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看向裴忌，牵动脸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咳咳，动手吧，老师死那日你就发誓说要亲手取我性命。现在不动手，一会儿魏沣的人来了可就没机会了。”
裴忌拿着短刀一步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长风。
“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或者说，我从来没有看懂过你。”
林长风闭了眼，“怎么说？”
“你不是想做人上人吗？不是想要泼天的富贵吗？不是要当权臣吗？嗤，这么多年了，还跟在魏沣那个废物后面打转。”裴忌蹲在林长风身前，嘲道，“背弃了老师和我就是为了去伺候那个草包？值吗？”
“咳咳咳……”林长风咳了好一阵，等气喘匀了才慢慢道，“值不值？哈哈哈……跟在你后面还是跟在魏沣后面……咳咳咳……与我而言不过都是伏低做小罢了，有什么区别吗？”他抬眼看向裴忌，一字一句道：“当谁跟前的狗不都是一样吗？”
裴忌一把拽住林长风是领口，狠狠把他提了起来。吼道：“混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拿我跟魏沣作比？魏沣他拿你当条狗！当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玩意儿！”裴忌一拳毫不留情地打在林长风的脸上，林长风被揍地偏了头，吐出一口血水。
裴忌眼眶发红，死死盯着林长风。两个人四目相对，半晌裴忌才出声。
“我呢？我是拿你当兄弟！亲兄弟！你一直就是就这样看的我？！”
裴忌松开林长风，顺势就瘫坐在地上。
“林长风，你真不是个东西！”
“对，我不是个东西。”林长风嘿嘿地笑，“兄弟对我这种人而言，用来背后插刀是再好不过了……”
“无耻之尤！”裴忌骂道。
“比不上裴郎冰壑玉壶。”
裴忌冷哼一声，不想与林长风再作什么口舌之争。
“只是我没想到，杨信那混不吝的居然是你的人。你故意在魏沣面前提及驴鬃驼峰炙引他怀疑我，是杨信偷偷告诉你的？”
林长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静静地靠在墙边上，看着远处的魏沣像条狗似的被杨信钳制住，突然就笑了。
“我可没那个本事使唤得动他。”裴忌收了短刀，“有钱能使鬼推磨，故山秋的店小二嘴巴松得很，随便给点银子就什么都说了。”
“你不杀我了？”见裴忌收了刀，他忍不住问。
“别多想！”裴忌冷冷一笑，指着那边的魏沣，然后说。
“我杀他！毕竟，他若是死了你这扈从也不好过。早就听说魏光老儿府里有个私狱，里面个个都是折磨人的好手！魏沣今天死在这，那老儿必然迁怒于你，你回长安后的日子不必死了痛快？”
“你要杀魏沣？”
“怎么，要急着护主了？”裴忌斜睨了他一眼。
“你现在最好不要动他。”
“好啊，我不动他。”裴忌故意停了停，见林长风神色一松又马上说，“杨佑之动他，如何？”
林长风却说，“随便。只要不是你动手。”
“我说，你们说够了吗？老子在这边手都驾酸了！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话比女人还多，臊不臊得慌啊！”
“关你屁事！”
裴忌站起来，把短刀重新插回靴子里。看着还靠坐在地上的林长风，他伸手过去，林长风以为裴忌要拉他起来，颇有些意外地抬起手，然后受伤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遭剑刺穿那处毫无防备地被裴忌用手掰开，他垂眸伤口检查了一番后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随便就着林长风的衣角擦了擦手。
“不是什么厉害的毒。随便找个土郎中就能治，只是记得别拖太久，免得以后我来取你性命时你拿不动刀！”
林长风疼的一张脸苍白，虚弱地问，“你这可真是奇怪，心中既恨我入骨，现在又是这番作态。我倒是有些糊涂了，你究竟是想我死还是想我活？”
“生不如死，最好不过。”
听见裴忌的回答林长风缄默了片刻，扶着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裴忌转身要走，突然听见杨信大喝一声。
“有刺客！”
话落，他只感觉寒光一闪似有东西朝他飞射而来，林长风扑过来抱住他转身和他换了个方向后就听见有什么利器没入□□的声音。裴忌有些发懵，他想不通林长风为什么甘愿替他挡着一箭。
他伸手一探，黏着的液体氤氲开来，林长风后背湿濡一片。
对面屋顶上半蹲着一个拿弩的黑衣人。
