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午后休憩，刀片划过磨刀石的声响隐藏在百家鸡鸭鹅叫声中，有规律地一下接着一下，像在数着时间要取人性命。
原本这声响并不大，只可惜有人心虚，便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嚯嚯声响穿过院墙，直钻人耳膜。
“你敲门。”姜丹疑面无表情道。
“我敲？”朱如卿有点抗拒。
眼见那只魔爪又要揪耳朵，朱如卿立马妥协，上前敲门。
两次不应，三次也不应。
“刘叔您在家吗？”
朱如卿再一次叩响院门却扑了个空，还没等她敲到，门就从里面敞开。
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壮汉穿着粗布衣裳，胡子拉渣的脸上扯开一个瘆人的笑容，直挺挺地腰背生硬板着，像是有什么抵住一般。
壮汉并未询问来者是何人，一开门就热情洋溢让两人进院。
朱如卿从来没见过刘叔，只听说他是今年刚搬来的。原先这间房子里住的是一个老光棍，养了许多鸡，朱如卿常来探望，与那老光棍甚是交好。只可惜自从刘叔搬来，那老光棍便人间蒸发了。
朱如卿先踏入院子，姜丹疑紧跟其后。
院内空旷，散步的鸡已被收入笼中，除了墙边满是枯草的土堆和院子中央的磨刀石，再无他物。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废旧存物间，根本不像人住的。
不知怎的，莫名有些不对劲。
朱如卿瞧着磨刀石，只两三个数的功夫就找到不对劲之处，她回头问刘叔：“刘叔磨刀，怎么只有磨刀石，刀在何处？”
姜丹疑闻言也朝磨刀石那处看，果真没有刀。
在他身上！
咚！
院门被用力合上，壮汉面对二人，笑得越发骇人。
“朱世子，实在对不住，有人出高价买你的命，看刀！”
喝罢，壮汉从背后抽出两把杀猪刀，一边挥舞一边逼近，朱如卿被吓得后撤逃窜，躲在姜丹疑身后。
朱如卿声音发抖，急道：“娘子救我！”
咻！铛！
一把匕首自宽袖中飞出，精准迅速，本着一击致命的目的直冲壮汉面门，不料被壮汉用刀轻松格挡。
这壮汉与先前那个傻子刺客不同，他似乎有点本事。
匕首这一招让壮汉也有些吃惊，他停下手中的招式道：“原来朱世子身边有不凡人哪，难怪没死在那傻货手里。”
“你！你们果真是一伙的？”朱如卿在姜丹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指着壮汉的鼻子问。
“你可别侮辱老子！跟你们直说吧，那傻货要与老子抢生意，只可惜是个脑子不灵光的，被老子骗了去。”壮汉挡下那一招，心中不由扬起得意，势在必得道：“这钱，老子赚定了！”
说罢，壮汉舞着两把刀又逼来。
姜丹疑虽丢了一把匕首，另一袖中却还有一把，于是她向后一脚无情地踢开身后人，免得妨碍自己出招。
朱如卿乍没反应过来，一时吃不住劲儿，往后一个趔趄，又被磨刀石绊住，重重摔在地上。
她忍痛翻滚爬起，顾不上摔疼的屁股，连忙找了跟柱子躲到后面。
院中，只见壮汉两刀自上而下似剁骨状砸下，被姜丹疑躲过后接横劈再挥刀。
每一招都用尽全力，下狠手，看得朱如卿冷汗直流。
再看姜丹疑依旧面不改色，她施展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的战术，逐步近了壮汉的身，攻击他的下三路。
姜丹疑手里的匕首宛如雕木刨花一样，上下翻飞，将壮汉的两条腿当做榆木，雕刻的鲜血淋漓，筋断肉碎。
凌迟的刀法，血肉模糊，白骨外露。
壮汉双腿被废，随即整个人向前扑倒，下颌不巧正磕在刀刃上，血淌了满地。
“何人出钱，说了饶你不死。”姜丹疑使劲儿把人翻过来，脚踩住他的胸脯。
那壮汉宁死不屈，欲要咬舌自尽，奈何下颌碎了，下牙使不上劲。
“呵，你自找的。”姜丹疑脚下力道加了几分，冷嘲道：“后不后悔没在牙缝里含毒？”
话音一落，壮汉哈哈大笑起来，含糊着说了句话。
“鸡……好吃……毒……哈哈哈哈！”
姜丹疑听不太清，只听到了几个词。
