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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酌夜光

坐在金小姐家的车里,霆电掠过天际般掠过街巷,很快回到安宁和谐的家园里。金萱嘉故意把下车的第一步踩得很响,“磕”的一声,反正洋房里的人听不见。

她回头跟唐蒄说今夜诸事要如何如何守口如瓶,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是重要证据。唐蒄看见宋迤房里的灯光透过窗户,比什么都醒目。她问:“说不说给宋姨?”

金萱嘉思索一番,拍板道:“可说可不说。明天我会跟爸讲清楚的,在这之前不许让宋姨以外的人知道。”

唐蒄划着心口保证道:“除了她我不告诉别人。”

“唉,我们跑来跑去那么久,饭都没吃上。”金萱嘉摸摸肚子,“厨房里还有面包,咱们吃了再回房间去。”

“我不想吃,”唐蒄语调沉闷地说到一半,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亢奋地说,“但是我要去。宋姨睡了那么久应该也饿了,我给她带点东西回去。”

“芍雪不会照顾她吗?我还安排了好几个人给她端茶送水。”金萱嘉嫌弃地看她一眼,挥挥手一马当先,“你就想着宋姨吧,等以后你饿死都没人埋。”

“我是愧疚,今天白天我不该拉她的。”唐蒄嬉笑着跟上她,说,“我要用行动证明我不是故意害她。”

唐蒄身体力行,用厨房里的余料给宋迤冲藕粉。金萱嘉没调侃大,估计心里也不放心金芍雪对宋迤的照看。她平日跟宋迤关系一般,没道理尽心尽力照顾宋迤。

这正是唐蒄所忧虑的,金芍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撂下金萱嘉飞跑上楼,悄悄开门时只窥见宋迤膝上放着书呆坐在房里,不见金芍雪,也没有旁人。

唐蒄端着碗推门进去。宋迤知道是唐蒄回来,不觉露出笑容道:“太好了,终于有人来。”

唐蒄觉得不对,问:“金小姐叫来照顾你的人呢?”

“被你的好学生叫去玩棋了。”宋迤说得不失愤懑,她看见唐蒄手里的藕粉,问,“那碗是给我吃的?”

她怎么这样?自己不愿意帮忙就算了,还把别人叫走。唐蒄在心里骂金芍雪几句,毕恭毕敬地把碗端到宋迤面前,装出个服务生的样子殷勤地说:“请吃藕粉。”

宋迤赞道:“真是举案齐眉。”

唐蒄端着碗问:“哪里举案齐眉?”

“有人寄住在大族家中,以舂米帮工为生。回到家中妻子奉上食物时都要把食案举到齐眉的高度,家主认为他的妻子对他如此尊敬,他定然不同凡人。”宋迤没有接过,尚且有暇指点她,“是不是就像你这样?”

“齐眉就这么高了,那还怎么吃?”唐蒄举起碗照着自己比划几下,眼睛飞快地瞟一眼宋迤,悻悻地把碗推到宋迤面前,“我又不是你的妻子。”

宋迤瞥见她指尖的红色,说:“你手上是什么?”

唐蒄看了看,说:“是侯哥的血。”宋迤接过碗来,唐蒄才想起解释指尖沾上的血迹,“我跟你说,侯亭照死的时候血流了整整七尺,看起来可吓人了。”

宋迤捏着她的手,顺带着帮她把痕迹抹掉。指尖将指尖的艳色揩去了,收回来时摩擦得有点红的是皮肤。

“侯亭照心思不善,但这样死去实在可叹。”宋迤拈着勺子说,“他没有那么高,血痕兴许是拖拽痕迹。”

“别说他了,影响胃口。”宋迤现在这样子只想着侯亭照可不行,唐蒄赶紧把话题扯开,“如果我是那家的家主,我只会觉得他的妻子对他这么恭敬,想必这人经常在家里作威作福。把他赶出去,把他的妻子留下。”

宋迤笑道:“谢天谢地,梁鸿没遇上你。”

唐蒄看着她把自己调的藕粉喝进肚里,没来由地觉得高兴。宋迤现在做什么都需要搀扶,唐蒄自觉地担起这个责任,带她洗漱换衣,像在掇弄玩偶玩过家家。

说起以前,这样的事只有秦英莉对她这样做过,再大些以后要求帮忙穿衣就不妥了。唐蒄暗想自己待她真是尽心竭力,她反倒处处猜忌自己,实在不识好人心。

要是她会感谢自己就好了。唐蒄这般想着,把宋迤脱到只剩衬裙,然后剥掉自己的衣服,躺在宋迤身侧。

没有关灯,宋迤侧身将她的脸看得极为清楚。唐蒄闻见她的呼吸,带着藕粉里掺的桂花的香气,闻不见一丝血腥,在挨得极近的两个枕头间暗中浮动。

平躺着怕压到伤口,宋迤便一直与她对视。虽说伤病里的人爱睡觉,但她白天在医院睡太久了,现在睡不着。唐蒄怕她在打自己身上的算盘,侯亭照死得那么凑巧,谁知道她是不是像以前一样在怀疑自己呢?

得叫她知道自己多重要。

偶尔动一下眼珠子,宋迤的眼珠也跟着挪动一下。唐蒄极力往天花板上瞟,宋迤便抬头去看天花板。这下真有点像她的应声木偶了。唐蒄迎上前,宋迤的视线在她行来的痕迹里缩短,越来越近,一时忘记躲开。

她立马意识到不对,推开唐蒄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唐蒄慌手慌脚地起身,动作反倒比她还快,宋迤惊惶不定地抬起手腕抹嘴唇,明知故问道:“你干什么?”

