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兰闻言，便笑着轻推了把赵熙政，道：“陛下同兰儿耽搁了好些时辰，倒让娘娘久等。陛下要同娘娘一同往九华殿去，快些过去吧！”
美人一双柔荑软若无骨，赵熙政不禁垂眸浅笑，心头动荡。他轻握了下娑兰的手，才转而瞥向外面那宫人，声线微沉：“朕这便过去。”
临走前，又不免与娑兰一阵调笑，这才往凤仪宫去。
此时不过才酉正，天色半明，暮色渐起，宫道两边有人掌灯。赵熙政坐在暖轿里，四周除了抬轿内侍的脚步，便再无别的声音。他盘摸着手中的象牙流珠，思绪不停。
柳复光就在外面，只闻赵熙政在里面唤他，便问：“陛下有事？”
赵熙政望着明黄色云纹帘幔，道：“让周镇察来一趟吧！”
柳复光应了声。
此时距开宴还早，周镇察要在宫城内值宿，本不用来这除夕夜宴，只有周懋与周合商要去。赵熙政既要临时唤他来，便半道摆驾前朝去了。他也不坐轿子，下来与柳复光一道步行，晚间无风，倒也不算冷，只是又飘起雪来。
周镇察得知赵熙政召见时，尚在衙署里。
他今日着一身劲装，忙换了衣裳，收整一番，就匆匆往宫里去。他熟悉这宫城布局，知道从何处走最近，一路多走小道。
他心中思索着召见之事，走了一刻，行至的这一带多为直房，直房那头是翟雀宫，现在已无人在此。在这粉墙窄道中，旁边出山檐下还挂着几个红灯笼，这灯笼是纸扎的，不是宫里的样式，想来是住在此处的太监内侍挂上，也给这昏暗道上添点光亮。
周镇察走在这青石路，迈腿间却突闻一道布帛破裂之响，他当即停下，回首去看，不由拧起双眉。这窄道上不知从哪伸出个铁钩来，勾住了飞鱼服，将下摆处扯开一道来。他不敢再动，俯身将衣摆从钩上取下，仔细查看，破的地方正是一块刺绣，又是正前方，露出里面胶青色的内衬来。
不走还好，一走便明显了。
损了赐服，便不好见驾。大聿重衣冠，有官员损了官服，偷偷打个补子，被六科或是都察院的人发现，都要上疏弹劾。如此明显的破损，就算他是周镇察，也不敢穿上见驾去。
眼下是除夕夜宴前，他知道赵熙政耽搁不得，自是容不得他回去换衣。衣上一道裂口，此时竟将他难住。
周镇察立在原地，正思索着，却闻窄巷转弯处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前方是一道弯路，只见路那边渐渐有亮光出来，一个身影这才出现。周镇察眯眸看去，只见不过是一个小乌木牌，穿着青素衣，提着灯笼和竹篮。
这小乌木牌瘦弱，肤色又白得似雪，他乍一看，若不是那身衣裳，他还以为是女子。
对面那人没料到这儿还站着一人，惊得停住脚步，待看清后，忙将手中东西一放，就地跪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这小乌木牌的声音轻浅，闻着似少年。
周镇察走过去，走到他面前，出声：“你认得我？”
“见黑金飞鱼服，当知是大人。”
少年微微抬头，望了眼周镇察的衣摆，“大人可是要见陛下？窄道暗物多，难免划了衣裳，若大人不嫌弃，小的愿为大人补上。”
周镇察垂眸望他，“你带着针线？”
“刚从针工局领来，正巧有金绣线。”少年边说边将那竹篮打开，从里面取了针线出来，“大人放心，小的一手好绣活，简单补几针，不误大人时辰。”
周镇察应允，那少年便挪上前，跪在他脚边，抚上周镇察衣摆，飞快地穿针引线。周镇察垂头看着他，这才看见他提的那竹篮里，一半放丝线，一半放吃食。那吃食还冒着热气，看着是从宫外打包回来的，旁边一罐烧酒。
虽是过年，他这种小乌木牌也不能随意出宫去，这吃食应是给哪个大太监带的。凡新入宫刚净身的小火者小侍童，总难免被上面的师父使唤，自己房里的杂活累活便交给他们去做，每日的饭也交给他们去烧。
有些会来事的，便主动帮师父做双鞋、缝个衣裳什么的，都是常事。
雪下得比他走时大了不少，少年肩上、发顶都覆了薄薄一层。他左手捻针，手指纤细葱白，走针时又灵巧如蛇，确实如他所说，他绣活应是极好的。
“你是哪个监的？”
少年答：“本是印绶监的，一次犯错，被罚去了针工局。”
“犯了什么错？”
“小的冲撞了郑督主和康公公。”
“康进德？”周镇察眼阔微缩，“你为何冲撞了他？”
