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怀疑自己得了被害妄想症。
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他，从他进教室开始，写作业，上课，睡觉，上厕所，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如影随形，一直到放学才结束。
太奇怪了。
他忍不住往后转头，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个个都在干着自己的事，没有一个人像变态盯梢狂。有一回他还不小心跟秦同学的视线撞上，那漆黑冰凉的视线吓得他立刻就转回了头。
秦同学一定是在谴责他不好好学习。
林野马上定神，把精神气全都用在功课上，自然而然忽视了芒刺在背的古怪感。
上了几天课，林野绝望地发现，要靠着他那没二两重的脑仁考A大完全是痴人说梦。不是他不想努力，实在是他努力了还动不动间歇性失忆。某天中午回宿舍休息，他发现早上居然忘记冲厕所了。
林野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少年痴呆了。漆云楼不是傻，是记不住事情，反应也跟着迟钝不少。但要想考A大，还是先去治治脑子比较直接。
可惜这个世界，他不是医生，而是一个普通高中差等生。
林野拼了老命地从记忆里抠细节，兴许能在里头发现什么可以发挥的特长，看看能不能走特招。本来以为已经没希望了，但直到有天体育课，他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发着呆。
对于学界而言，人工智能将取代中低端工作者可以说是共识，翻译、律师、教师等中产阶层乃至店员、司机等从事重复性工作的工作者都可能被挤压生存空间，但是对于艺术家是不是能被代替，观点却是不一致的，多数人偏向于AI能模仿艺术，却无法创造艺术。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的疯狂技术宅，为了更好研究AI，挖掘机器人在人类文艺方面的潜能，林野是特意学过艺术的，也尝试过用算法让机器人创作小说、绘画、音乐作品，效果喜人，然而林野知道通过收集大量的模本寻找规律进行的模仿，距离真正的智能还差得远了。反而被他认定为智能的小A，在艺术上不开窍得令人发指，林野忍不住多次吐槽，外星人都能画的比它好。
不过这会儿动笔，却更偏向身体本能。当他停下了笔时，看到手底下的素描——栩栩如生的秦同学，不禁愣了愣，而那些藏在角落的记忆像是通关拿到了钥匙，突然被解锁了一般，纷纷涌了上来。
漆云楼有绘画天赋。
当年绑架被救了之后，警察屡次询问他无果，都已经打算放弃了，漆云楼却意外地抖着小爪子给他们递了几张素描肖像。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画到那种逼真的程度，还重点突出了嫌疑犯们的特点，绝对是天赋了。警察们虽不懂艺术，却知道八岁小孩画成这样，是不可多得的艺术人才，还笑着同袁先生说可以多加培养，说不定将来成了美术家。可惜袁先生对长子不上心，袁太太恨不得他死，都不会花心思培养他，漆云楼也就无聊的时候胡乱画画，被耽误了天分。
林野盯着数学草稿本，不知道为什么会画出他来。秦同学的眼睛鼻子嘴巴，长得可真俊。唔，秦同学的眼角竟然有一颗泪痣吗？好想抠一抠。
因为身体原因，林野不需要去上体育课，一个人留在教室里。他刚回神，张小渺第一个回到教室，正好看到了他的本子。
“呀，云楼，你画的？”张小渺笑眯眯凑过来，眼里带着不怀好意，“你上次还说不喜欢秦砚呢，看我发现了什么。”
林野不好意思地把本子悄悄合上，小声说：“不喜欢。”
可惜动作间像是护犊子似的把本子藏起来，张小渺只把他当成害羞了，眉眼低垂的乖巧样让喜欢毛茸茸小动物的女生萌得肝颤。
说起来，漆云楼在学校几乎没受到欺负，很大的原因就是长得好，还不是一般的好。虽然他总是呆呼呼，还总是面露忧郁浑身负能量的样子，背地里还是有男生和女生暗恋他的。
“我还不知道你会画画，什么时候帮我画一张？”张小渺双手合十，两只眼睛放光。
“好、好吧……”对方靠得太近，林野脸上微微发热。
张小渺一见他脸红，起了恶作剧的兴头，托着腮把脸递到他面前去，眉眼弯弯：“云楼，你说我好看，还是秦砚好看？”
