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温祈玉好像想起了什么，望向楚岩越等人，微笑道：“对了，诸位英雄，你们说方才抓到了黑衣贼，那可有帮我讨回我的钱袋？”
闻得此话，“英雄”们皆是一僵，下意识面面相觑。楚岩越压低声音，扭头问：“该死，方才你俩谁讨了他的钱袋吗？”
楚云容一脸懵，也扭头问：“你讨了吗？”
楚修远面露难色，道：“我一开始哪知他是贼啊。你追上去就打，一打就乱开大，结果发现打错了人的时候我们不还跟他道歉呢吗？”
楚云容连连点头：“是呀是呀。”
楚岩越：“是个屁！我怎么就乱开大了？”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谢闲一扇子打在楚岩越头上，把楚岩越吓了个踉跄，抱着头怒目而视不敢言。谢闲心知指望这仨没用，于是转过来跟温祈玉商量，和声和气道：“小友，是这样的，我们隐云门接了除魔令，办事时本不该牵涉到普通百姓，无意连累了你十分抱歉。”
“至于你的钱袋呢，此处鱼龙混杂，而抓捕千面阎魔的任务又迫在眉睫，我们暂且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找，所以——”
温祈玉二话不说站了起来，“我要报案。”
“你先听我说完！”谢闲伸臂越过桌面扯住他的半截袖口，语速极快，抢道：“钱袋自然是会给你找回来但此前你需要帮我们一起抓捕这只魔事成之后不但给你找回钱袋还可以赔付你十倍的钱由我师侄出。”一口气用尽，他险些没缓过劲儿来，“——我们互利共赢，怎么样？”
冤种师侄：“。”
温祈玉偷觑了一眼姬玄翎，这谱摆得十二分故意，道：“我一个普通瓜枣能帮上什么。”
“普通瓜枣”恰是姬玄翎才嘲过他的，谁知还没两句话，竟叫温祈玉又轻飘飘地讽了回来。
姬玄翎此时还勉强沉得住气，“你知道燃血阵，还知道千面阎魔不是一般的血殊者，此事事关重大，你若不说实话，便轻易走不得。”
走不得？威胁咱小老百姓了啊。温祈玉眉梢轻挑，作势道：“事关重大又不关我，你们自己接的除魔令，与我何干？我丢了钱袋，没人给我找，我去报案还不成吗？”
他如此说，便是知晓他们心中忌惮，一来隐云门这样的大派接个除魔令还牵涉到凡人不好听，二来真闹到民间官府里还不好看，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都最是害怕名声扫地了。
谢闲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感到棘手。楚岩越却先忍不住了，“哎你怎么油盐不进呢？”
“报案是吧。”姬玄翎面不改色，倏地抽剑挥向温祈玉。这下连谢闲都没反应过来，只见白光一闪，温祈玉手肘一凉，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衣袖已断，而剩下那半截被扯住的袖口则还捏在谢闲手里。姬玄翎语气森然：“那你去。”
“……”
温祈玉二话不说又坐了回来。
一刻后，赌坊门口。
人尚未踏进槛内，遥遥便听见里头一浪高过一浪的喧闹声，其中有哭有笑，有喝彩也有叫骂。骰子在骰盅里疯狂的碰撞震天响，吵得人耳膜发疼，但这样的噪音却使得他们脑中的兴奋情绪迅速高涨，如同磕了药般的着魔。
无数赌徒围聚在一个小小的骰盅旁，将自己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作为赌注，甚至连妻儿都可能会变成被摆上桌子的、众目睽睽的筹码。
一行人跟着罗盘指针寻到此地，看了看赌坊大门，又看了看那不再转动的罗盘，最后看向了抬起头的谢闲，眼神是不约而同的惑然。
谢闲硬着头皮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前辈，你这玩意儿，保真吗？”温祈玉一脸单纯地问出了口。他还没解绑，细白双腕被麻绳所缚，麻绳的另一端牵在姬玄翎手里。
楚岩越抱起手臂，抢话道：“一眼假。估计是在哪个清仓大甩卖里买的地摊货……”话还没说完，就又挨了谢闲一扇子，这才悻悻闭嘴。
谢闲道：“胡说八道，什么地摊货？我真金白银请了炼器师打造的，可花了我不少钱。”
姬玄翎面无表情：“你花的是我的钱。”
谢闲：“什么话，咱叔侄一场，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嘛，怎地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呢？”
姬玄翎：“。”
楚修远趁着话隙正翻一本册子，忽然目光似乎定在了某处，开口道：“找到了！千面阎魔早在最初其实是一种欲/望的化身，乃七大罪里的第五罪，‘贪婪’。虽说千人便有千面，但这一千人在‘贪婪’的时候都用着同一张脸，是以，所谓的千面阎魔也就由此诞生。”
楚云容闻言大吃一惊，也出声道：“那岂不是只要世间欲/望不尽，千面阎魔无穷也？”
“让我看看！”楚岩越突然气急败坏地一把夺过了那本册子，“可恶，课上说好的一起偷觉，你居然趁我睡着自己做了这么多笔记？”
温祈玉摸着下巴，思索道：“所以他能跟那个黑衣贼置换方位，是因为当时黑衣贼对我的钱袋产生了欲/望，露出了‘贪婪’的一面？”
楚修远点点头：“正是。”
“那我的罗盘就没错了嘛。”谢闲打了个响指引回大家注意，摊手道：“赌坊是这附近能产生欲/望最大的地方，人们越是贪婪，千面阎魔的力量就越强，他会跑到这来再正常不过了。”
