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九守在床前，只觉得浑身冰冷，他跪在床榻前，双手交叠后，放在钟离墨的额前，那里的热意在缓慢退散。
一夜过后。
钟离墨醒来时，全身酸痛，眼前是谢修云凄凄哀哀的模样，一瞬间心里痛快不少。
“殿下…”
当他开口时，便没了兴趣，谢修云从他见过之时，就没般落魄低微过。
“太医可说了，什么病？可是有疫病的症状？”
谢阿九心生忐忑，犹犹豫豫道，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只是摇着头。
“药方呢？”
钟离墨见他害怕的厉害，安抚着，语气低柔许多。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钟离墨唇角扬起，微笑着，耐心逐渐消失，深呼口气，随之叹气。
“算了，没事。”
“冷宫本就是戴罪之身，没有皇上的口谕，谁也带不进来太医。确是为难你了。”
“都是奴才无用。”谢阿九跪在地上，磕着头，“奴才发觉殿下只是发了寒热，给殿下去了热就好了。
“这般肯定？”
“奴才小时候家中人淋了雨生病，都是这番模样。奴才无用，讨不来方子，还望殿下保重身子，多修养几天。
钟离墨没在说话，接二连三的心绞心慌，不像是发烧过后的后遗症。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本殿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谢阿九眼睫颤了颤，“奴才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钟离墨摆摆手，他退了下去。
前世谢修云为夺他皇位，不惜囚禁于他，最后还让他万箭穿心而死！
他一届皇帝，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这一切都要归咎于谢修云的野心！
他要当皇后，与他平起平坐，无非是阉人不服众，做不得皇帝，拿他挡众生置喙。
钟离墨身子还微软着，不知何时睡去，耳边的喧嚣如烈风席卷，刚劲有力的抱住他，随之而来的是滔天大火。
肌肤灼热之痛犹如在眼前，淬了毒的冷箭让他中箭后，心噬而亡。
“阿墨。”
谢修云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似乎在安慰着他。
他想要挣扎，想要活下去，却被抱住紧紧动弹不得。
若是谢修云拉着他一起陪葬，他今时今日重生在此处，他也应当能回来。
钟离墨不诧异他的重生，老天既然愿意在给他一次机会，那他定得好好珍惜，只是这皇帝之位，如何谋算，还得好好想一想。
前世记忆他记得大半，唯一的变数就是谢修云，倘若他苏醒，定要趁机取他命。
“阿墨。”
钟离墨被这一声声的呼喊，搅得心不灵，慌里慌张的醒来，一身的冷汗。
他皱着眉头，恍惚的听到，有人在喊他。
“阿墨……殿下……”
“阿墨……殿下……”
他慌忙站直身子，将来人踹了一脚，大声呵斥着，“慌什么！”
谢阿九翻了一个跟头，跪下磕头，“求殿下救救奴才。”
“求殿下救救奴才。”
钟离墨居高临下，看到他衣摆染的血污，身后的踪迹连着血滴，发冷发颤的更像是一只柔弱的，在害怕的小动物。
“发生何事？”
谢阿九见状，连忙掀起衣染，只听他嘶气一声，不像是被惊讶到，而是厌恶。
“你一介奴才，胆敢让本殿下看到这等脏污事，你想死吗？”
钟离墨撇开双眸，气愤的道。血肉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更加生气。
“奴才不知，求殿下恕罪。”
他心绪难忍，绞痛的更加厉害，似乎每次都是这番情景，这番模样。
不过六岁，爱掉眼泪也就罢了，凭什么是他心痛难忍！
他走向前，捏起他的脸，“既然身在冷宫，就得守冷宫的规矩。”
“在这里的每一步，哪怕是角落，你胆敢在掉一滴眼泪，别怪本殿下，不留情面。”
“奴，奴才知道了。”
掐住下颌的手指蛮横，没一会便让他疼的，眼泪啪啪的掉落在地。
泪水成线，他匆匆抹去，低着头颅，哭腔仍在道。
“奴才前日想委身于殿外的守卫，想替殿下寻来太医，可是他太粗鲁，下流，奴才被打了一顿，还挨了凳子砸，身下就流了好多血。”
“奴才求殿下，救救奴才，奴才不想死……”
他坐在床榻处，眉眼不经生出一股厌恶及一丝不耐烦。
想到上世的谢修云也是这般，没来由的心生厌弃。
“这连海是皇后的人，虽说不在跟前，到底是个冷宫的眼线，既知不和，往后就避着点。”
谢阿九懵懵懂懂的听着，接连听到要替他更衣，连忙起身。
黑夜漫漫，无声放大着心中的恐惧。
