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月从的士车上下来，被冷风灌了个颤栗，来不及穿上外套，仅着一件卷边打底，踩着家居毛拖站在阶梯上，望着亮灯的大字如石碑一动不动。
纵使深夜，警务人员们仍在忙碌中，不少人匆忙踏上阶梯，神色各异，有人撞歪彭月。
“警局门口发呆，神经病。”
彭月吸吸鼻子，感到一股腥味，使劲咽下去，走进大厅。
哭喊与喧哗，在场有许多人的亲朋好友，都在此刻收到噩耗，一肚子疑问又哽在喉头，语无伦次。
彭月机械般扭头，找了一处椅子坐下，安静地眨眼，耳朵里的海绵吸水膨胀，对外界的声音不太敏感。
有警察同志来到她跟前，和她交谈，她点头摇头，起身去到另一处房间。
门推开，屋里人都在抱怨，看见彭月：“怎么回事啊，她最后不是和你一起走了吗，怎么出了这种事啊，关我什么事啊？”
有人拉着彭月坐下。
“她是不是抄袭了别人的资源，网上不是还有鉴抄对比吗？你看你看。”
不知谁在小声议论，彭月接了两杯热水，把一人手机抽过来泡在里面，一杯飞快地递过去，洒在另一人身上。
“你疯了？抽风啊你这是在哪不知道吗？”
“算了算了我们小声点，别惹她，你没听说她以前这里有问题……”
一位女警察推门喊人：“彭月？哪位是彭月？”
笔录室。
一对一坐着，门边有一位年轻的警察站立。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家人一样的朋友。”
“你了解她的社会关系吗？”
“她是一名原创歌手，交友范围很广，也有不少粉丝关注她。”
“事发前后，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吃了饭，看了烟花，拍了照片，然后我们就分开了，各自回家。”
“当时是具体是几点钟？”
“是，是，九点了，大概是，我看一下短视频的聊天记录，我坐上回去的车时，跟她分享了视频，是九点二十八分，那个时候她应该坐上了回去的地铁。”
“你的意思是她十点不应该还在广场。”
“她……她现在在哪，她在哪里我求求你警察同志，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察敲击键盘的手停下：“据我们初步了解推断，这是一起无差别杀人案件，不法分子藏匿伤器，在我市烟花晚会结束后，开始随机伤人，当时情况特殊，为了避免踩踏事故警力集中在疏散人群，其混在广大市民中，恶劣犯罪后逃逸，现已在全力追捕中。”
彭月站直身子，深深鞠躬，年轻警察打开门，她慢慢走出去，在大厅里，远远看见慌忙跑进来的人。
她望着对方风尘仆仆的样子，面容憔悴苍白，眼泪瞬间决堤：“付阿姨……”
付母冲上前揽着她：“哎哟我的天啊月月，我们苓苓在哪里，我们苓苓怎么啦老天爷啊。”
二人抱作一团泣不成声，后面的付父撑着墙勉强站直身子，热泪纵横。
彭月挽着付母的手臂，三人在带领下，来到白布前，付父抬手缓慢掀开。
付母大喊一声往后一倒，彭月稳稳地抱着她，咬着牙止不住颤抖。
付苓就那样静静地不说话，不肯笑，不抱她，因为她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笑，再也无法给她拥抱。
房间里，没有人可以喊出她的名字，都张着嘴巴，不住地喘气，哽咽，发出不成调的声音。
很久很久，彭月拉住她的手指，好凉啊，印象中她的手一直都很暖和，总说自己身体不好要调理，要像她一样气血充足，就不会手脚冰凉，晚上睡眠好。
不知道她现在睡得好不好，是不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寒冷，彭月想要把自己的热度传递过去，一只手冷了，就换另一只手，木讷地直到自己失去温度，她向下看去，看到胸前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心脏也一并被揪住，爆出汁液，滴落白布。
很久很久，抽泣声变小，静默。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各自隐忍情绪，付父点根烟，在玻璃门外打着电话，付母坐在彭月旁边，带着眼镜，智能屏上粗大的字体，随着笔画输入法一个一个发送给对方。
彭月看着她的手指一下一下迟钝地戳击，打下‘扩’字，找下一个字时，僵住好久，那个字就在检索的第一页，可她却翻了一页又一页，最终‘扩遗像’三个字成功发送。