他掂量了下手里的盘缠，顾望一圈，“那既然这样，你们中有谁是会赌钱的么？”
“……”
一时并没人站出来承认。君子不博，为其兼行恶道故也，这毕竟是众所周知的事。
温祈玉低头假装去挣腕上的麻绳，被姬玄翎发现后警告似的绑得更紧；楚岩越把那本册子翻得哗啦啦响，也没对上他的视线；楚云容碾着地上的小石子，忽然抬脚一踢，飞了老远。
谢闲：“……喂喂给点面子行不行？”
犹豫再三，终于有个人举起了手，竟是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楚修远。仿佛得知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大家都指着他鼻子高声道：
“哦！你、赌、钱！”
楚岩越把册子一合，张口就来，“呐呐呐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他这种好门生私下也是会赌博的啊，藏得够深！我这就传音告诉师父！”
楚云容痛心疾首：“修远，我没想到你竟也会违背门规做出这种事，赌狗十有九输啊。”
楚修远：“……”
淦，他就知道会这样！
为了不打草惊蛇，或者再出一个温祈玉这种乱入并破坏计划的岔子，他们重新乔装打扮了一番，同时在赌坊四周布下结界，凡是魔物只能进不能出，万事俱备，这才走了进去。
“我们这样人会不会有点多啊？”温祈玉小声问着走在前面的姬玄翎。
姬玄翎声色淡淡，答道：“不会。赌坊里多的是败家公子哥，他们都太年轻了，对金钱没有太大的概念，只是觉得这样好玩而已。”
听这口吻真是相当老成，但衬着他那张虽然俊美却仍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孔，就有点像故作老成的小大人了——他一定觉得自己特别高深莫测吧？温祈玉噗嗤一下乐出声。
姬玄翎顿住脚步，黑脸道：“你笑什么？”
温祈玉立马憋了回去：“没有。”
姬玄翎是一个很会用脸骂人的人，有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温祈玉没敢再惹他，转移话题道：“哎，你刚在客栈都查过我户口了，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
姬玄翎这次连头也不回了，像是懒得理他的样子，道：“过客而已，何须告诉你姓名。”
什么叫过客？你怎知就是过客了。温祈玉挑眉道：“干嘛不告诉我，阁下莫不是名字不好听怕我笑话你？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姬玄翎一激一个准，被闹得烦了，便没好气地报上名来。谁知温祈玉听完，竟当场给他取了个诨号：“……玄鸟，那不是传说中长得很像燕子的一种鸟吗？原来你叫燕子呀。我能这样叫你吗？这样听起来好像更亲近一些……”
“你有完没完，谁要跟你亲近了？”
如此一来二回地拌了几句嘴，其他人早不见了，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来来来，买定离手了啊！”再放眼一看，谢闲居然带着那仨都快站到赌桌上去了，嘴里还脸红脖子粗地用怒音嘶吼着什么，“这波必是虾！不是我谢问青当街吃屎！虾！虾！虾！！！！——”
温祈玉叹为观止，附耳道：“哇，你们隐云门都这么野的吗？”
“……”姬玄翎已经不想说话了。
好不容易才挤进这张赌桌的内圈，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温祈玉倒是没什么，不过看姬玄翎铁青的脸色，怕是想砍人的心都有了，可惜那样会暴露身份，所以他只能咬牙吞声，甚至连剑也不敢拔出一点。
谢闲单脚踩上横木凳，一派粗莽的赌徒劲儿学了个十成十，身旁还有三个楚小弟扮作的家仆恭维着，指着骰盅霸气道：“开！”
庄家这便开了盅扣，扬声道：“开啦——哎是三军！”只见那三粒小木骰子上画了有鱼有蟹有葫芦，基本啥都有了，就是他大爷的没虾。
谢闲又是猛一拍大腿：“哎呀，淦！”
他气得回身扒拉了下楚修远，“修远，师叔我认输了，下把还得你来！”
楚修远接过装盘缠的那小布袋，里头轻得不像话，一看原是见了底，有些懵然。楚岩越看不下去了，冒火道：“你还好意思说，银子全都让你给败光了，修远现在拿什么去赌？”
“臭小子，你怎么说话呢你，我好歹是你小师叔！”谢闲虽然输得没脸，但气势却不肯弱。
楚云容被这混乱的场面吵得头疼，“好啦都别吵了，你们真是来赌的呀！”他居然是现在唯一能理得清线索的人，传音道：“方才不是都说好了么，先一直赢，带动其他人跟我们，然后再一直输，赔光手里的筹码，这样的大起大落定能让赌徒们的情绪和欲/望在短时间内达到顶峰，欲/望越强烈，千面阎魔自然会出现。”
楚岩越语带怨气道：“是这样没错，但所有的钱已经没了，我们还拿什么去赢？”
听到这里，姬玄翎木着张脸取下腰间一块成色上等的和田玉佩，这回没给谢闲也没给楚修远，他自己亲身上阵，反手拍在了赌桌上。
“买鱼。”
姬玄翎斩钉截铁地下了注。
温祈玉不可思议地：“不是吧你也赌啊？”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人间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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