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按照当地习俗，过年讲究一个团聚。江府在洛京也没有什么亲戚，三人的年已经过了很多年了，而今年却是两人的年。
在前一天江秦歌和夏岚去江鸿的坟上摆了祭拜，途中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怕他爹若是能听见会不高兴，索性全都闷着了。
对于江秦歌来说，一家人好好的就很不错了。
江府上的侍女仆从一部分是过年回了家，另一部分选择留在了江府，江府上对下属的气氛没有其他家来的严肃，更何况是过年，一伙人吃完饭后看看烟花唠唠嗑，还挺热闹的。
“娘，今夜没有宵禁要出去走走吗？”
江秦歌筷子轻轻放下，问着夏岚。
大年的前后三天城内是没有宵禁的，毕竟过节，在除夕的夜里城内更是热闹，光烛天地，百戏杂陈，热闹非凡，为的是方便民众游玩，不过管控的人倒是比平常多了好几倍人。
“我就不出去了，家里待着挺舒服的。”夏岚道，然后吩咐着下人把碗筷收拾了：“待会儿让下人们在院里放放烟花就成。”
末了，夏岚叹了口气，毕竟江秦歌年龄不大，即使在朝廷里当着官，肯定还是有几分小孩子习性的，她说：“卿儿可以自己出去走走，除夕的洛京挺热闹的。”
“娘一起吗?”江秦歌起身，准备去扶着夏岚。
夏岚摇头：“我就不用了，腿脚不好，人多，走起来麻烦，家里挺舒服的。”
“要不要带几个仆从？买东西也方便点。"夏岚继续道。
“娘，不用了，我一人便可。”江秦歌陪同夏岚走到了前院，这里布置了一番，有灯笼挂着，把院子照亮了，并不黑暗。
江秦歌道:“那娘在家里好好休息，起来走走，但不能不走。”
这几日的天气回暖了，夜晚也不是很冷，更何况街上大大小小的烛火亮着，冷能冷到哪里去。
江秦歌回屋换了身鸦青色的圆领袍，一出门就看到梅见琴一脸兴奋的绕着梅花树转圈，见他出来了立马停下。
“好看！”梅见琴依旧那身粉红色襦裙，她打量了片刻，毫不保留夸道。
在她眼里，江秦歌穿什么色儿的衣服都好看，就算披个抹布也是很好看的。
今天是除夕，她早就听闻了凡间的年很是热闹，有很多新鲜玩意儿，不过之前十几年没有实体，只能看不能摸，她垂涎了很久，还没有实际体验过，这次能亲身去玩，早就迫不及待了。
“走吧。”江秦歌收回落在梅见琴身上的目光，往外走去。
梅见琴想了想，提起裙摆跟着江秦歌：“等等，这样太慢了。”
“什么？”
江秦歌刚要跨出门槛的脚步收回，转头望向梅见琴。
然后感到手腕一热，江秦歌身体一僵，瞪大眼睛盯着梅见琴，紧接着眼前一晃，视线变得模糊，再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巷子，巷子的前边是一片亮光，还能看到有人在前方来回走动。
手腕上的温热散去，目光往下移时，梅见琴已经松开了手，她站在江秦歌面前眼巴巴的往巷子外望了望，然后转过头看着江秦歌：“走吧。”
不愧是妖，拥有着凡人无法拥有的力量。这种力量只见过，却从未体验过，从一个地方再到另一个地方，对他这种普通人来说，可真难得。
江秦歌嗯了一声，左手腕还留有余温，他垂眸看了一眼，无声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巷子外面便是洛京市集，一出巷子，人声鼎沸便打破了刚刚在巷子里的寂静。
上一次过年他生病了，没能出来。已经很久都没这么热闹了，江秦歌一阵恍惚。
新年的市集无疑是热闹的，挨家挨户灯火通明，道路旁的各个小贩花样百出地吆喝着，每走一段就有不同的人表演着杂耍，一阵阵掌声和喝彩就没停过，街道两边还有一排排用竹子编出来的灯笼被放上烛火挂在街边，这些最受小孩儿的喜爱，今年是兔年，当然还是兔子灯最多了，其次就是鱼灯。
随后就是各种样式的面具，再者就是一些从西域传来的香料和小饰品。
“怎么样，我刚刚厉害吗？”梅见琴双眼一边向四周扫荡，同时还不断回头看着江秦歌。
“嗯，厉害。”江秦歌这场面也没怎么见过，还是梅见琴和他说话，他才收回视线，笑着夸奖道。
“那当然！”梅见琴毫不谦虚，江秦歌夸着，她就应了，蹦跳着跑到江秦歌面前俏皮地笑了笑，随后向着一家摊子奔去。
