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中哪有什么石板街巷，眼前所及，尽是杂草丛生的废墟，而他脚下踩着的城墙至高点，也破烂不堪。
石块堆砌的城墙，早已被风化，变成了危墙，被青苔爬满。
“咦！好危险，赶紧下去。”
魏枕说着，却不动作。
沈倦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魏枕顿时苦了脸，“师尊，徒儿的腿还软着，挪不动。”
“……没出息！”
魏枕撇嘴，“还不都是你害的！”
“是你自己要跟来。”
“那你开始也没明说有鬼啊！”
沈倦云斜他一眼，“你以为我到下界来还能做什么？”
魏枕道：“到下界来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下界花花万千，美人一等绝，景色一等好，做点什么不行！”
沈倦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贪财好色、下流无耻？”
魏枕驳道：“贪财的是你，我只好色！”
“逆徒！”
“你都不想要我，你还管我叛不叛逆啊！”
沈倦云不想理他，也不想扶他了，松开手自己跳下了这危墙，收了手中玉笛背着手便走。
魏枕颤抖着双腿望着沈倦云喊道：“沈倦云你给我站住！站住啊！沈倦云！沈倦云！你回来！！！”
“师尊！！我怕！！”
听见魏枕这一声喊，沈倦云便顿住了步子，不自觉回头往上看。
却见魏枕捂着眼睛，抖着双腿一副要往下跳的架势。
沈倦云一惊，忙不迭纵身跃上，一把拉住魏枕将他揽着落了地。
“你发什么疯！”沈倦云被吓得不轻，面上不由染了愠色。
魏枕定了定神，“我没发疯啊，我就是腿软站不稳了。”
沈倦云嗤道：“没出息。”
魏枕附和道：“是是是，徒儿最没出息了，就麻烦师尊您背徒儿一程吧，徒儿的腿软得走不动路了。”
“……”
魏枕看着他，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
沈倦云深知魏枕怕鬼的程度，从前也时有遇见鬼就走不动路的情况发生，当时为了赶时间，他也没少背过魏枕。
可是……
“你觉得现在让我背你还合适吗？”
魏枕软着身子往沈倦云身上挨，“合适合适，最合适了。”
沈倦云的表情逐渐扭曲，一脸嫌弃地将魏枕往旁边推，“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魏枕毫无负担，“在师尊面前要什么脸。”
早在几十年前，他的丑相便都被沈倦云看了个遍，说来，他还真的可以在沈倦云面前不要脸。
沈倦云无言以对，顺手摸出了一支竹哨吹响。
天际一声鹤唳划破这一片死寂，随后便见一只颇为肥实的仙鹤飞来，最终停在了沈倦云身边。
沈倦云伸手轻轻拍了拍它，那只仙鹤便灵性的矮了身子。
沈倦云提着魏枕丢上仙鹤的背，自己再坐上去，温和地顺了顺仙鹤的羽毛，道：“走吧。”
坐在仙鹤的背上，魏枕心中莫名空空的。
他早知道沈倦云是有这么一只灵骑，但鲜少见他用过。以前他腿软的时候，师尊都是亲自背他的。
他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魏枕想着，心中忽然一阵气，揪着仙鹤的羽毛便拔。
沈倦云垂眼看着他的手，冷飕飕地道：“魏九夏，你再敢动乌衣一根毛，我便马上把你丢下去。”
魏枕立马缩了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
“沈倦云，你真是越来越残暴了。”
沈倦云冷笑，“我曾统领万魔。”
“就是因为你从来不会好好跟我说话，我们才会变成敌对关系！”
沈倦云道：“我解释过，你没听。”
魏枕蹙眉：“说入魔便入了魔，你的话我怎敢信？”
沈倦云弯了弯唇，随即便收敛了多余的表情，垂眸道：“魏九夏，你的说法太矛盾了。”
“我……”魏枕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倦云说得对，他太矛盾了。
他总是一面责怪沈倦云不好好说话，却又从来不信他的好好解释。
可是，沈倦云的解释，让他感到太沉重了。
他欠了沈倦云。
欠了很多很多。
他心知肚明，却又刻意忽略。
贵为云外天的少主，靠着沈倦云顶上“破魔仙尊”这一殊荣的他，其实才最是心不韧。
他从前不过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受了沈倦云教导，学了他一身本事。可那些本事，最后却全都用来对付入了魔的沈倦云。
然而，沈倦云入魔，却还是为了他。
他从来都在故意忽视沈倦云对他的好，总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沈倦云的坏上面，一直自我安慰，一直以最不该的正义姿态来鄙视为他倾尽所有的沈倦云。
这些，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但他，并不愿意承认。
所以他不断埋怨沈倦云，以最严苛的态度来要求沈倦云。
希望他继续对自己好，又不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点点好。
凭什么？
魏枕不由自问。
可他答不出来。
换个角度看，若他是沈倦云，他绝对绝对不会为自己这样一个人做到那样的地步。
不止忘恩负义，还会反咬一口，比之那万魔境的魔，还不知卑鄙多少倍。
