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玉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态把那些书归了位，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走出了藏书阁，隔着距离，远远地看见了祁琛。
过往的谈话突然在那一瞬间涌入了脑海。
八年。
他说他找了他八年。
这八年里，祁琛是不是一直在调查以血为祭？
那每当他看到那句“此梦无解”的时候，他会想什么？
而他又是怀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思来到了这里？来救他吗？
沈清那个梦里，程书玉再一次使用这个禁术的时候，祁琛为什么要自己抗呢？
他是找到解梦的办法了吗？
种种疑问萦绕在心头，程书玉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他仿佛看到了在这八年里祁琛所有的迷茫和无助，却始终不曾放弃寻找来救他的方法。
他仿佛看到祁琛在进来之前的决心和坚定，不管有没有方法，只为了带他出去。
“祁琛……”程书玉站在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迈不动一步，只是远远地望着那人。
程书玉无数次在心里唤了他的名字，心疼到无以复加。
曾经他不懂，为什么祁琛看上去和记忆中不一样了。
现在他懂了。
原来都是因为他啊……
程书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站到双腿都有些发软了，站到所有的准备工作都结束的时候，叶庭轩甩了甩手伸了个懒腰。
站到祁琛回过头望过来，和他的视线对上。
他看着祁琛朝他走来，一步一步。
他看见祁琛停在他身前，说出口的声音里只有担心：“怎么脸色这么差？”
程书玉没回话，只是看着祁琛的眼睛，半晌，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撞进祁琛的胸膛。祁琛愣了一下还是下意识抱住他。
程书玉把脸埋在对方的肩膀处，用了好长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不起。”
祁琛半边身子都僵住，在努力理解这句话，“什么？”
却久久没等到程书玉说下一句话。
上一次听他说“对不起”是什么时候？祁琛想。
似乎是在八年前的那天，四周弥漫着血腥味，哭闹声传入祁琛耳中。他帮自己负责的几个人处理好伤口之后，抬头去寻程书玉的身影。
他和程书玉赶到的时候，事态已经失控，死伤无数。短暂地交流过后，他们决定先就近帮大家处理治疗，再一起思考离开的办法。
刚一抬头，就见一个身影急速地朝着伤者中央的程书玉奔去。
那人用黑色的头巾蒙着面，灵力汇聚在掌心，想要袭击程书玉。
而程书玉背对着那人，在收拾眼前的伤者。
祁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程书玉身边唯一一个能活动的小姑娘大喊一声：“哥哥小心。”
程书玉猛然回头，只见那个小姑娘挡在身前，堪堪挨下了那掌。他接住小姑娘摔落的身体，右手汇聚灵力打出去一掌，将那人打飞出去十米远。
而那人还不死心，又要上前，程书玉抱着小姑娘轻得像纸的身体勉强过了两招，幸好祁琛及时赶到。
程书玉还没有从意外中回神，愣愣地看着怀中的小姑娘。
她是个普通人，和父母被困在这个地方，父母已经为了保护她死了，她一个人躲躲藏藏，见到好多个来帮忙的大人，却都不敌那个蒙面人，死的死、伤的伤。
程书玉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一堆尸体身下，紧闭着双眼发抖。他哄了好久，才把人带出来，帮她把脸擦干净，安抚道：“不要害怕，哥哥会带你回家的。”
程书玉掏了两颗糖给她，“吃点糖，在旁边等着哥哥。”
而上一秒还颤抖着手把其中一颗糖递给他，说着“哥哥也吃”的人，现如今毫无生气躺在他怀中。
程书玉放下小姑娘的尸体，看着眼前祁琛和蒙面人的打斗。
那人灵力很强，祁琛也只是刚刚好和他打个平手。程书玉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妹妹，随即加入到打斗里去。
那人似乎是认识祁琛，出手狠辣，但也占不到上风。现如今程书玉也掺和进来，几个回合下来，那人逐渐落了下风，作势要跑。
“别让他跑了。”程书玉喊道，一个闪身到那人身后，出手果断就是一掌，却叫那人躲开了。不仅躲开了程书玉的攻击，他还反应极快地伸手一劈。
程书玉察觉不妙，却来不及躲掉，只能在挨下的同时反击。
与此同时，祁琛的一掌正中那人胸口处，他捂着胸口退后了好几步，随后恶狠狠地抬头盯着祁琛，道：“你们逃不掉的。”
话音一落，那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传送符，只一瞬间就消失无踪。
祁琛转身来查看程书玉的状况，“你怎么样？”
“没事。”程书玉咳了两声，搭着祁琛的手站起身，才转身去看那个小姑娘。
他蹲在小姑娘身边，把刚刚收下的那颗糖又塞回了小姑娘手心里，叹息道：“哥哥会带你回家的。”
祁琛扶了他一把，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那是什么人？幕后黑手？”程书玉忽然问。
“应该是，他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祁琛回答道。