林野微微张着嘴，看着面前漂亮的女孩，浆糊似的脑子宕机，耿直说：“秦同学。”
张小渺扑上去揉他的脑袋：“……”你丫好歹犹豫一下啊，这他妈太不给面子了！
林野躲闪着，忽然再次产生被盯上的错觉，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
“秦砚，看啥呢？”教室外的走廊上，杨一辰勾着好友的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挑了下眉笑，“那不是前几天找你表白的小朋友吗？叫什么来着？”
天气闷热，秦砚将他的手拿开，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云楼。”他低低念到，似乎意识到语气太过亲昵，复重复道，“漆云楼。”
杨一辰没听到他的低语，“哦”了一声，看着他们说：“你们班班花跟他关系还不错啊？”
秦砚手里握着一瓶冰矿泉水，塑料瓶身嗖嗖冒着肉眼可见的寒气，眼见着张小渺半颗脑袋都快蹭到少年脖颈上了，脸不由沉了下来。他顺势将手里的冰水往杨一辰手里一塞，说：“你去把这瓶水拿给他，别说是我给的。”
六月底的白兰市就是巨型蒸笼，热得能把人活生生焖成虾子。秦砚买水时，眼前闪过少年鼻尖冒汗埋头写作业的模样，下意识要了两瓶。
杨一辰看着他跨着大步没事人一般走回教室，坐到位置上看书，拿着水愣在那里，表情愈发怪异。他一扭头，正巧看到清隽的少年转头看他，嘴角大大扬起，疾步走过去把水放到他桌上。
“你好，我是杨一辰，隔壁2班的。交个朋友哈，你叫漆云楼？”他笑着说。
林野看着他健朗的身板子，单薄的篮球服套在身上，反而更显得他强健有力，还有那肌肉结实的胳膊，戳着的触感肯定非常硬实。
身高腿长八块腹肌，而且刚刚还可疑地监视他。
这么变态，是那人的可能性：四颗星，待考察。
林野认真地看着他的脸，表情严肃得像在看着数学作业，点头：“嗯。”面对陌生人的好意，眼神闪烁一下，后知后觉的害羞，“谢谢你的水。”
大男孩被他的神情逗笑，手贱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触感柔软，但瞬间他背脊发寒，跟背后灵对着他吹冷风似的，凉气像把刀子，脖子都要被吹断了。但是他杨一辰是谁？硬生生抗住了，还故意低音量贴近他，促狭一笑：“以后有事来找我，就在隔壁很近的。我跟秦砚是哥们，要是我不在，你可以去拜托他。”
林野看向秦砚的位置，秦同学正在看书，刚上完体育课回来就开始学习，不愧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学校的学生会长，出类拔萃首屈一指，真是莘莘学子效仿的好榜样。
但是，“好榜样”不喜欢他啊。
他谨慎地说：“那我还是不找你了。”
杨一辰忍不住大笑，默默给好友点一根蜡，姿态潇洒地在拉过少年的草稿本，翻开一页，顿了一下。好友那张被人欠了几百万的禁欲脸映入眼中，他抬眼看了眼林野，果然看到少年不自然地扭过脸，便装作没看见，翻到下一页，留下名字和一长串数字。“我的手机号，随时可以联系我。”
林野低着头，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仔细地重新誊写一遍。
晚上吃完饭后，林野回教室的路上经过篮球场，看到杨一辰在打球，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吸着牛奶盯着看。
杨一辰也看到了他，在球场上朝他挥了挥手，林野犹豫一下，跟着挥手，却见背对着他的高个男生转过来看他，是秦同学，强大而冷漠的气场隔着这么远都能震慑住他，吓得他连忙把半空中的爪子缩了回来。
秦同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杨一辰，背过身去。
林野腿脚不便，但是他喜欢看别人运动，尤其是在大夏天，坐在凉阴阴的树下，吃着冰淇淋或喝着冷饮，看别人汗流浃背的样子……
咳。
俗称幸灾乐祸。
他找了个休闲的好位置，在茜色的辽阔云幕下，欣赏球场上洋溢的青春。
杨一辰洋溢得很好看，简简单单的宽松球服，衣摆轻扬，汗水从额头洒落，被夕阳的光折出亮闪闪的色泽。
秦同学洋溢得很……狂猛，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就是动作之间格外有爆发力，杨一辰远远赶不上他的速度，几次想从他手中接过球都失败了。