突然她好似明白了，骂道：“疯子！”也顾不上审问了，一匕首下去解决了壮汉。
朱如卿躲在柱子后面将过程看了个真切，自家娘子的身手果真不凡，可谓是天下无双，应比父王还要厉害！
而且下手果断干脆，就是这手段有些许狠毒。
这一丝狠毒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见壮汉被制服了，朱如卿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可再见世子妃冷着脸朝自己快步走来，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世子妃要干什么？
朱如卿一瞬间把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回想了许多遍，终于总结出一条，会不会是来骂她？
骂她胆小如鼠、无能鼠辈？
那可真真儿是委屈老鼠了。
满身杀气的身影立在面前，朱如卿颔首低眉，眼神偷瞥，腿脚像是也被抽筋扒皮一般松软无力，要往下倒。
结果被抓着胸前衣领怼在柱子上，被迫对视。
姜丹疑的眸子如深潭，冷寂无声，落入石子不仅无声，恐怕都激不起涟漪。
两只眸子里藏了很多东西，只是现在的朱如卿还无法看出。
父王曾说过她的字里藏着一股很深很重的力量，不过时机未到，还不能看出那究竟是怎样的力量。
现在的姜丹疑应该也是如此，时机未到。
朱如卿原本对世子妃的印象单单只是如父王所说，姜家姑娘，贤惠大方，娶来应付众人的，可现在她对姜丹疑产生了好奇。
眼前这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二十六岁才出嫁，武艺高强，心性冷淡，这些条件都聚集在同一个人身上，朱如卿这个向来散漫惯了的人也想要一探究竟。
两人僵持许久，姜丹疑盯着朱如卿的脸，看着她从一开始的泪眼汪汪到后来下定决心要干一件事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
可能听错了？
“可有何不适？”姜丹疑问。
朱如卿摇了摇头，嘴上却说：“有。”
姜丹疑皱眉，问：“哪里？”
朱如卿两只手缓缓握住姜丹疑抓住自己领口的那只手的手腕，道：“你抓的有点紧，我喘不过来气。”
手腕上的温热给姜丹疑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她猛的抽回手，下意识地要扇这人一巴掌。
朱如卿没想到姜丹疑会有这种反应，眼看躲不及了，索性闭上眼咬牙去接这一巴掌。
大不了疼一下……疼几天……会不会破相？
姜丹疑手都已经高高举起，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嫁给了这人，握手腕不能算作无礼，况且这人还是世子，只好忍气收手。
到底是个大小姐，受了气，又失了态，面子上过不去，丢下朱如卿自行离开。
姜丹疑脚下生风，走得极快。
朱如卿久久没等到痛感，睁开眼人已经走了，她愣愣地盯着姜丹疑离开的方向，心有余悸。
若那一巴掌真打上来，她漂亮的小脸蛋估计真得破相。
朱如卿虽然外壳是个男人模样，里子却是个小姑娘，爱美，也心细。
她记得手腕的触感，像玉，像冰，凉的，舒服的。
折腾了半天，已日落西山，天渐渐暗下来。东南西北的人家冒起炊烟，鸡鸭鱼鹅的香味从四面八方飘散而来。
令人奇怪的是，朱如卿突然对这些香味不感兴趣了。
她眼神四处张望，瞧瞧东家门口的灯笼，望望西家的马头墙檐角。
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像往常一样回应。
有点力不从心。
朱如卿心想，可能是吓的，今日受惊次数着实太多了。
“世子！”
一个明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给她吓一跳。
朱如卿回过头，惊吓化作惊喜。
少年模样的人，内着浅云织金直裰，外套翡翠色圆领罩衫，身形纤细，腰背挺拔，俨然一位翩翩公子。