江秦歌脚步加快，跟了上去。
街道上的摊子是连着的，每一家都挨得很近 ，摊子面前又很挤，几乎堆得水泄不通。梅见琴看中的摊位一周人不是很多，她看着摊子上眼花缭乱的饰品，视线都移不开了。
摊子的主人是一位中年妇女，饰品千奇百怪，样式多种，但路过的人都只是看了看就溜走了，毕竟市集上还有这么多，多看几个不好吗？梅见琴这样的小姑娘她倒是见多了。
“小姑娘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妇人道。
梅见琴看着饰品，又看了看大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了声歉，又溜到旁边杂耍那去凑热闹了。
江秦歌在旁看着，他看着梅见琴凑到一边，才上摊子前问道：“大娘，手串可以现编吗？”
随后从荷包里拿出几颗红色的玉珠，轻轻放在桌上。
梅见琴站在人群之中，目不转睛的盯着中间空地里表演杂耍的戏班子，刚刚的事儿早就被抛到了后脑勺，一顿表演结束，周围人响起热烈的喝彩和掌声接着就是不断地铜钱雨落下。
梅见琴好奇地看着周围，低头在身上掏了掏，发现兜里只有几片梅花花瓣，她左顾右盼见没人看她，便在手中悄悄使了法力，几枚花瓣变成铜钱，跟着一同落入其中。
这一幕被江秦歌看在眼里，他看着这小花妖的动作，唇角微勾，那梅花树上现如今没几朵梅花，怕不是被这小花妖薅光了花瓣？
这一场之后，梅见琴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同样是边走边看，但都很少上前去了，江秦歌看他表情有些许失落：“你怎么了？”
“怎么什么都要钱。”梅见琴抱怨道。
江秦歌失笑：“不用钱怎么买东西？”
梅见琴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心里安慰着自己，至少能看了能摸了。
这一条街道贯穿了整个城内，街道很长，俩人逛了很久都才只走了一半，刚刚的插曲梅见琴只当没发生，继续充满活力。
前面有个摊子在猜字谜送画，围着一圈人看热闹，梅见琴也凑上前去，江秦歌看着人没走远，便在隔壁卖花灯的摊子停下来。
摊主眼力很好，当看到这位公子在面前停下并望了前边一眼，非常热心上前道：“公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样式多，老少皆喜，送朋友送家人送老师送心爱之人都是可以的，不挑！”
摊子处摆满了花灯，甚至后边还用支架放了好多，江秦歌挨个看去，刚好有一个挺合适的。
江秦歌道：“老板，那个梅花状的花灯多少？”
“一个六文，六六大顺，公子来一个？“摊主道。
江秦歌点点头，给了钱，接过花灯向人道了声谢。
隔壁聚集了很多文人墨客，江秦歌老远就能听到有人在比接飞花令。
民间有一种飞花令的对法和传统的不太一样，传统的是接诗词最后一字去对，不能更改。但过节图个乐趣和开心，老板改了规则，可以直接对，也可以自己现场作诗，只要能得到围观众人的赞扬，就能算过。
江秦歌提着梅花灯，悄无声息的站到梅见琴旁。
梅见琴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摊前的俩文人互吐墨水，一个梅花灯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惊了一下，抬头看着旁边的人。
“给我？”梅见琴惊喜又迟疑。
“嗯，拿着。”江秦歌笑道。
“谢谢。”梅见琴欢喜的接过梅花灯，烛火是橙黄色的但在外面的染了分红的蜡纸下，和梅见琴粉红色的衣裙颇为合适。
她高兴的提着花灯，上上下下反复看了数遍，再次抬起头看向江秦歌时，发现已经没在看她，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对飞花令的文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烛光的影响，梅见琴觉得江秦歌的脸有点红。
“你觉得如何？”梅见琴凑过去，小声道：“要不你去试试..."