程书玉：“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离开这里？”
祁琛回过头，看着那些伤痕累累的同行，道：“先问问他们，想想办法吧。”
说是想办法，其实毫无办法。
这个空间的建立是那个人的计划，就如同他逃走前说的，逃不掉。
他们花了好长时间寻找离开的办法，结果就是在一次次希望中失望而归。
程书玉本就受了伤，长时间的疲惫让他觉得有些困倦，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他思虑过后，拉住祁琛的手，垂眼道：“祁琛，我有一个办法，可以送你出去。”
他知道祁琛会反对，但祁琛不会阻止。
祁琛站在他身边，听完了他所说的计划，最后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我知道。”程书玉说。
他们并肩而立，氛围沉重又压抑。
过了许久，程书玉偏过头，哑着声音叫了一声：“祁琛，对不起。”
祁琛用力攥着程书玉的手指，没有回话，感觉他周身气压有些低，极力压抑着什么。
程书玉笑了下，动了动手指，回握住他。片刻后，他微微前倾身体，侧过头去吻他。
这是个带着些血腥气的吻，夹杂着不经意间滑落的泪水的酸涩味。
祁琛便知道，他无法阻止了。
“你……”祁琛颤抖着声音，“非这样做不可吗？”
程书玉没出声。
祁琛继续道：“如果非做不可，那我……”
程书玉握紧了祁琛的手，听见他说：“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只知道程书玉解了梦，救了他们的命，才换来了他们后来平淡幸福的生活。
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梦中。
程书玉没有那么厉害，他甚至也想自私地直接和祁琛离开那个梦。可在那个当下，在那个遍地是血哭声不断的情况下，在他知道那个禁术的情况下，他做不到这么决绝。
而他为自己留的后路，是祁琛。
他相信，祁琛总会找到解梦的方法，将他，将所有人，平平安安地带回现实中。
……
此时此刻，程书玉又说对不起。
祁琛不知道这一句对不起背后又有什么含义，只是害怕，害怕跟在这句话后面的，又是什么自我牺牲的大计划。
他收紧了抱着程书玉的双手。
抱了很久很久，他听见程书玉拍了拍他说：“喘不过气了。”
祁琛松开手，才发现程书玉的眼眶发红。
“怎么了？”祁琛问。
程书玉只是摇头，吸了好大一口气，笑了一声故作轻松道：“祁琛，我好像知道你一直不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了。”
祁琛的脸色突变，皱着眉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程书玉停顿一秒，复又直视着祁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猜出来了。”
祁琛：“……”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程书玉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提过？”程书玉问。
这话听上去像是质问，但程书玉的语气里只有心疼。
为什么要自己扛着，从来不告诉他？
祁琛抬了抬手，将程书玉又拽回了怀里。程书玉环抱住他，听见他在头顶上轻声说了一句：“都不重要了。”
祁琛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间，让程书玉意识到了事实？
一方面，他希望程书玉永远不要记起那些过往。
另一方面，他们又必须要去面对八年前的一切。
他做好了程书玉知道一切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是现在。
“我……”祁琛犹豫开口，想要解释一下这么久以来的隐瞒。
“没关系，你不用和我解释，我都懂的。”程书玉道。
他们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只是现在，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不过程书玉有唯一一个好奇的事情，需要现在立马得知答案：“你来找我，是因为你找到什么办法了吗？”
祁琛愣了一瞬，摇头道；“……没有，只是有些想你了。”
程书玉便没敢再问。
“没关系。”程书玉说。
他叹一口气，又说：“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但你以后不能有什么事瞒着我了。”
他怕再问下去，又会让祁琛想起不好的回忆。
“......”祁琛沉默片刻，轻轻答了一声。
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祁琛一个人翻阅了无数册古籍，却始终找不到想要的答案，最终却依然坚定决绝地奔赴这场不知道如何结束的噩梦。
那样的祁琛，程书玉想想都觉得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更新啦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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