彭月侧过脸掉泪，悄悄深呼吸，起身：“我去买杯热豆浆，你们暖暖胃。”
付母叫住她，递给她外套。
彭月飞快地接过，出门。
很快她便回来，接着陪着二老处理一件又一件事，将两人送回酒店，自己也回了房间。
一下回到温暖的环境，身上冷气未消，浑身上下开始发热，她脱了衣服，站在花洒下，感官淋湿，雾气腾腾中，她还是不愿意承认，还在抱有期望，也许，睡一觉。
彭月钻进被窝，头重脚轻的感觉稍微缓解，空气稀缺，露出一点缺口，用嘴呼吸，她拿出耳机，打开专属于她的摇篮曲。
彭月躺在病床上，上午的点滴治疗完成后，她习惯性翻上窗台，坐在沿边，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影令人心颤，新来的护士深受惊吓，想要上前被拦住。
“不要管她，不要刺激她。”
彭月晃荡双腿，望见底下有个女孩注视着她，和别人不同的是，她带着好奇，友好，与甜甜的笑容。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持续好几天，她都这样望着她，好像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事物，第五天，彭月坐着轮椅，被推在林荫下的空地。
女孩欣喜地上前，呆在她身旁的石凳，两个女孩都很安静，惬意地晒着阳光。
“喵。”
不速之客出现，跳上女孩的大腿，慵懒地撒娇。
彭月也想摸一摸，虽然她的身上缠满了绷带，诡异而奇怪，可女孩和猫都不怕她，都拥有绒绒的脑袋，对她眼巴巴的望着。
“这是你的猫吗？”
女孩眼睛放光，激动的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比划着什么，彭月看不懂。
女孩有些失落，像是意识到什么，抱着小猫走了。
隔天早上，彭月出现在树下，陪护把她推到之前的位置，不敢多打扰她，站在远处。
彭月待了许久，准备回去。
女孩出现了，手里拿着未拆封的纸和笔，身后小猫跟着女孩一起跑来，像是刚刚结束一场冒险，女孩跑到跟前，喘着气，她好像有许多想说，但她先拿出了一块糖，递给彭月。
远处的陪护揪着心，害怕这个女孩受到伤害。
彭月张开嘴，咬住那颗水果软糖，味蕾被甜蜜占据。
女孩打开纸笔。
【谢谢你！】
彭月就这样和她交流。
“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是你救了豆包。】
“你是说这只猫吗？”
女孩点点头。
【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和豆包不用分一份饭，你每天都会把好吃的丢下楼。我从来没见过那多好吃的！】
“你，为什么不能说话？”
陪护想说小姐怎么直接揭别人伤疤啊，好吧你的伤疤已经全展现出来了，没什么怕的。
女孩思考着。
【因为我唱歌不好听，所以我的杯子里被加了东西，一觉醒来，我已经不能说话了】
彭月摇头。
“这两者之间不可以用这个说法，他们没有任何关联。”
【可是，为什么这种事情只出现在我身上，肯定是我的问题】
女孩在纸上沙沙写完，等待回应。
彭月看完刚要说话，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从头顶开始向两侧胀痛，来势凶猛整个人好像要被劈开，她开始大喊大叫，四肢被包裹着，毫无力气，失去平衡摔在地上时，还在痛苦的□□。
女孩不知所措地站着，猫被吓远。
医护人员迅速有秩序地到达，将她带回病房。
“镇定剂。”“补液。”“心电监护。”“请许医师做治疗准备。”
……
女孩站在门外，着急极了，努力地想要知道情况，害怕地摆头甩掉眼泪，直至站得腿酸的时候，成功发出了一声‘啊’。
彭月睡了很久很久，窗台的花换了又换。
一天，阵阵不知名的曲调乘风旅行，萦绕她的周围，温柔动听，亲切宁静，她眼皮微动，慢慢起身，趴在窗台上，寻找声音的主人。
石凳上，女孩抱着猫对她微笑。
“你是谁？”
“付苓。”
脱线的木偶迎来了她的夜莺。
作者有话要说： 晚生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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