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军官都变了脸色，原来这圣旨一直放在郭诲身边。
蒋璟看着郭诲脸上的惊愕，猜测他并不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如今圣旨安全到了他手上，一个月中没有被京城的人追回，结果想必已成定局。
蒋璟双臂一展打开了圣旨。
“……”短暂的沉默说明了圣旨的内容并不好，至少在蒋璟看来这对于眼前的郭诲是一道催命符。
郭诲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心下了然，眼神随即黯淡下去，抑制住嘴角的抖动，示意郭起，让他扶着自己跪下，抱拳在额前。
“裕王不必为郭某如此殚精竭虑，结果在下也猜到一二。”
看到郭诲的动作，随行军官也跪了下去。
“诏曰：西北五路大将军郭伯濯，七岁入京，十有四提枪上马副驻西北梁洲，又三年官至五品，时突厥来犯，骁勇应战。七年间兵退敌军数次，终大捷归朝。然昼夜劳累，心神憔悴，疾病缠身，特允解甲养身，还帅印于朝廷，拜将候封辽疆侯至康南祖籍。”蒋璟念到这儿看了眼郭诲，他低下的头颅看不到表情，但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而且这最后的一句话更是凉了郭诲的心。
“愿辽疆侯以余生丈量大观辽阔疆土，而非困身梁州。”
说完不知道是悲切还是什么，蒋璟的喉咙有些发紧，静静的看着郭诲的下一步动作。
良久，院子里起了一阵风，从一墙之隔的花园里飘来些新芽的清香。
郭诲像刚刚有了魂的人一样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在几声连续的咳嗽声后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出来：“臣接旨。”
郭诲靠身边人的搀扶坐回了轮椅，手紧紧握住那扣上玉玺印就代表至高无上权利的黄绢布，不管什么样的言论，只要写在这上面都顺利成为天意。
边关的十余载在他的面前闪过，好似一幅绵延千里的锦帛画卷…
三代突厥将领都曾在他手中战败，他们在郭诲身上留下刀痕、剑痕、箭伤都成为赫赫战功的证明。
他是叱咤西北的大观武将郭诲，是西北七州的这一代守护神。他被供奉在西北每一间庙宇，所有百姓都为他祈愿平安。他的功名足以让他百年之后放上郭氏祠堂的鳌阁，为满门忠烈的郭家再添一笔重彩。
如今一切戛然而止，与西北的告别来的猝不及防。
用余生丈量大观辽阔疆土，而非困身梁州……这句话无非就是在告诫郭诲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梁州了，而刀剑饮血，戎马关山的日子也就此和他告别……
等待核对完毕，郭诲兀自的让郭起把马车牵来回府，自己就呆在那一一送别军官，祝他们一帆风顺，是说回京的路也是在说往后的仕途。
望着他清瘦的背影，蒋璟只能远远的站着，因为此时的郭诲不需要任何皇室中人给予的半分关心。
“辽疆侯初来乍到，人情淡薄，去照楼找块陈年楠木，给侯府做匾额。”如今既然封了侯接了旨，也不能一直挂着那块平北王府的牌匾，康南郭氏向来清廉治家拿出的木材不一定真的合适侯府门楣。
“是。”
听到蒋璟的安排，准备离开的林植制止道：“不必王爷费心，圣上已经赐下辽疆侯府匾额，随军一起送到。”林植的表情并不好看，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说起话来冷气直冒。
这刻蒋璟也明白过来，或许除了郭诲本人其他人都知道那最珍贵的礼物是封侯圣旨。只可怜大病在身的郭诲一路还觉得帝王偏心照顾为他回乡祭祖行便宜，他这个皇兄啊，早就不是当初的太子了。
“多谢。”郭诲在林植路过身边时对他说，他这一路每天都来自己马车前，相同的离别话让郭诲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林植的眼神哀伤起来，眉头皱着，抱着万分歉意张口道：“将军，封侯的事我的确早有耳闻。家姐在翰林院做女官，朝堂的事听的不少，从将军回朝那些人就在规划这件事了。”那帮老家伙给郭诲大老远的叫回盛阳就是想让他好好歇歇，他的功劳已经可以满足普通人一生的愿景。
郭诲坐在轮椅上拍了拍林植的垂在身侧的手让他安心，露出勉强的微笑想让他释然：“下次来给王爷送生辰礼时记得来侯府坐坐。”这件事与林植无关，他并不会因为林植提前知道而迁怒于他。
林植也露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请将军保重身体。”然后跪地给郭诲做最后的告别：“末将，告退。”
林植比郭诲还年长几岁，因此他在朝堂上真切的看过郭诲从世子到云威将军的成长，也是他让林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自古英雄出少年”，然而英雄垂首，西北军依旧归郭氏统帅，但不归郭诲了。
