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微回头看来，知徒弟独来独往，能让他如此惊讶，定是与他关系匪浅。
“他没准是仙道内应，我再带回去细细审查，你先不要妄动。”
南晏蹲下，不可思议地拍拍绍祈年的脸，腹诽不已，仙道怎么了，做内应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交给这种不学无术的人？
看着他的脸，南晏想起自己从小闭关，难得出关几次，谁也不熟，出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多亏绍祈年每次都会准时出现在他眼前，虽然总想拐他去水魅殿玩……
竟然是仙道的内奸……
难怪自己这样无趣，绍祈年依然十五年来，雷打不动地等他出关。
南晏蹲在海风里，第一次为自己感到惆怅伤感。
“南晏。”
南晏诧异回头，海风吹得暮言衣衫黑白变换，她身后午日高照，看不清她逆光的神情。
“饿了，带我回去。”
等他二人离去，束魂弟子汇报完心魔的事情，也带着尚繁退下。
端扶扫了眼靠在地上的绍祈年，说：“他和尚繁不是一伙，尚繁神魂封锁，被撬开会自毁，其他两个应该也是如此。”
“这才是内应该有的样子。”齐怀微早已料到，也瞧着绍祈年，奇怪地问，“这人是哪来的？尚繁好歹是个没人查的外门弟子，这个内门弟子竟然能逃开星盘盘查？”
端扶猜测，“莫非他比归咒渊更精通占卜之术？”
齐怀微轻轻一愣，负手朗声笑道：“两仪阁，两仪阁！厉害啊！蛰伏了几百年，好一计借尸还魂啊。”
束魂弟子也未能从绍祈年的心魔中探出更多信息，端扶不明白他何出此言，说：“两仪阁若真有本事，不可能藏得了这么多年。你有先生扶持，全盛时期的两仪阁也比不上如今归咒渊的一半，你无需担心。”
齐怀微摇头叹息：“他们本事可不小啊，知前尘晓未来，一切尽在掌握。”
“那又如何？”
端扶不屑，冷笑道，“实力才是硬拳头，预知？预知自己在无力抵抗的实力面前，被灭门？”
“你太小看他们了。”
地上的人被摄进齐怀微手边，他望着天边被风聚拢的乌云，缓缓说，“你忘了当年裴晚的预知，甚至在一切都未曾发生之前，就知道我们都还没打算的攻玄玉？还知道攻玄玉的结果。”
端扶嘴角微微抽动，面色骤暗，沉默不语。
齐怀微带着人离去，留下一句话。
“如今我怀疑，她预知的这些，不是为了当时，而是现在。”
-
回到蕉芜小筑，暮言看南晏送了饭来就拔腿要走，猜想是和适才那个叫绍祈年的有关。
“别乱跑，待在这。”
见他听话站住，暮言便安心吃饭。
从吃第一口到放下筷子，他还在外面徘徊，脚步急躁，又一声不吭。
暮言静静地瞧着他如热锅上的蚂蚁，曾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徒弟也是这个样子吗。
南晏一想到自己身为暮言护卫，身边竟然一直有一个仙道的人，就心急如焚。
更让他慌张的是，通过绍祈年认识的那两个元婴散修，他们从刚认识的时候出现在归咒渊附近。如今又跟来逗留在海城，不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之前预感到他们对自己无害，他便没多想。
如今得知是仙道之人，他担心的是他们对自己无害，但对暮言有害。
师父查问绍祈年到现在没有结果，若不是被暮言忽然叫住，南晏早去找那两个散修问清楚。
屋里响起收碗进食盒的声音，南晏停下焦急的脚步，回头望去，暮言已走了出来。
“你师父弄完了自然会找你，你急什么？他还有同党？”
南晏见她已然看透，交代：“对，还有两人，一直在海城，名为卫承舟、解原，是元婴期，自称是散修。”
暮言望着天琢磨了一下，感到奇怪，“元婴期不应该这么呆，想打主意搞得这么可疑，你们是自家兄弟？”
南晏愣愣地没听懂什么兄弟，只听得出她在说自己蠢，又不好意思问，问了显得更蠢。
“去躺着，刚出心魔要调理，你师父不找你，你就别乱跑。”暮言才懒得管这些事，她只负责炼丹治病，护不住她是他们的损失。
南晏只好深吸口气，暂时放下心，进屋找了张榻躺下。
想起往常躺着都是要扎针，等暮言端着东西进来，他便问：“脱衣裳吗？”
暮言眼神平淡，面纱下的嘴唇暗暗咬起。
几百年来她治过的病人数不胜数，面对裸露的男人何曾羞过，偏偏南晏问这话，她竟自然想到另一件事。
见她不回答，南晏就当做不用脱，老老实实地闭眼躺着，感受着她的指尖时而碰到额头，微凉的触感。