反正她听不懂，只觉得听着好听看着有趣，江秦歌学的多，他肯定会拿头奖。
江秦歌看了会儿，觉得对面那个苦思冥想带着面具的蓝袍人有点眼熟，他打量了一翻，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扇子，开口道：“不如何。”
那蓝袍的人似乎是注意到这股特殊的目光，疑惑的抬眼望去，但只看到一个鸦青的背影还有一个转头好奇打量他的小姑娘。。
江秦歌把人从前面拉了出来，带着她往一条小道走去。
“带你去个地方。”江秦歌神秘道。
这条路不是主路，人没有主街道人多，也没有旁边热闹，但在装横上肉眼可见的要文雅很多。
江秦歌停在一阁楼门口，这楼很高，梅见琴抬头一眼望去，估计爬的话会爬得很累。
“这位大人，请出示令牌。”门口看守的见有人站在门口，上前道。
“现在能进？”江秦歌从衣服里面拿了个令牌给守卫看了看。
两人看了令牌，毕恭毕敬的还了回去：“江大人，请。”
进了楼，一层是一个大厅，两边便是楼道，梅见琴打量了周围片刻问道：“是要上去吗？”
“嗯，走吧。”江秦歌带着头率先走往左边的楼梯，梅见琴连忙跟上。
这楼梅见琴在外面看差不多有八层那么高，每上一层楼都有一层平台，饶过一层平台则又是一层楼梯。
“有点黑，你且注意些。”江秦歌提醒道。
两人走的不是很快，边走边慢慢的看着外边的风景，每上一层楼，看到的夜景就大一部分。
“这儿是瞭望楼，字面意思，看远景的地方。”江秦歌扶着楼梯缓慢道：“原本是用在军事上的，但这些年国泰明安，没什么战乱，便给城中的贵人用来赏景了，但又因为太高了，来看的人很少。”
“是因为累？”梅见琴问道，因为她也觉得累。
“是。“江秦歌赞同点头。”还有个便是这些风景看得久了也就腻了，两者结合在一起，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来了。”
“到了。”江秦歌站在上面，平复了下气息，道。
就算是慢慢爬，梅见琴也很累了。她每上一层都数了，这楼有九层，她方才在底下就想说她可以带着一起上来，但江秦歌走得快，她怕跟不上人。
费力的跨过最后一阶楼梯，江秦歌伸手拉了一把，梅见琴终于上来了。
楼层很高，顶处烛火很少，大多是月光照明，加上还有冷风，比起市集上有灯火照着，这里要冷得许多。平台呈方形，可以绕着走一圈看四周的景色。
梅见琴站在平台，白天也许可以看到整个洛京城，除夕的晚上则是看到了复杂交错的街道都等点上了灯，主街道的灯火就如同一条火龙，副街道就是附着在身上的火焰，火龙盘旋在地上不断的燃烧。
空中还有陆陆续续的孔明灯承载着愿望缓缓上升。
梅见琴惊喜得看着这一片美景，久久没有说话，江秦歌转头看着梅见琴，见她长了嘴，又闭上嘴，反复循环，嘴角也扬起一丝笑容。
“很美，很好看。”梅见琴赞叹道：“我没见过这个模样的洛京。”
“很好看。”江秦歌同意道。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江秦歌笑道：“以前小，爹娘担心危险便不让我上来，后来长大了，担了职务，便没时间了。”
梅见琴在树中醒来还是江秦歌四岁的时候，那时候江秦歌刚把他捡回来不久，很弱小，还是一道白团子，凡人看不见也摸不着，他爹娘很爱他，教他学了许多东西。
江秦歌一年一年的长大，她就在梅花树上看着江秦歌长大。
从一个稚嫩的少年慢慢挑起一些担子，从空闲变得匆忙，在他父亲去世之前他脸上还带着少年人应有得快乐，但人走了之后，她就觉得江秦歌变得不一样了，笑容大多数是假的，若独自一人待着便能一天不说话。
她跟着江秦歌去过许多地方，有的时候觉得江秦歌很蠢很累，面对许多人都不能袒露于表面，又有时觉得他很聪明很厉害，不动手就能把人说的牙根痒痒，把死的说成活的。
后来江秦歌告诉她宫里不好，加上她跟着江秦歌所见到的，她仔细想了想，江秦歌很厉害，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不圆滑点能在那活下去？
梅见琴靠在栏杆上，她转头看着江秦歌，眼神有几分复杂，她说道：“现在长大了，有时间了，可以上来了。”
“虽然这楼很高，但我可以带你上来，咻的一下，很快。”她又想了想，硬着头皮道：“若你硬是要爬楼梯，我还是...还是可以陪你的。”
江秦歌被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他笑了许久，浅浅的吸了口气，双眼弯弯的：“好。”
梅见琴也是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小时候。”
“那时候你在跟先生学着古琴。”
江秦歌没有吭声，也没有为梅见琴说自己小时候的事而感觉苦恼，只是垂眸含笑静静听着。
他还记得那时候，听过一次古琴的声音，便被那奇特而又低吟古雅的声音给吸住了。便吵着母亲想要学琴。
琴是学到了，可学琴的手可就遭了苦，破了好多口子，很多时候都红着个眼睛，还是手指长了薄茧才好了许多，不过对比后来父亲让他学武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
梅见琴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空中不断升起的孔明灯，她回忆道：“那琴的声音很好听，弹琴的小孩儿也很可爱。”
“当时你看不见我，我坐在树上每天听你弹琴，打发着时间，可有趣了。”
“你取笑我。”江秦歌道，耳朵有些红。虽然他当时是有点哭闹，但好歹还是是学会了的。
不过没想到居然已经有十余年之久了。
梅见琴眨眨眼睛：“没有没有。”
虽然是将往事说了出来，但从那双眼睛中可以看出是完全没有取笑之意，倒像是慢慢陈述着往事，还有就是......
江秦歌从思绪中回来，恍然大悟：“梅...见...琴?”
梅见琴歪头看他。
那这岂不就是当时梅见琴见他弹琴的时候给自己取的名字?!
江秦歌沉默，忽然道：“很好听。”
梅见琴闻言，更开心了，哈哈笑着，赞同道：“我也觉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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