魏枕说不出话，沈倦云亦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两人便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仙鹤缓缓落地。
他被沈倦云扶着从仙鹤身上下来，随即便听见沈倦云清清冷冷的声音，“腿还软不软？”
魏枕摇了摇头，“不软了。”
“不软了就站好，这么靠着我像什么样子！站没站相。”
魏枕闻言，站直了身子，侧目去看沈倦云。却见他面目平淡，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魏枕觉得心头有些揪着揪着的，很难受。
暗自调整好了情绪，魏枕才说话，“还要去哪里？”
沈倦云回答：“找地方吃饭。”
“哦。”
沈倦云不说还好，一说，魏枕便发觉自己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昨天早上便跟着沈倦云出来，出来前唯一一碗腊八粥他都只喝了一口，这都隔了一夜了，的确该吃点东西。
但由于驾鹤对于下界的人来说，实在太过罕见，沈倦云为了避免麻烦，便提前在城镇外的荒野下来。
他们还得再多走一段路才能找到吃的。
魏枕摸了摸肚子，表情恹恹的跟在沈倦云身后走。
走了一刻钟，魏枕问道：“师尊，还有多久啊？”
“一会儿。”
又走了一刻钟，魏枕又问：“一会儿是多久啊？”
“快了。”
又又过了一刻钟，魏枕从后面伸手抓住沈倦云的手腕，“师尊，你的快了实在很慢啊！”
“别吵。”
“可是……”
沈倦云凶巴巴地回头瞪他，“叫你别吵就别吵，闭嘴！”
魏枕歪歪嘴，闭上了。
走了一段，魏枕忽然发问：“就算不能驾鹤，那我们总能用轻功吧？为什么一定要走过去？”
沈倦云说：“我就想散散步，你想怎么走我又管不着。”
“……”
沈倦云这么一说，魏枕是什么意见都吞回了肚子，乖乖跟着他走。
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到镇上。
一个名叫“百鬼镇”的诡异镇子。
魏枕瞧着镇门口的匾额，凭空吓出一身冷汗，双手不由死死抓住了沈倦云的手臂，将他拉着不许他往里头走。
“魏九夏！松手这两个字我真的说烦了！”沈倦云沉着脸色，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去拍魏枕的手背。
魏枕的手背都被拍红了，也半点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他拉着抓着沈倦云，身子直往地下缩，像个得不到糖果就耍赖打滚的小孩儿一样，哭丧着脸喊着：“师尊师尊，不要进去好不好！这个镇子太诡异了，不要进去了，我们回云外天吧师尊！”
沈倦云道：“要回你自己回，没人拦着你。”
“我不要！”
“管你要不要，你给我松手！”
“师尊师尊……”
沈倦云无奈望天，长长出了一口气。
“魏九夏，你到底想怎么样！”沈倦云抿唇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话：“你不要胡闹了好不好？我真的不会像以前一样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也不会再建万魔境，我赚够钱还了你云外天的债就走得远远的，行不行？”
“不行！”
沈倦云蹙眉，“那要怎么才行？你说。”
“我……”魏枕想了想，松开了手，“我跟着你。”
他自己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方才沈倦云的话，却让他心下一沉。
难怪！
难怪沈倦云处处谈钱！
原来问题竟是在这里。
沈倦云来云外天时，魏枕尚未出生，但在云外天长了那么多年，加之上一世那些记忆，他也非常清楚沈倦云留在云外天的原因了。
严格来说，沈倦云其实已经跳出了修士这一名称，而是个散仙。
能成散仙，便已能长生不老，与正儿八经的九重天仙家也只一步之遥。
这样一个修士仰望的存在，为什么会在云外天做二尊主？
因为他当年初初入世，在捉一只人参精的时候遇见了魏枕的父亲魏长言，又十分不巧的不小心将魏长言腰间的传家玉佩挂掉了，并摔得稀巴碎，连仙术都修复不好。
能作为修仙世家的传家玉，这块玉佩的价值自然不菲。若要换成真金白银，没个几万两是脱不开手的。
可沈倦云那时只是个荷包空空的散仙，根本赔不起这块玉佩，这才受了魏长言的蛊惑，答应了留在云外天做二尊主，为云外天打出一片明朗的天。
沈倦云为云外天操劳那么多年，一直任劳任怨，万事都冲在最前面，若给他结工钱，恐怕早就能够抵过那块玉佩的价钱。
要说欠，该是云外天欠沈倦云的比较多。偏偏沈倦云自己实心眼，一定要拿真金白银赔上才能安心。
不过，既然沈倦云如此实在，他自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沈倦云能够一直留在他身边。
只要沈倦云不堕魔，他甚至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即使心中再无从前那份畏惧，也能像从前那样，做一对普通的师徒，恭恭敬敬地侍奉在他膝下。
其实魏枕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若是这一次留不住他，那便再也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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