整个篮球场像秦同学的个人表演舞台，穿着束身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的整套校服，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带着所有人呼哧呼哧跟着他跑，怪不得周围一片尖叫声。
林野看着看着，按捺不住想……秦同学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合群哦。篮球是团队作战，但是秦同学连一次传球都没有，不管是敌方还是我方，所有球员刚沾到球，就被他夺走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太可怜了。
牛奶喝完了，林野挠了挠后脑勺，扔进垃圾桶，转身去食堂买水。琳琅满目的冰饮，他先给自己买了一瓶牛奶，犹豫了一下，向笑眯眯的店铺老板比了个二。
那头球赛结束，杨一辰立马瘫倒在篮球场上，恨不得踹秦砚一脚。
秦砚同学冷冷环顾一圈，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睥睨的眼神赤果果写着“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拂袖往球场边走去。
杨一辰立马诈尸，拖着两条残腿，愤恨骂道：“有没有搞错啊，这几天老见不到你人，千哀万求的劳烦您老指教指教，您老用个三成功力就得了，气场全开还让不让人活了？”谁不知道秦砚是白兰一中校篮队的大杀器，从高一开始，只要秦砚在，跟其他学校的比赛就没输过。想当年省队都想来挖角，一番民族大义砸下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嘴皮子都说干了，后来看他没有半点心动，家里还贼不缺钱，只得铩羽而归。
秦砚面无表情：“是你太弱了。”
“是是是。”杨一辰贱嗖嗖地瞅了瞅周边，拉长语调，“诶~我刚刚好像看到漆云楼了。你别说，这小孩长得还挺可爱的……”
秦砚眼神跟冰刀子似的瞄他一眼：“别动歪心思。”
杨一辰撇嘴：“咋了？你都拒绝了还不许我追？”
“我不同意。”秦砚抱臂，打量他，“你还不够格……”做我干弟夫。
杨一辰嘴角一抽：“啥？”谁再敢说他嘴毒，他一定把那人拉来瞅瞅秦砚这张刀子嘴。
“杨……杨同学……”一道熟悉的悦耳嗓音半高不高地朝这边喊着，语调渐弱，似乎很是畏惧在人多的地方喊话。
杨一辰差点直接忽略过去，看秦砚突然站定回头，这才跟着扭过头，看到了站在树下的林野。他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说：“云楼叫我哈。”
秦砚眼刀子刮在他身上，周身气温骤降。
杨一辰扫掉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远离是非之地，跑向林野那儿。
秦砚立在原地，看着矫健英朗、小麦肤色的阳光少年低着头和修长清瘦、小胳膊小腿的清秀男孩说着话，心口被人塞了一团纸似的，又闷又堵，再加上一点火星，下一秒就能燃起来。
那头隽秀少年抬头飞快看他一眼，又转回去和杨一辰说话，还往他怀里塞了水，接着跛着脚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发觉杨一辰相当碍眼。
大概是认为他当干弟夫不够格……吧。
最近这几天，秦同学已经很自然地代入干哥哥的角色，不动声色地从早到晚观察干弟弟，越看越觉得满意和不高兴。
干弟弟勤奋好学，上课专心，每天早早就到了教室，秦砚喜欢认真的学生，但是这么早起来，有好好睡觉？
干弟弟生活简朴，每天带着两个馒头到教室，吃东西像只小兔子，啃两口喝点白水，秦砚指尖微痒，想戳一戳，但想到他吃的简单，眉头一皱。
干弟弟没什么朋友，不善于交流，下课都坐在座位上，连厕所都不怎么去，只偶尔和张小渺说话，常常被逗得满脸通红。秦砚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想将他裹进怀里好好爱护，还有点不满，想打他屁股。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最容易和小姑娘擦枪走火，他自觉有必要保证干弟弟不要早恋。
