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摇月，半岛上灯火璀璨夺目。
城中繁华喧闹，凌晨天空昏蓝，各色遁光和坐骑灵光穿梭。
依山而悬浮的琉璃阁楼青栏绿瓦，是海城里最保密的地方。传送令牌可分成不同数量，可分成数量的越多，价格越高。
绍祈年从一家酒馆出来后，适才所在的房间里，卫承舟和解原各持一块琉璃碎片。
将碎片捏碎，两人便悄无声息地消失，接着出现琉璃阁楼中的一间房里。
桌上放置四杯归咒渊特有香茶，对面已落座了齐怀微和洛知疏。
卫承舟与解原出现在此，向二位拱手，“久仰大名。”
齐怀微审查过绍祈年，已从他口中得知了大概，被人算计得窝了一肚子火，只沉默地看着他们。
“请坐请坐。”
看了眼绷着老脸的齐怀微，洛知疏笑着向对面的位置伸手。
卫承舟和解原分别坐下，被对面冷漠注视，不卑不亢，反倒问：“对贵派也不是坏事，何故这般？难不成是绍祈年没说清楚？”
“你们还预知到了什么？”
洛知疏正要客套说两句，没想到齐怀微开门见山，他便安心品茶。
解原呵呵一笑，“您身为堂堂一个掌门，都占卜不出来？另外半本在贵派手里几千年，是它不愿意被你们参悟吗？”
齐怀微闻言，面色愠怒。
就连旁边洛知疏也收起了笑脸，指尖敲敲桌子，说：“至少我们这一派还存在，而你们只能在背地偷鸡摸狗。”
卫承舟连忙解释：“他真只是奇怪你们为何参悟不出来。按理说，《大梦玉函经》前后两部分别而论，不存在其他门派有残缺导致后期修炼不顺的情况。”
“《大梦玉函经》？”
齐怀微和洛知疏诧异对视。
解原还在琢磨，“只能是……我们阁主这一脉专为这部功法而生，你们不行。”
归咒渊二人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掀桌的意思。
“是你们想方设法要加入我们归咒渊，既然如此看不上，何必浪费这些精力？”
解原不甚在意，端起面前的灵茶在鼻前一过，说：“命数所证，我们必将合二为一，都是自家人，还这么多讲究。”
还未合并就如此不把归咒渊放在眼里，齐怀微自然不会任由他们放肆，说：“我还没同意呢，就算南晏是我亲传弟子，我也还有另一个徒弟可以继任。”
谦和的卫承舟也笃定摇头，“先阁主已然预见，她从未出错过。”
齐怀微看着面前从容不迫的两人，被牵着鼻子走一般，感到浓浓的无力。
倪昭令确实绝对不会接任，从进阶结丹期就一直埋头苦干。师徒三人都明白她就是为了把自己该报答回馈的做完，等南晏接任后一心修炼，不可能逼迫她接任。
房间里陷入静默，两仪阁二人却丝毫不慌。
见齐怀微看着像是不愿意的样子，两仪阁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解原开口缓缓说：“南晏的血脉依旧存有预知法则，如今学了你们那半本，《大梦玉函经》已大成，先阁主遗愿已成，我们也只渴望今生能修习到真正的神界功法，别无他求。”
“他若不接任掌门之位，就由我们接回去，重新执掌两仪阁。”
卫承舟掐指算了算，胸有成竹地抚掌，不再说什么。
齐怀微和洛知疏沉默不语，他们都心知肚明，南晏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辛先生。其实他们也早算出辛淮岚是当年的那位暮言，如今再确定了南晏的身份，他们是更不敢把南晏放走。
整个魔道都不会舍弃辛淮岚，若是拿归咒渊换她长留，其他六派只怕不会有异议。
齐怀微深深地叹气，当年背着她偷偷带回南晏，如今骑虎难下，也算遭报应了。
固定的命数被人摆在眼前，他回想着，似乎所有事情都是为了统一仙魔的占卜门派而安排好的。
就最近来看，绍祈年的心魔暴露是算好的……
多年前，他们的少阁主流落在外是算好的……
再往远了看，甚至上辈子带着法则去世也是算好的……
会不会还有更多他想都想不到的、稀松平常的地方，全都是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齐怀微感觉自己被命数圈得像只被碗叩住的蚂蚁，疑神疑鬼草木皆兵，问：“你们有超出预计的事吗？”
“当然。”
解原点头，看着他，诚恳地说，“我们也只能算出大体的发展轨迹而已，中间事事都在超出预计，就像……我们一直很担心你们知道这件事后，会杀了少阁主一了百了。”
“结果你们却把他当个宝？为什么？他对你们也有别人无法取代的地方？”卫承舟接话道，这个疑惑也困扰他很久了。
齐怀微愣住。
洛知疏连忙打哈哈，“怎么说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亲徒弟啊，怎么舍得啊？你们才是没见过他几次，感情哪有他们师徒深厚。”
原来他们太过依赖预知，也是有盲区的。
齐怀微暗暗喘口气，挺起腰板，摩挲着茶杯，缓缓说道：“我家占卜之术比起你们，确实马马虎虎，但你们光顾着追求至高至纯的预知，门内一点战斗能力都没有，实在可惜。”