他的身子越来越僵冷，忍不住牵住前面的衣衫，许是撞了一下，顿时清醒许多。
“当心着点。”
小声的一句呵斥，让他连忙后退。
许久，才看到一阵光亮，满屋的药香味，壁柜上堆满的都是药材。
寻常都是偷拿太常身旁的医盒，闻起来苦苦的，用了也是没两天就好了。
“怕不是要人命的大病吧。”
他低着头颅，嘀咕着两句，惊扰了两人在桌前的谈话，一时间，他沉默不语。
钟离墨抬眸，漫不经心的望着张澜天身后的谢阿九。
他随手打断，将血玉抽了回来。
“张太医既然不肯信，又何必在这浪费时间呢？”
他装作起身就走，张澜天也是未动分毫，“事关五殿下的前程，老臣自当是尽心尽力，只是怕此事被旁人知晓……”
“您是御前太医，父皇厚重您，自当对你委以信任，还给你盖了这间屋子，供您研究医术，怕是您想说，也没人拦得住。”
“玉自然比不得人重要，张太医尽管医治，若是三日之内治得好，本殿下自然也不会心生亏意。”
张澜天闻言，眸光不免亮了亮，口中委婉的道，“三日估摸着是短了些。”
“那就是张太医的事了。您爱美玉，若是没缘分，本殿下也爱莫能助。”
张澜天看了眼他怀中的血玉，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巧夺天工的龙纹，心不自觉的随其荡漾。
“好。”
这可是先帝赐下的血玉，无价之宝，他私自窥探，已是大罪，若是怀璧其中，想到这时，他不由得低眸，看了看跪在身旁的小太监。
衣衫褴褛，血腥气浓重，定是三十大板发了脓溃，止不住血。
他低眸沉思，小心翼翼探寻着五殿下的神情。
大庆殿的珍妃还在禁足，五殿下已被禁足在冷宫两年，想要出去，就得借助这个小太监，翻一翻这掌背局势。
只是他犹豫着，若是成了，改口再要回去，他怕是很难舍得。
“一块玉而已，本殿下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有所得就会有所失去。”
钟离墨静静倒了碗茶水。对于他的磨蹭小心没什么波澜，只是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年纪大了，还是得告老还乡的好。”
张澜天一口气噎的不上不下，终是下定决心，帮五殿下这个忙。
“把衣服脱下吧。老臣得看过之后，在做打算。”
跟他拿乔摆架子，钟离墨也不介意，待谢阿九看过来，撇眸示意着。
谢阿九后背灼热疼痛躺不住，只得跪在病榻处，支撑着身体。
他脱下衣衫，眸子不经意飞快的，瞧了眼五殿下，很是安静的在盘茶。
茶水有条不紊的滴落在茶杯里，谢阿九敛下所有的心神，抿嘴绷紧了身体。
茶盏印于眼眸，钟离墨看着他脖颈，耳间不像是薄怒，许是腼腆，通红直至上脸，似乎承受不住那股子热意，微微颤抖起来。
他敛了敛眸，起身至窗外，透口气。
张太医在谢阿九面前挥了挥手，他才回神，任凭处置的躺在满是药粉的病榻处。
“这是麻草药，放了些安神的东西，你尽管睡，身上的脓伤我来清理。”
“待你一觉醒来，就不必这般担惊受怕，好好养身就是。”
谢阿九点点头，沉浸在药香中，眸中深处，是五殿下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钟离墨听到那边没动静，看了眼张澜天，他许是知道他心声，拿起根针，对准眼下穴位刺了下去。
须臾，钟离墨感觉到一股心痛，莫名的慌着心神，他面色镇定的看着，谢阿九眼尾滑落下来的泪珠。
他伸出手，张澜天就把脉探了探。
“脉象不稳，快慢不定，五殿下既然急病初愈，还是不要出来吹风的好，免得寒热回体，留下祸根。”
“且心绪不宁，似乎有过度劳心费神的症状，多喝两幅安神的方子，多多休息才是。”
“可有疫病或者下蛊的症状？”
张澜天摇了摇头，“五殿下多虑了，宫中森严，岂会有这些。”
他闻言，将针拔了下来，转而扎在了张澜天的四白穴处。
“呃…这……殿下这是做什么！”
张澜天一动不敢动，睁着眼睛，怀疑的询问道。
那股子心痛的感觉，随着谢阿九的眼泪停止而消失。
眼前的张澜天开始泪流不止。
他并没有任何心绪不忍的感觉，是单单只有谢阿九的眼泪，能影响他吗？
他得回去对对谢阿九的卷宗。
“殿下……”
“别哭丧。”
张太医颤颤巍巍的取下银针，不知为何，对这年少的皇子，极为亲切，甚至说是言听计从。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没来由的任凭吩咐，顺手的极其自然。
看着瘦小远去的背影，张澜天叹气着，心里直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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