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共场合当着大家的面说话，还撕掉那些纸张，这些已经费尽了林野的力气，这会儿他像只被碰了触角、后知后觉的蜗牛，慢吞吞地把脑袋给缩回壳里。
右腿受了伤，除了雨天会发疼，现在这样的大晴天能正常走路，只是一瘸一拐的不大好看。林野低垂着脑袋，慢慢地拖着废腿跛着脚蹭回座位，上课铃声适时响了。
同学们见没有热闹可凑，纷纷回了位置。
林野把书本掏出来摆好，手里捏着一支笔。
“云楼，你真的喜欢秦砚啊？”张小渺扭过头，看着同桌乖乖巧巧却格外好看的侧脸，小声地好奇询问。
他们两人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了，因为她是班长，胆大心细，老师就让她平时多照顾着点漆云楼。
原主和张小渺现在只是普通的同学，张小渺责任感强，一直把原主罩在自己麾下，但是漆云楼不怎么会说话，两人的交流其实并不多，所以连好朋友都谈不上，更不要说青涩的爱情。他们的缘分真正开始要到许多年以后，两人意外重逢，漆云楼换了环境变得大方开朗，张小渺被他的单纯乐观和体贴温柔打动，这才走到了一起。
而现在的漆云楼，还是个害羞忧郁胆怯懦弱的小少年。
林野惶恐地摇头否认说：“没有没有，我不喜欢秦同学，我喜欢……”
“喜欢谁？”张小渺睁大眼睛。
喜欢学习。
上头的老师猛地一咳嗽，林野这才注意到老师已经来了，连忙哆嗦地坐直身体，两只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老师。
数学老师憋着的怒火顿时熄灭，对那双清澈而认真的眼睛很是受用。
酷热的夏天，风扇咯吱咯吱地吹，学生们个个神游九天，困到精神恍惚亟待升天的样子，再一对比那双清凉的眼眸，真是喝了冰水一样的浑身爽快。
数学老师上一会儿课，一看发呆的开小差的自己看书的，气都提不上来，再一瞥少年聚精会神努力跟着课程的进度，被炎热天气撺掇起来的暴脾气自然而然消退下去。
林野努力支棱着眼皮子，还好是数学课，他能跟着思考，要是语文或者英语，他的豆腐渣脑子就更没法坚持下去。
他从小就喜欢抽象的东西，对数字十分敏感，现在头一次产生了被数学支配的恐惧。
下了课，今天的课程便结束了。
林野收好东西，等人流量减小，连值日生都已经离开，他才扶着栏杆下楼。腿脚不便不能去人多挤簇的地方，万一被撞得摔个大马趴，那就太丢人了。
只是去食堂的时间太晚，剩下的饭菜便不是那么好吃。
他点了一荤两素，找到一个空位，埋头吃饭。吃着吃着，他放慢速度，突然想起来，在把本子撕了之后，他忘记把垃圾扫走，直接丢在了秦同学桌上。
太对不起秦同学了。
希望秦同学不会生气。
晚上再回教室，秦同学的抽屉空空如也，人也不在学校。林野费劲地从记忆里搜刮，勉强想起来秦同学好像是不参加晚自习的。
抛开这些琐事，林野立刻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学习，皱着清秀的眉头，一副大敌当前的紧张样。
秦砚到家时六点多钟，别墅外云霞漫天，权贵云集的醉花荫富人区，在白兰市这座地价炒出天价的国际金融中心城市，愣是开辟出一片曲径通幽、宁静安僻的世外桃源。
“小乖，你外公来了，在楼上书房。”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位美貌端庄的妇人，正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秦砚眼中掠过一丝无奈：“母亲。”
妇人含着笑，抬起头说：“这不是没有外人？儿子大了，连小名都不让当妈的喊喊了。”
秦砚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
秦夫人认输：“好好好，我不叫了。你上去吧，顺便请你外公下楼用餐。”
“嗯。”
秦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秦砚先去书房里和外公打声招呼，满头华发的老者精神矍铄，双目炯然不见丝毫老态，容貌隐约和秦夫人有几分相似，但神态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外公。”秦砚推开门。
“小砚啊，回来了？”赵老放下手边的资料，摘下老花镜，温和地笑着说，“正好有事情要找你。你过来看看这个。”
他走过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证件照，上面的少年眉清目澈，唇红齿白，只是神态略带一丝木讷。
他探手过去取文件的手在半空中略略一顿，低低地念了一遍名字，似放在口中细细咀嚼了一番：“漆云楼。”
赵老怪道：“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
秦砚一想起今天的闹剧，莫名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
从小被告白到大的秦男神，最厌恶的就是被当众表白，旁边一圈撺掇着“接受她”“亲一个”的围观群众，被当成猴子观赏的不悦感油然而生。
秦砚心性淡漠冷硬，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之下迫于压力就接受对方，开始还会教养良好地拒绝，结果反而助长了暗恋者纠缠的气焰，个个秉着“表白不吃亏，万一中奖了呢”的心态来烦他，一段时间内玩这套的应接不暇。吃了一亏之后，秦砚显然没有做中央空调的潜质，来一个教训一遍，这才换回了安宁。
