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棠觉得这个锁喉动作格外熟悉，只是上次他靠的是墙，这次是地板。
“怎么是你？”盛扶光松开手肘，站起来顺带拉了睢棠一把。
睢棠甩了甩微湿的头发，“不能是我吗？你以为是谁？”
盛扶光转身去拿被丢下的方糕，说道：“没谁，洗澡了？”
“对呀。”睢棠凑过去，想看看盛扶光又买了什么吃的回来，他趴在门上，像极了等投喂的……狗。
盛扶光将人往里推，关上门，然后才注意到，睢棠身上那件白色短袖，好像是自己的，他无视这一切，将袋子放到茶几上，身后的人也一路跟到沙发上。
“大糕？”
“方糕。”
“哦，都一样。”睢棠拿起一个，还是热乎的，“怎么想到买这个了，大晚上吃糯米，不好消化。”
嘴上说着不好，睢棠的身体却很诚实，对着米白色的糕点，张嘴就是一大口。
盛扶光倒了杯水，小口喝着，“什么时候回来的。”
“喝完咖啡就回来了啊。”
“没遇到什么人。”
睢棠拿糕的手一顿，得意地一笑，“没，不过别担心，我打不过还会跑。”
一站一坐的两人，各怀心思，但都默契地没问，不过睢棠是真无所谓，盛扶光却不一样，他只是觉得，很难在对方嘴里听到实话。
“是你说的，刘荣和命案有关。”冷不丁地，盛扶光把心底的猜测问出口。
睢棠没正面回答，而是饶有趣味地说道：“继续，让我听听你的脑洞。”
盛扶光：“排除支队的人，当天去过现场，且和陈美岚有联系的人，只有你。再加上陈美岚来警局的时间，正好是宋晋跟胡队行动结束，回到局里的时候，陈美岚就那么巧，堵住了刚回来的宋晋？我想她早些时候，就来问过你，刘荣去了哪里，而你拿不准警方手里有没有刘荣犯罪的证据，直到我回来，你就确定，警方还没有查出刘荣，所以你算着时间，告诉了陈美岚，刘荣被抓走，还是和一起命案有关。”
睢棠：“目的呢？我这么做，坏了和你们的关系，我有什么好处？”
盛扶光盯着睢棠的眼睛，似乎是有些无奈，但却笃定，说道：“你本来就不在乎，和我们的关系。睢棠，其实你很自私，不管是利用警方得到陈美岚的信任，还是来这里寻求庇护。”
“等等。”睢棠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我也没那么差吧？对朋友，我还是很乐意两肋插刀的。当然了，是没你们当警察的有责任感和使命感。”
多说无益，盛扶光放下水杯，却在走进房间后，喃喃自语。
使命感么？
他的使命是什么，他不知道。
浴室的地还是湿的，盛扶光摘下项链，简单冲了下水，按压沐浴露的时候，发现瓶子轻了不少，他看了看镜面的潮湿程度，以及刚进来时，地面的水量。
他合理怀疑，外面的人是不是存了一个礼拜的量，还是说，在浴室里泡了个澡。
洗完澡，擦干镜面，又把浴室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盛扶光才想起宋晋给他的那瓶药酒，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淤青，准备敷上。
他刚开了瓶盖，浴室的门被打开，睢棠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怎么洗那么久，快憋死了。”
盛扶光还没来得及穿上衣，只有一条睡裤。
两人大眼瞪小眼，睢棠先反应过来，吹了个口哨。
“身材不错。”
“出去。”
“嗐，别呀。”睢棠走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旁边的盛扶光，“我的你也看了，咱俩扯平，我帮你。”
“我够得着。”
“不。”睢棠抢走洗漱台上的药酒，笑嘻嘻地说，“我觉得你够不着。”
温热的手掌覆在皮肤表面，淤青的部位传来一阵酸痛，盛扶光微微皱眉，迎来睢棠的询问，“很痛么？”
随即，酸痛处传来几丝清凉。
盛扶光惊讶地看向镜子，睢棠一边覆着，一边吹气，神情竟有些认真。
“你又想干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睢棠透着纯真的眼睛眨巴眨巴，“没有啊……不过你要是良心发现，让我在这儿打个地铺，就不算我装可怜献殷勤了，对不对？”
盛扶光皱眉，“本来也……”
算了，他想，眼前这个人知道了只会得寸进尺。
“本来什么？”睢棠追问。
“没什么，你说得对。”
盛扶光套上衣服，出了浴室，睢棠则呆呆地站着，还在想什么“说得对”，两秒后他明白了，笑着对镜子照了照自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脸。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背上的伤一天没好，他就一天睡不了安稳觉，就算是铺了被子，地板也还是硬，怎么趟怎么难受，只能趴着。