干弟弟每天独来独往，瘸着腿上课下课去厕所，全程低着头不敢看别人。秦砚有一回直接站在他旁边盯着他发旋儿，他都没发现，撒完尿还会跟只小狗似的抖抖酸软的右腿，看得秦砚心头一颤，愣在当场。那一秒他差点低头充满亲情地亲一亲少年的发旋了，心尖儿又酸又疼，想给男孩揉揉腿，捏捏小腿肚子。
……
但是，干弟弟似乎有点害怕他，一看到他就想躲。难道是那天拒绝他时，显得太不近人情？
秦砚从不觉得自己那么做有什么错，他不是个乐于暧昧或是和善体贴的人。他隐隐觉得自己在等待着一个人，而自己要将整颗心都剖给那个还未来到的人，因此在对待其他人的告白时，便总是言辞冷厉。
早知道他会对干弟弟这么喜爱，当初先应下来就是，等过后没人了再告诉他不能早恋，如果干弟弟实在喜欢他，他牺牲一下，也是可以的……
秦同学第一次陷入了异样的烦躁当中，雷锋精神上身，做好事不只不留名，还让杨一辰帮自己去递水——他要是亲自去，只怕小兔子不肯喝，还会诚惶诚恐地看着他。
谁知道，干弟弟似乎对杨一辰那个二愣子……
秦同学黑着脸，干弟弟和杨一辰早恋绝对不可以，杨一辰距离他的要求还差十万八千里。
他的标准？哦，必须得和他一样优秀。
秦砚脸色黑沉得快滴出墨汁，今后再不会找杨一辰扮雷锋，干弟弟心思单纯，说不定会被杨一辰的皮相迷惑……
不行。他决不允许杨一辰破坏他们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杨一辰拎着两瓶水回来，看着好友的黑脸，乐得心底开花了。
他随意甩了一瓶过去，笑眯眯说：“漆云楼真是好孩子啊，给我带水，还不忘顺便给你来一瓶。”他把“顺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秦砚捏着矿泉水瓶子，冰凉的温度熨帖手心，心尖儿上的火焰勉强被扑灭，只留微微的火星子。
杨一辰头一回见好友栽了，而且栽得真他妈傻。喜欢一个人，居然叫别人去献殷勤，有见过这么二的吗？唉，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别别扭扭的，谁叫秦砚当初拒绝得那叫一个利利索索坦坦荡荡？
他生怕继续添油加醋会被套麻袋子敲一顿，装作若无其事说：“我今天看到漆云楼作业本上有你的肖像画，别说，画的还真不错，连你眼角下的那颗痣都逼真点出来了。”
秦砚闻言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右眼角下一颗不明显的泪痣，嘴角微微弯起。
杨一辰看得一怔，猛地别开脸。喂喂，有没有搞错，男神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花痴笑啊！
秦砚似乎察觉有人盯着他，下一秒变脸一样面无表情。
杨一辰：……
两人收拾好东西，边朝校外走，校园里渐渐热闹开来，快到晚自修的时间了，许多学生正在往回走。
“漆云楼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杨一辰似乎有点想不透。
“什么？”秦砚问。
杨一辰说：“他问我，如果给他取个外号，我会叫他什么，还让我用小字开头。”他哈哈一笑，“你说叫什么好？小云？小楼？小宝贝……”
“闭嘴。”秦砚薄唇一张，冷漠截断他的话茬，默了两秒，说，“不许叫。”
杨一辰投降状，不怀好意地笑：“好好好，就你霸道。你说你和人家什么关系啊？连外号都不许别人取。”
秦砚犀利瞥他一眼，看穿他金玉皮囊之下的败絮品德。就知道他对干弟弟没安好心。“你离他远点。他是我的。”秦砚浮出一丝古怪，顿了顿，继续淡淡憋出三字，“干弟弟。”说罢大步离去。
杨一辰盯着：……
怎么觉得这三个字从好友嘴里迸出来，就算语气再清冷，内里都像裹着一团不可言说的迷之烈焰。
走在前头的秦同学心浮气躁。干弟弟让杨一辰取外号，外号这么亲密的东西，是谁都能取的？
怎么竟没问过他的意思，如果是让他取……
秦砚脑子里猛地蹦出两个字：小野。
小野兔，软绵绵的乖巧得让人想揉捏，但逼急了也会咬人，和他的干弟弟特别衬。
作者有话要说：
不开窍的秦同学开足马力持续作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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