未及弱冠，发不成髻。少年散落的发丝间隐隐约约几条小辫子，拴着铃铛，一晃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位许久未见的友人。
“明大商人，你怎么想到来蜀覃了？”
明云欺不答，先绕着朱如卿上下打量了一圈，而后才开口道：“我本想直接回姑京找我姐姐过年，半路听说你娶妻了就来看看你。”
“真是难为你还惦记我。”朱如卿“啧啧”两声。
明云欺不好意思地扯了两下嘴角，承认道：“其实也是想趁年前来看看蜀覃这边的生意，我立志要成为大泱第一大商贾，自然要买卖遍布各地，这一点世子你是知道的。”
“哼，不与你计较！”朱如卿撇撇嘴，她大人有大量，权当是明云欺专门来看自己的，“既然来了蜀覃，就随本世子到家里坐坐，顺便瞧瞧世子妃，再用顿晚膳，可好？”
虽是问句，但朱如卿没等明云欺答应，就默认并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揽着人往家走。
“咦，你是不是长高了？”
手臂的位置明显与以前不同，比之前略高，搭起来更舒服了。
“那当然，不过再怎么高也比不上同龄男子。”明云欺任由朱如卿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稍稍偏头探了一眼，羡慕道：“明明都是女儿身，凭什么你长得如此高？”
凭什么呢？
凭日日不断的蛋奶，四季不休的鸡肉。
朱如卿的个头只比同龄男子稍矮小一点，比明云欺高出半头还要多。然而朱如卿不仅个子比明云欺高，吃的苦头也比明云欺多了十倍百倍。
肉蛋奶的滋养让她发育的十分迅速，除了身高，胸前的两团也是日日见长。若不是用布紧绷着，人为抑制增长，恐怕还能长大不少。为了让胸脯平坦，朱如卿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因此，她面对明云欺羡慕的目光，仍能平静心态，毫无骄傲地安慰道：“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也能这么高。”
“真的吗？明年就能和你同高？”
她们二人只差一岁。
“自然不能。”朱如卿一本正经地回答，“明年我也长，还会比你高。”
说完，她轻拍几下明云欺的头顶，之后迅速蹦跳着往前逃开。
“世子你这样我会长不高的！”
明云欺撸起袖子追上去。
她常年在外四处奔波，脚步飞快，没两下就抓住了挑事儿的“坏蛋”，施展锁喉之术将人控制住，但手上并未真的用力。
手臂勾住的人反抗了几下，接着整个人如窒息般身体松软掉下去，吓得明云欺赶紧松开。
她搀扶住朱如卿，唤了几声名字也不见应答，想是昏过去了。
可自己明明没有用力啊？
也顾不上探寻缘由，明云欺叫了邻舍的闲人帮忙先把明云欺抬回府院。
……
慌慌张张逃回府院，姜丹疑依旧没能甩掉追了自己一路的奇怪感觉。
世子的手心温热，不似碳烤，而如冬日的热泉，温暖舒服，让人想要一直溺在其中，不愿自拔。
怪了，怎会如此感觉？
姜丹疑晃晃头想把这种想法甩出去，一扭头看到了墙边的烤鸡架，早已没了烤鸡的影子，底下的碳火也被盖了一层雪。
雪上有一封无名信。
“我儿，速来姑京！”
姜丹疑一看便知是泓昌王所寄，如此急切，不知发生了何事。
或许是王爷在兑现承诺，难道王爷在姑京找到了线索？不方便直接召见她，所以干脆一并让世子也直接去往姑京？
姜丹疑脑内闪过一万种可能，所有的可能都显示王爷没有理由直接让为了安全而养在蜀覃的世子回姑京。
又是怪事一件。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丹疑将信小心揣起，缓步移至门边附耳细听。
两人争吵，其中一人是世子。
世子回来了。
姜丹疑敞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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