“哎。”黑暗中，睢棠叹了第六次气。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哎。”第七次。
“哎。”第八……
盛扶光坐起来，扶额，“你睡床。”
睢棠一个爬起跳跃，“不用那么客气，分我一半就行，进水不犯河水，盛警官晚安哈！”
说完闭眼秒睡。
盛扶光也认命趟了回去，往床边挪动，侧身背对身后的人。
尽管如此，身后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轻微的鼾声和均匀的呼吸，都让他时刻清楚地意识到，有另一个人在他的床上。
对于过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盛扶光而言，这种感觉太过新奇，以至于差点失眠。
不过当他再次睁开眼，看见窗前的纱帘浮动，地板上光影蹀躞时，久久地出神。
他翻身，看见睢棠还在安稳地睡着，姿势特别端正，倒是和他平时闹腾的性格不符。
趟了会儿，盛扶光轻声起床，但脚还没着地，手腕就被人握住。
“去哪。”睢棠声音黏黏糊糊地问道。
“早上了。”
“嗯？”睢棠睁开一只眼睛，匆匆一瞥，松开手，翻个身，说道，“我再睡会儿，出门叫……”
没了下文，又睡着了。
盛扶光没说什么，去了浴室，之后又做好了早餐，才来把人叫醒。
睢棠睡眼朦胧，趴在桌子上，明知故问，“早饭吃的什么。”
说完扫视一圈桌子，徒手抓起盛扶光面前的核桃包，又把自己面前的虾饺推走，“我不吃虾，给你。”
盛扶光用筷子夹起一个水晶虾饺，顺口问道：“吃海鲜么？”
睢棠嘿嘿一笑，“想问我是不是兴海本地人？算是吧，但也不是海边长大的，都爱吃海鲜，同理可得，会吃海鲜的，不一定长在海边。盛警官是兴海市人？”
“你没调查过？”
“我调查你干什么？”
盛扶光姑且相信，继而说道：“我，也算是吧。”
睢棠了然地点点头，不打算再问什么，几口干完桌上的核桃包和一个方糕、一杯豆浆，回房间换衣服。
……
吃完早饭，盛扶光带着睢棠驱车前往位于城市另一端的一片老旧小区。
童丽南的出租屋就在这儿。
对于这个莫名失踪的朱乐乐的同事，盛扶光有太多疑问和猜测，现在案子告一段落，他就想起了这件事，打算来看看，找找线索。
之前技侦组查了小区周围的监控，显示童丽南在九月二十八号离开家后，径直出了小区，之后一直步行到北亭公园附近的商业街，进入一片盲区后，就在监控里消失了。
信息科的同事核实过童丽南最近的购票记录，对方并没有购买去往任何城市的车票，也就是说，童丽南很可能还在兴海市的某个地方。
两人先去了物业管理处，调取了二十八号前后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里童丽南都是准时上下班，直到二十八号后，再没有她的身影。
睢棠看着屏幕打了个哈欠，身形松散，懒懒的，心不在焉的样子。
盛扶光瞥了眼，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物业经理带他们去了童丽南的出租屋，门打开后，扑面而来一阵灰尘，漂浮在空气中，有些迷眼。
盛扶光拿了双手套给睢棠，自己也戴好，才进入屋子。
出租屋不大，一室一厅一卫，客厅不但包含了厨房，还堆了些杂物，但都收拾得十分整齐，装在塑料箱子里，沙发上铺着淡绿色的毯子，与茶几的缝隙，也垫了张毛毯。
盛扶光摸过玄关处的柜子，又来到冰箱前，打开柜门，里面的感应灯没亮，格子上也没多少东西，只剩几瓶酱料，就连下面的冷冻柜也空无一物。
与仔细的盛扶光不同，睢棠很像一个来凑数的，逛大街的。
他玩弄着屋里的一些小玩意儿，还没他巴掌大的水晶球，和几个看起来像是陶瓷的小摆件。
路过卧室门的时候，还不小心把上面的捕梦网撞了下来。
盛扶光寻着声音转过身，投去疑惑的目光，“你在干什么。”
“不小心的，我什么也没干。”
盛扶光捡起地上的东西，放回门上，对睢棠说道：“你就站在这，不要动。”
睢棠看着盛扶光的背影，蹲下来，笑着说道：“怎么，怕我捣乱啊？我只是观察的方式方法比较特别，俗话说，要超越常规，才能看得比别人更多。”
“所以呢，你看到什么了。”
睢棠摇摇头，“还不是说的时候。”
盛扶光一顿，继续扫视房间，他走过茶几，只是一瞥，便发现茶几脚边，有一片细小的银色纸张，他蹲下一看，不止一片，里面还有两片，看起来像是什么包装纸。
盛扶光拿起银色纸屑，看着材质，不禁皱起了眉。
“你知道童丽南在哪。”
“什么？”睢棠依旧蹲着，仰头不解，“盛警官，你这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我要是知道，还在这儿跟你装模作样演戏，累不累。”
盛扶光朝睢棠走去，“所以，你现在也不知道了。”