少年缝完结线，“那日康公公同郑督主来取新制的印信，黄公公不在，先前嘱咐小的去守库，不许外人进入。小的不敢擅自作主让两位爷进去，便出言阻拦。”
他将针线收好，放回篮中，抬头对周镇察道：“小的简单一缝，若不凑近细看，不会被看出。不过大人回去还是要找专门的人来，好好补起。”
周镇察这才看清他面貌，那一双眼瞳是琥珀色，通透如琉璃，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影。面庞线条流畅柔和，薄唇浅淡，精致如瓷。
“你叫什么名字？年龄如何？”
“陆阿丑，今年十七。”少年回答。
周镇察微微抬眉，“何人取的名？怎么也不应是这个字。”
“阿丑本无名，一入宫大家便都这么唤，就成了名字了。”
周镇察不知在想什么，凝了他许久，“你带的吃食已经冷透，这般回去，可担心被责骂？”
“能替大人解忧，是阿丑之幸。”
周镇察瞧了眼衣摆，那衣摆瞧着完好如初，是一点都看不出破损过。
“今日多亏有你，早些回去吧。”
陆阿丑便又是一拜，提了东西从地上站起，贴墙站在路边，周镇察从他面前经过，待他走远，陆阿丑才顺着那路，继续走去。
周镇察到的时候，赵熙政也才至。他抱拳见礼，赵熙政便挥手让他坐。
“陛下唤臣前来，所谓何事？”
赵熙政也不拖沓，道：“往来督市司的事，一时虽定不下来，却不影响先派人到那边看看去。冗东和仓西这两个地方本就是荒凉之地，朕远在庙堂，只知拨银子过去，那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朕也不算清楚。此番派观察使过去，一方面看看那地方如何，一方面也瞧瞧若与克伦互市，那地方可还能繁盛起来。”
周镇察就道：“陛下是想让臣做这个观察使？”
赵熙政点头，“若真要去，也只能是你。到那处的时间久，你若要走，年一过就得走了，这事愈早定下来愈好。镇察，你觉着，可还有什么不妥的？”
看赵熙政这意思，这观察使是去定了的。设往来督市司是稳赚不赔的事，愈早开设，赚得愈多，这些年和查几打仗就烧银子，几地又频频发灾，无论是国库还是内帑，都该找个机会丰盈一下了。
周镇察想了想，说：“克伦人此次的诚意倒是够，若真将此事设成，最先利的便是仓西与冗东。臣年后启程，总得探查上一个月，加上工部修建衙署、刑部修订政令等章程，能在年末落实便算快了。”
赵熙政便道：“这些都快，衙署就不必费银修了，是克伦求着与我们做生意，各地找个什么废弃的宅院修葺一番便是。至于各种章程，便也像与罗剌那般，有个参照也快。”
看来赵熙政早已谋划好一切，本与他知会一声便是，却要与他说这么多，想必还是有所顾虑。
周镇察就问：“既是如此，大局已定，不知陛下有何顾虑？”
赵熙政叹了一声，“你那时没回来，想必不知。克伦人在广寒仙子楼借乱闹事，应是受了何人托付，买凶杀人。至于要杀谁，朕尚未查清。你说，这克伦人若与檀京早有往来，朕却被蒙在鼓里，届时往来督市司一成，这流水的银子，还不定进了谁的府门。”
周镇察明白，道：“既是如此，督市司的官不妨由陛下亲自挑选，无需吏部举荐，如此这般，陛下方能踏实些。”
赵熙政就笑道：“是该这样，镇察既知道了，这两日便也留意些民间的动静，朕只怕那克伦人走不干净，余些在檀京。”
“臣明白。”
说罢，周镇察退出楼里，只见康进德在外面候着。康进德这几日忙活，有一阵不见，倒觉他瘦了一些。
康进德依旧挂笑，同他打招呼：“周指挥使过年好啊！今日值宿，可是幸苦了！”
“此乃我责，不谈辛苦。”周镇察停住脚步，“康公公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吧？”
康进德就道：“同是同是，咱家包了好些饺子，一会儿宴后，煮些给指挥使送到衙署里去，指挥使莫嫌弃咱家手艺啊！”
周镇察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康公公。”
康进德笑着摆手，进屋去了。周镇察回身，望着他的背影，望了一阵，才回头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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