裴忌眼神凌厉，脚一踢，地上的刀稳稳地落入他手中。腾空而起，提着林长风的刀就上了屋顶。方才那放暗箭的人还在换箭，哪里想到裴忌动作如此迅速，刚要从怀中抽出软剑就看见裴忌拿着刀横劈过来。黑衣人急忙用手中的箭驽格挡，裴忌招式干脆利落，一刀就劈断了□□。
“是哪只手射的箭？右手？”
不等他回答裴忌就将刀一挥，黑衣人捂着右手发出一声惨叫。他持刀步步紧逼，黑衣刺客捂着血流不止的断手处连连后退。
“放……放过我……”
“好啊……”裴忌拿刀指着那人，“今日就放你去见阎王。”
刀起，一颗人头骨碌碌地从房顶滚落下来。
裴忌飞身下来，扶起倒在地上的林长风。
“还好这刺客是个蠢的。射偏了，没伤着要害。”
林长风的脸白得诡异，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裴怀信，你现在就动手！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
“可我现在不想要你的命。”裴忌要扶他起来，“日后来取罢。”
林长风一把扣住裴忌的手腕，裴忌这才察觉，这人的手冷的厉害，四肢发僵。登时心中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哼，日后怕是没机会了。”
杨信走过来，刀口还在淌血。他背后倒着两个人。一个是被他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魏沣和另外一个黑夜刺客。
魏沣看着倒在他面前的尸体，吓得吃哇乱叫。对着杨信三人就是破口大骂。杨信一记眼刀过去，然后指了指手里的刀，那厮立马就安分了。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裴忌望着他。
“瞧见了吗？”杨信指着箭尾处的残月模样的标记，“这是晓风楼的箭。”
“晓风楼？”
“江湖上一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组织，你不知道很正常。”杨信继续道，“这晓风楼为保证刺杀万无一失，凡楼中刺客，箭上或刀上皆涂有‘点绛流丹’。这‘点绛流丹’其实就是用那砒石研磨而成，剧毒无比。中毒者，延髓麻痹而死亡。因死后皆脸颊泛红，故而得了这么个雅名儿。”
“我跟林长风同他们交手过几次，他心里清楚，中了此毒今日必死无疑。”
裴忌垂下头，看不出是喜是悲。
“裴怀信，你记住，我要死也要死在你手里。”林长风满头大汗，腹中如有火烧，一双手死死抓住裴忌，仿佛要扣进他的皮肉里去。
“点绛流丹阴毒至极。即使中了毒也不能马上就死，四肢开始麻痹的时候就是毒素在慢慢渗透进中毒者的五脏六腑，这个时候像是被人勒住脖子呼吸会渐渐不畅……总之，这是种专门折磨人的剧毒。”杨信拍拍裴忌的肩膀，“他现在不好受。你早点帮他解脱了也好。”
“最后再帮我个忙……”
林长风渐渐地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胡乱扯着领口，摸到一条绳子，一把扯了下来塞到裴忌手中。
是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块莹润的玉。
“回长安了，把……把这玉交给，交给阿鸢。她住在……南街，巷口有……有棵杨柳树……”林长风抽搐了一下，“告诉她……千万好好活……”
他死死盯着裴忌，眼睛里布满血丝。
“纵使你再恨我……厌我，就请，就请看在今日我救你……救你一命的分上，且帮我这一回……”
“好……”
钩云遮住了金乌，巷子里的光线变得暗淡。钢刀落在青石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
有水滴在了裴忌的脸上，他抬头，天上竟飘起了小雨，乌云聚在头顶，看样子会有一场暴雨。他把藤椅搬回了屋内，去了厨房。灶膛里的火刚腾起，就听见大雨哗哗落下，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屋顶的灰瓦。
阿羊一脸郁色进来，眼睛下面青灰一片，没精打采的样子像是院子里那株被雨打地东倒西歪的芭蕉。
“雨落的这样大，正好入睡。”裴忌一边淘米一片劝阿羊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阿羊在灶前坐下，打着哈欠摇头。
“房顶太久没有修缮，大雨一淋，屋子就漏了，被褥都湿了一块。”
裴忌把淘好的米放入锅中，搅和几下盖上了盖子。
“看这雨还要下不久。至少，得等天晴了才能去翻修一下屋顶。”
“等吃过早饭，我得把先生从前的书房打扫出来，希望那间屋子不漏。”阿羊往灶里添了快木头，叹了口气，“这么久不曾打扫，不晓得脏成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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