勇监工。
这一大圈绕下来,回到家已是中秋前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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