他蹲下，举起手里的银色纸屑，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那是那天睢棠留给他的巧克力的包装纸，材质，还有暗纹，都一模一样。
睢棠当即也明白了，但依旧辩解，他托腮无辜地说道：“这只能说明我来找过童丽南，我来做客，不行么？”
“从童丽南的生活习惯来看，她是个很爱干净整洁的女生，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沙发上和地上的毯子都是浅色的，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忘记每天打扫卫生，但从我们刚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屋里灰尘特别多，从童丽南二十八号消失，只有两三天时间，根本不可能积下那么多灰尘，我刚才摸玄关的柜子，上面的灰尘很少，因为那是童丽南每天要放东西的位置，所以那才是正常的。”
“再说刚才看的监控，童丽南每天上下班是没有异常，但她从消失的前两天起，就没有买过菜，而冰箱里也什么都没有，更巧的是，电费也刚好用完，那必然是两天前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决定计划离开，而且一定发生了让她不安的事情，所以也没有了打扫的心思。”
“那天贝姐去找童丽南，你也在，是那时候你和童丽南联系上了，之后又来这里找她。”盛扶光想了会儿又说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去找童丽南，当时我以为童丽南知道朱乐乐的事，而你也正好调查到了那里，但后来正如我所说的，你甚至不应该去调查朱乐乐，而现在童丽南消失了，你是最有可能知道她在哪儿的人。”
睢棠对盛扶光的一番话充满了赞赏，但也头疼起来，看来自己惹了一个不好对付的，失策。
“盛警官，你想太多了，我是来找过她，但也就是问朱乐乐的情况，干嘛要她走呢？这样一来，等你们警察查到了，不是多此一举？”
盛扶光站起来，“睢棠，你虽然很想掩盖自己的情绪，从知道要来这里开始，你就在掩饰自己，故意装散漫，还告诉我只是方法比较特别，但仔细一想，你应该比我们警察知道的更多，想知道的也更多，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更认真才对。”
睢棠反驳，“有些人只是看起来不认真，比如我。”
盛扶光不理对方的狡辩，“你这么聪明，一定也比我更了解童丽南，所以你刚才不是在捣乱，而是在确认，童丽南有没有回来过，对吗？”
睢棠这会儿是真笑不出来了，就算是猜，也不是这么个直截了当的猜法吧。
“你是在夸我吗盛警官。”
“睢棠你究竟在查什么。”
两人一高一低，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败下阵来。
最后还是睢棠先笑出了声，“我说了，还不是说的时候。”
盛扶光也很干脆，既然睢棠不说，那他也没必要纠缠，按照线索查下去，总能挖出真相。
卫生间里也很干净，洗漱台上放满了护肤品和沐浴用品，下面的柜子里也囤了一些，除此之外还有些女性用品。
盛扶光拿起来，感知了一下重量，粗略看了几眼就放回原处。
“走了。”
睢棠这会儿已经不装了，趁盛扶光离开客厅，在房子里游走，心里也有了定数，所以很快跟上盛扶光，出了屋子。
盛扶光一路往前走，没有等人的意思。
睢棠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死皮赖脸地紧跟，反而远远地落在后面，最后站定。
“盛警官。”
盛扶光慢慢停下。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想干什么干什么，闲散惯了。”睢棠双手插进外衣口袋，“但这次我还是跟你说一声，我有点事儿要办，可能，大概，离开几天？反正看你查案挺顺手的，我在不在都碍不着你什么，对吧？”
盛扶光站着没动，像是在听着，又像是在神游。
“总之，下次再见。”
过了好几秒，盛扶光才缓缓转过身。
那里早已没了睢棠的身影。
其实不意外，睢棠来找过童丽南，却没被监控拍到，自然是知道另外的路。
只是他意外，睢棠会告诉他，他要走。
明明对方可以消无声息地离开，现在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告诉他，不怕他跟踪？
盛扶光突然觉得这个小区有些安静，车水马龙被隔绝在围墙之外。
看了下时间，他打算走一趟童丽南离开的路线，再回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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