唐蒄没想到她会躲,赶紧道歉道:“我错了,”宋迤坐起来,她又说,“我这是负荆请罪。”

看不出宋迤是害怕还是嫌恶,只知道她难以置信地审视自己。宋迤问:“这算什么负荆请罪?”

“有什么不可以?你连侯亭照都可怜,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唐蒄要靠近她,“我只是想和你近一点。”

宋迤往后躲,唐蒄说:“呵手情珍重?”

“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宋迤抬手挡在身前,强硬地拒绝道,“我和你不一样,你不能再这样了。”

“哪里不一样?”唐蒄爬过去抓住她挡自己的手,“让我瞧瞧你的伤,你以前可是看过我的。”

上次的事仿佛在眼前又出现一遭,宋迤心里一个激灵,还是苍白地回答:“那次不一样。”

唐蒄还是执着地问:“哪里不一样?”

她吐出的气息把宋迤熏热,宋迤在她的目光里躲闪不定,分外狼狈。宋迤只想吓退她,用手掰正她的脸,也不再遮掩:“你是会死的,我不会。”

唐蒄仍然茫然,她说:“金先生接近你的理由就是他留我的理由,他要我检查你,分辨你是不是也不会死。”

“什么东西,”唐蒄像被她不打招呼往嘴里塞了个山楂,没回过神也禁不住酸涩,直愣愣地说,“我不信。”

“那怎么解释庄壑说见过我?”唐蒄如临大敌地坐直起来,宋迤说,“我不知道文珠是什么,但金先生不会无缘无故找到那个地方。别说你不信,连我也不信。”

这消息石破天惊,让人难以信服。唐蒄的脑袋好不容易才重新运转起来,她费力地收拾着眼前的残局:“金小姐说多亏是你挡了那一枪,她是不是也知道?”

宋迤沉默着,唐蒄指着自己继续问:“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芍雪也知道?你们都没跟我说?”

她料定说这个宋迤会愧疚,宋迤果然局促。她转过脸去,干巴巴地说:“你不能再靠近我了。”

“所以侯亭照开枪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怕?”唐蒄拖着身体在她旁边绕了一圈,“我想看那个伤口。”

解掉松松垮垮的盘扣,出现在唐蒄眼前的东西像一块白玉石碑,不知从哪朝哪代记载到何年何月。可惜被野蛮人被枪打出个洞来,破坏了原本的完整无缺。

子弹取出来,只等脉络重新网织,血肉重新爬满。唐蒄轻轻触碰那处空洞,听见宋迤愈渐急促的呼吸声。唐蒄匆忙收回手,问:“你不觉得疼吗?”

宋迤低着头说:“是疼的。”

唐蒄一下子窜到她面前,大声说:“那就说明你是个普通人。说什么会死不会死?跟我有什么干系?”

宋迤没说话,唐蒄趁她逃不开逼近了盘根问底:“就因为这种东西,你就决定再也不理我了?”

宋迤跟她对上眼神,看起来有点记恨她这时的不依不饶:“若是日后你死,你觉得我不会难过吗?”

“那样你会难过?”唐蒄紧跟着她的视线,“那我现在回家去,以后永远不在你面前出现,你就不会难过?”

“怎么是你呢?”宋迤说,“为什么我要遇见你?”

“为什么不能遇见我?”唐蒄说,“别觉得我是威胁你,我不会就此消失,我家就在这里,走不到哪去。以后我们还是会见面,但是我们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她顿了顿,说:“那样我会想很多的。”

宋迤蜷了蜷手,说:“倘若有别的办法,我不会让你走。我早就不是普通人了,对着这样的人你不怕吗?”

“怕我还跟你说这些?”唐蒄豪气万丈地挥袖,游说道,“就当你不会死吧,这是好事,以后我就不用像今天一样提心吊胆的了。有花堪折直须折,你懂不懂?”

宋迤似有动摇,还是犹疑不定地说:“今后怎么办?”

“今后的事何必在现在操心,你现在又不能确定等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万一那时候我们一拍两散了呢?”唐蒄说到最后也不太自然,她一了百了般坐下跟宋迤面对面,小声说,“你只说你现在想不想抱我吧。”

不管别的条件,伸手抱她是再随意不过的事。无论是在文珠庙时还是在唐蒄家里,那时自己心间好像全不设防的,随便唐蒄光顾留念。

唐蒄背过身去,从不怕有人在背后偷袭自己。胳膊还有点僵硬,她环住唐蒄,立即将舌尖擒住。不再顾忌所谓的死或不死,只知道是唐蒄说的有花堪折直须折。

她扶住唐蒄的脑袋,偶尔会觉得口中逼仄,不好施展。唐蒄回咬她的嘴唇,刺痛像刃尖扭转间一刹的寒光,冰凉地闪过全身。这时全然不顾危险。

她得意地问:“痛不痛?”

宋迤轻声呵斥道:“不许这样。”

唐蒄转过来要抱她,不知有没有听见。

手从衣服底边像游鱼一样曳进去,桂花香气吐得更多,醺醺然地和揉乱的发丝紧贴。身上颤抖着,心弦亦颤抖着。唐蒄闭眼辗转到她耳边说:“只怕我要死了。”

宋迤没空回答她,只在她露出的颈窝上噬咬。唐蒄想把她的身子往上拖,手刚绕过肋下摸到她的背,便听见宋迤吃痛般叫了一声,唐蒄猛地醒过神,跟宋迤对望。

浑忘了这事。宋迤撤回手用力地呼吸着,唐蒄认命般哎哟一声扶着她躺好,忿忿道:“侯亭照真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提醒一下,侯亭照刚死,这是在金先生家,你们真的要庆祝得这么早吗?

侯亭照你真的我哭死,就算死了也能守护金先生家里的尊严,好感人(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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