等脚步声离去，他又开始回想和卫承舟、解原的每次接触，试着把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检查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
轻凉的触碰在额间掠过几次，最后落在他的手腕。
暮言把完左边的脉，又走到另一边搭脉，微微蹙眉。
“调理心魔之症你还胡思乱想，想在下次心魔见到他们？”
治疗完毕，南晏心乱地根本躺不住，立即坐起身。
听着这话，他忽然担心，问：“你在我心魔里看到了什么？”
“静不下心是吗？”暮言恍若未闻，收着东西，只轻声问道。
温柔的语气让南晏一时错觉，犹如在梦中。
她端着托盘在门口伫足，周身笼着一层朦胧白光，南晏把刚才她没回答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连忙点头“嗯”了一声。
“上楼右拐，有间书房，看两本去。”
得到回应的南晏无语抿嘴，跳下床榻，还是按她说的上楼去，找到放书的阁楼。
窗口傍山，石缝中的萱草在湿润的阴面，还挂着清晨的雨珠。
屋里的古藤书架形状雅致，上面放满了暮言带来的书册，摆得整整齐齐。
南晏还想着来看看史书，结果找完了三个大小书架，全是医书。他无奈仰头长叹，她自己脑子就是本活医书，还放这么多医书？
他只能随便找了本图画多的出来，在桌案前席地而坐，找到今日的病。
“心魔之病，症状在心经。心魔不清，乃心气虚，邪气才趁虚而入。心经属阴，心属火，子午流注中，木生火……”
看着摊在面前的书，南晏昏昏欲睡，感觉宛如回到梦中花海，回到被迫跟着裴沉岚看书的时候。
庭院汩汩流水边，暮言洗着碗，抬头看到坐在案前的身影，垂眸微微笑了笑。
云层聚散分合，两个时辰过去，太阳已西沉。
楼上书房依旧静谧。
看样子应当是静下心了，暮言心里好笑，看得懂吗，看这么久。
她提着裙摆轻轻上楼，走到阁楼门外，才看到里面的南晏不知何时早已睡去。
他趴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头短发，夕阳光线把发尖淡化成柔和的橘褐。
暮言走到桌案另一边，拎起衣摆缓缓坐下，一起趴在宽敞的桌上，歪头看着他随风摆动的头发。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花海的无忧时刻，他像极了徒弟。
徒弟，你回来啦。
暮言心满意足地默念着，噙笑闭目，泪水盛着夕日的光，从眼角滑落。
多少次，她在天山遥望群山，幻想着有那么一刻，他会突然回到她面前，可以让自己眼眸一亮地说出这句话。
可他们自天山一别，再未相见。重逢即是诀别，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幻想的次数多了，她便不再望着拥有无限可能的远方，那句话从期许到失落，带着眼睛的光一并黯淡。
风带来的温度渐渐寒凉。
南晏闻到身周的沁人苦香，在晚霞的暗光里抬头。看到眼前睡着的暮言，他缓缓睁大了惊愕的双眼。
水流潺潺，浪声模糊。新调制的药膏在屋檐，弥漫辛辣的气味。她的黑纱衣摆被吹到了他垂地的半肩披风边，逶迤在地。
霞光一点一点淡去，浮云流过山间，她就着天光睡去。
最后一抹光亮从她侧脸滑落，南晏捞起飘到臂弯里的洁白长发，轻手轻脚地缓缓起身，再蹑手蹑脚地飞出结界，去拿晚饭。
南晏回来时，看到暮言已经站在院里，长身玉立，仿佛适才之景只是他自己的臆想。
他走近去，想说点什么。
“心静了？躺着去，我吃完就来。”暮言抬脚进屋，瓦上霜接过他手中的食盒。
南晏刚张开嘴，灌了两口风，又闭上了。
等她来治疗时，南晏想起了之前被她无视的问题。
“我的心魔，是什么？”
暮言本不想理他，怕他又自己胡思乱想，又白费一次治疗，只好如实相告，“见了三个，一个是无赖拉着我不撒手，一个是口吃只会说同一句话，一个死了。”
南晏表情怪异地瞧着说得一本正经的暮言，他读书也不少，这样糊弄他也太假了。
他闭眼之前，忍不住地说：“同一时间，心魔只有一个。”
暮言懒得再理他，抬手在他头上下针，到时间又面无表情地去拔针，把了脉就让他走了。
月夜明亮。
她独自拖着修长影子，眼神柔和，遥望海面上随月亮移动的朦胧亮区，忽地低头笑了。
她都忘了，心魔确实在同一时候只会出现一个。
原来这个少年的心魔，是她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