在康南的郭家族人不少，但大部分已经自立门户，郭诲父亲郭定山在世时就已经被当时的嘉仁帝封了平北王，自立府邸。郭诲虽然是长子但上了战场后自己舍去继承爵位的权利，把它留给尚幼的弟弟。
然而天灾**最难预料，八年前一场大火把平北王府连人带主体房屋都烧成了架子。郭诲因为西北七州的云阳州爆发旱灾，他作为西北守将前去援助，并没有回来扶灵，全倚靠着族人操办。
被烧毁的平北王府也在蒋琛继位的第三年重建，如今换掉匾额就成了辽疆侯府。因为是拿着原图纸复原，郭诲还能在这座宅院里唤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关于它的记忆。
“那棵树应该是新建的时候移植过来的，记忆中它应该高许多。”
花园的中央坐着一颗大槐树，时值初春，国槐的枝条已经冒出绿意，衬着灰白的树干也有了生机，就像这座宅子也迎来新的历程。
“回大公子，后院并没有被大火波及，许是您离开许久不曾见它了。”说话的是郭家出了五服的一子弟，名唤袁醒，府邸重整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当管家，许多事都要比刚从西北回来的郭诲主仆明白些。
郭诲让人搀着扶到树边，抬手去触摸长势，粗壮的的树干下似乎能摸到这颗槐树的脉搏，已经为一年接着一年的茂密绿盖续足力量。
郭诲轻抚着树干，想透过树干去抚摸往事。最终只是目光变得平静，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长舒一口气后说：“是好久不见了，就当我回来守着他们罢。”
江南要比北境湿润许多，柳飞霜和郭起这样没来过的人十分不适应，觉得一直包在个水球里。
“侯爷，等你腿好了咱们出去转转吧，这康南真的是难呆。”郭起好穿给自己做了好几件新的圆领袍，头发也让侍女盘起高髻，只是他天生卷发让那头髻显得没有那么规整就像他的人一样。
三人正闲聊着，廊上就传来人走步的声音，听着步速是朝他们来了。
“侯爷，裕王已经到了会客厅。”袁醒一进来就看到柳飞霜给郭诲腿上盖上层皮毛毯子，觉得是自己没注意让郭诲受凉。
郭诲没想到这才几日就又要见裕王，除了皇城几年的情分，二人属实没有太多交情，此番突然前来只能是为了生辰宴。
郭诲让柳飞霜相伴前去应对蒋璟，到了会客厅就看到蒋璟正把玩着府上的那一副六只的琉璃鎏金蔓草纹杯，估计是府里侍从知道是招待裕王遂拿出来的稀罕物。
觉察到来人了，蒋璟转过身，两个人就四目相对，直到郭诲坐到了他对面：“裕王殿下，生辰宴在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蒋璟打量着郭诲，想从他脸上找出明知故问的破绽，然而却被郭诲的下句话臊的挪开目光。
“在下今日是哪里打理的不得当惹的裕王殿下挪不开眼？”
当然就算被这么说蒋璟面上能装，倒也看不出慌乱，拿出请帖让身边的侍卫呈给郭诲：“三月初十，我等侯爷莅临裕王府。”
郭诲撇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请帖，比起泛着瑞香的生宣，那一掌大的寿字纹蜀锦更有说道。他人制衣服都舍不得的料子他竟然拿来做用过就扔的生辰请帖，足以见得他在封地康南的五年时间，他见过的奇珍恐怕不比他皇兄少到哪里去。
“侯爷，这几日可适应了康南的气候？”郭诲虽然就见过蒋璟两次，但也看清蒋璟是顾全自己颜面的人，不管他说出什么答案，这人都有一百个应对法子在等着。
蒋璟热切的目光在等郭诲回答，对面的人脸庞瘦削，眼下有一颗小痣，双唇都薄，现在它被勾起笑意。
“康南湿热要比北境的风霜好受的多，躲在屋子里也没觉得多不适应，多谢王爷挂念。”郭诲只是简单回答并没有接着展开新的话题，一是他本来就不是个心热的人，二来他认为与裕王并没有什么好聊的。
蒋璟则抓住了新话题：“侯爷来的匆忙定是没准备适合康南天气穿的衣物，等我把王府的制衣遣来给您做些。”听完蒋璟的话，郭诲有些后悔多说了一句，如今又要想出拒绝的话。
“在下需要常换敷药，如果沾脏那些好料子实属可惜，我穿旧衣裳也更舒服。”这话也没有假不假的说法。他如今出行就坐着木轮椅，外人看来就是他腿疾难愈。至于恢复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只要他一天不在他们面前站起来他就能一直拿腿疾当借口。
蒋璟看这条路行不通就又问：“可需要什么药？我那有鲜卑进贡的鹿茸，送来补身体如何？”
郭诲轻轻皱下眉头，他不知道蒋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又要送衣服又要送药材的，是在献哪门子殷勤？
“本来就准备来康南小住，皇上赐下的足够郭某把病养好。”
察觉到郭诲的表情，蒋璟终于发现自己的行径有冒犯之处。在郭诲看来他二人不过儿时之交，情分浅薄，自己这般鞍前马后必定会被打为主张谪贬一派。
今日的拜访应该适时结束，好巧不巧蒋璟刚出门就看见驾熟悉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