今天对着漆云楼算客气的，谅在他是被人怂恿的份上，没有多加为难。不过，秦砚不知为什么，最后一节数学课眼前总是晃过那双乌溜溜的杏仁眼，又圆又大，像一戳就受惊的小动物。
“漆云楼和我同班。”秦砚说着。
“巧了。这是我老战友的外孙儿，老漆是个能人，退伍后白手起家，生意越做越大，在白兰市算得上一号人物。可惜老了眼神不利索，看错了人，把女儿嫁给白眼狼……”赵老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别人的家事，外公一般不会管，老漆临终前吊着一口气求我照顾这棵独苗，我不忍拒绝，答应护着点这孩子。”
秦砚翻着漆云楼的资料，他们这种人家，见过的龌龊龃龉不知凡几，往常听之见之都当成故事，但秦砚看到纸上一句不带感情的“绑匪棍击其右腿半小时”，不期然眼前浮现少年扶着桌子一瘸一拐回座位的身影，心脏微微抽搐一下。
“外公打算怎么做？”秦砚合上纸页，淡淡问。
赵老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外孙儿什么都好，就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一点让他也很无奈，年纪轻轻的，比他这个老头子活得还了无生趣。难得见他有了兴趣，赵老忍不住多说几句：“老漆给云楼留了笔财产，等他十八岁了，律师会找他签署继承遗嘱。老家伙心眼多，遗嘱上直接写了如果继承人死亡，遗产捐赠给福利机构，袁家人——老漆他女婿一家为了这笔钱处心积虑，只等着云楼成年了让他放弃继承权，现在还不敢动些歪心思。”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有些人连畜生都不如，为了钱权碾死一个看不上眼的儿子，恐怕连心理障碍都不会有。
赵老接着道：“云楼性子单纯，难保不受袁家人的蛊惑。外公是想，明年把这孩子接到家里来。你也知道你母亲因为那事精神不好，要是她喜欢，认作干儿子当个伴，以后你回了秦家，她也不会孤单。”
秦家和赵家是富贵人家常见的联姻，秦先生和秦夫人对彼此都没有什么感情，婚后有了秦砚，两人干脆分居两地，一南一北的，一年里见不上几面。秦砚到白兰市读书三年，便是为了陪陪独居的秦夫人，可惜秦砚冷情冷心，加上二人常年未见的生疏，虽然相处了两年，依旧淡淡的不像一对母子。
秦砚知道母亲对他多有不满，因为他丝毫不像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赵殊。既然分居，理所当然的各玩各的，秦夫人曾有过一位爱人，那是白兰某高校美术系的教授，二人堕落情网，还有了个孩子，取名为殊。可惜赵殊命薄，先是发现患有自闭症，后来又和他父亲一起出车祸死了。爱人和孩子都在一夕之间故去，秦夫人哀莫大于心死，打那之后便精神恍惚，唯一的兴趣就是叫秦砚一句“小乖”。
然而真正的“小乖”是谁，不言而喻。
秦砚意外地眉眼一动，漆黑细长的眸子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母亲应该会喜欢他。”
“外公也是这么想的。”赵老笑着说，见他没有排斥的意思，便得寸进尺道，“你们既然是同班，平时多照顾他一点。那孩子可怜啊，刚出生就没了妈，亲爸和继母又不怀好意，十多年没过过好日子。他个小孩在学校孤零零受人挤兑，你这个干哥哥再不疼他，那不是一个替他出声的人都没有……”
秦砚不为所动，放下文件转身就走。“母亲说该用餐了，请您下楼去。”
见打感情牌没能打动他丝毫，赵老便闭了嘴，心说这孩子不知道像谁，他父爹是个风流人物，母亲又是个一往情深的，怎么就生了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秦砚回了房，换下身上的校服，又拎着书包到自己的书房。卧室和书房之间靠一扇门连通，方便他学习和休息。
他把书包往书桌上一搁，不知为什么，指尖轻轻一顿，复又干脆的不带留恋地离去。
等晚餐回来，秦砚坐到书桌后，拉开书包的链子，取出课本和文具，单独拎出一本数学书，哗啦啦将夹在书中的碎纸片给倾倒在桌上。
怎么把这东西给带回了？
秦砚首次有种无力的头疼，暂时摸不清心里的想法。那双搅乱他一整节数学课的眼睛，无辜得近乎纯粹。
本该放学后将这些纸屑团成垃圾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然而他刚站起来，视线不由自主拐了个弯瞥到了少年挺直瘦弱的背影，背景是热闹沸腾的教室，那份孤寂被衬得格外刺眼。接着他便如着了魔似的，迈出去的脚步一个不动声色的疾停，刻意忘记夹在书中导致书本鼓鼓囊囊的纸张，塞进书包里给带了回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盯着那团要他命的碎纸片看了半晌，垂下眼拉开了桌边的抽屉，从里头取出眼镜盒和胶布。
秦砚眉头不由一蹙，将探摸不清的情绪归结为——也许他缺个干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鱼系小锅盖的三颗地雷~
小剧场：
秦砚：弟弟
林野：哥哥~
秦砚：干哥哥想要干弟弟
林野：……来人，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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