卫承舟和解原本就知道此事的发展，对齐怀微突然的态度转变没有多想，只是淡然地看着事情朝预知的方向靠拢过去。
“你们答应我一件事，以心魔起誓。我就让南晏接任，并且在归咒渊领地单设一个两仪阁给你们，作为专攻占卜预知的地方。”
闻言，二人一愣，命数也没说要他们用心魔发誓啊？
他们当下便拿出星图伞打开，释放出满屋的星子，就地占卜起来。
坐在地上的齐怀微和洛知疏看得目瞪口呆，互相悄悄传音。
“他们不需要六壬式盘布置的密室吗？”
“拿伞做屋盖，伞里附着六壬式盘，伞面吸收日月之华，果真更有造诣。”
“难怪只听闻两仪阁本命法宝是伞，从没听说有人见过他们打架用，这东西根本没法打架啊！”
他们正说着，卫承舟和解原收起了伞，重新坐下，目光坚定无虞。
看样子是占卜出以心魔起誓是没事了，齐怀微和洛知疏传音过去最后一句话。
“占卜的速度，比我们快多了。”
“岂止是速度，我们占卜一次命数能耗大半法力，他们跟喝水似的。”
洛知疏看他俩的自信模样，打趣问：“万一让你们发誓就地兵解，你们也说？”
解原点头。
卫承舟说：“命运清晰明白，此事对我们毫无影响，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洛知疏笑容僵住，难怪两仪阁被这帮人折腾得都没了。
齐怀微也不禁担心起来，把他们收并进来，不会带着自家那些精明能干的弟子们一起变傻吧……
他沉思片刻，还是将早已决定好的话郑重说出，“在南晏继任之前，你们不能透露半点关于他真实身份的事情。”
卫承舟和解原当即便按他所说，对心魔起了誓。
随后四人俱长呼口气，举杯对饮。
“你是怕他动摇，放弃归咒渊？”
卫承舟觉得自己这边赚大了，和他们说清楚，“他早晚会知道，他甚至不算是转世，预知法则不转移，他就永远是裴沉岚。所有裴沉岚的东西都会回到他的命途，包括记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归还罢了。”
齐怀微听完后，依然冷静，说：“那也是他成为归咒渊掌门之后，到时木已成舟，我也就放心了。”
屋里空气忽然收缩，扭曲了一束的区域，伴随着飘落的琉璃粉末，又一人出现在房间里。
被绍祈年强行塞了传送碎片的南晏在地上站定，果然在眼前看到卫承舟和解原，急忙上前询问。
他刚张嘴，发觉余光里还有两人，看着好像还挺熟悉。
南晏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到冲自己打招呼的师父和洛堂主。
他们一脸坦然愉快，南晏再回头看另外两个人，也是怡然自得。
四人端着归咒渊的灵茶，氛围和谐。
南晏呆站在原地，陷入了自我怀疑，自从被束魂教搞出了心魔，周围一切都变得奇奇怪怪。
他们说绍祈年是仙道内应，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出入自由，还来给他送传送令牌。
暮言前脚要炸了他，后脚竟然在他对面一起趴着睡觉。
两个元婴散修分明疑点重重，八成也是仙道之人，然而他现在居然看到……师父在和他们品茶言欢。
南晏懵了，难道自己还在心魔里？
“自家兄弟？”他想起暮言说的话。
四人异口同声，“对，自家兄弟。”
南晏有点晕，扶着额头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
卫承舟看着这孩子心疼，过去拍拍他的背，说：“我们是两仪阁的遗民，想投靠你们，在你来之前，掌门刚答应下来。”
南晏不敢相信地看向师父，他点点头。
“以后会在门内单独开设一个两仪阁，已经选好了位置，就在你住处后面的那座山上。”
随后四人便有说有笑地散了。
南晏跟着齐怀微回到论道之地，继而跟到归咒渊所属领域。
最后他飞在师父所住的浮岛外，亲眼目睹师父进去，才敢确定刚才所见都是真人真事。
但他仍是感觉像在做梦，两仪阁就算已经没落，也算是仙魔两道的第一次合并，如今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就这样商量好了？
南晏悬在空中吹了半晌海风，既然大家都这样淡然，就只能是自己大惊小怪。
-
在南晏出现心魔那天以后，已过去了六天。
暮言独自趴在书阁中，望着被雨淋过的树叶摇晃月光，不明白为什么不再继续做梦了。
之前也时常有连续两三天不做梦，这是第一次间隔这么长的时间。
莫非是因为自己真的看开了？
暮言垂下眸子，真的看开了吗？
不过尽管这些梦时有时无，她也找到了一点规律，好像每到归咒渊论道斗法，那三日的夜里必不会做梦。
今日就是归咒渊和朔吟门论道的第一天，今晚也肯定不会做梦。
暮言捋顺被风吹乱的长发，起身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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