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帆调转马头朝另一端奔去。
金承云全身当即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连人带马被飞驰而来的将军挂印撞出几步开外。
与此同时，贺千帆扬起一叶白，一剑划过金承云面颊。
金承云手似千斤重，抬不起刀来阻挡，只能眼看着一叶白从自己眼前划过，温热的血液溅在他的手背。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着，他颤抖左手，一脸不可置信地摸着他的脸。
一道留着血的新疤。
贺千帆笑了起来，说：“一道疤太丑了，我再送你一道，成双成对。”
金承云一口牙咬得吱呀乱响，贺千帆划在他脸上的这道疤，无疑是对他的侮辱。
他举起乌铁刀，狠狠道：“我不会放过你。”
另一端，城门大开，接应守军回城。可跑在最外围的守军，他们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便集结着大批闵军，距离太近了，几乎快要贴身而战，他们根本无法摆脱追击入城。
这只会将身后千万闵军带入城中。
“操！不进了！老子跟你拼了！”突然有人说道。
连着众人被点醒。那近在咫尺的城门，他们进不去了。短暂的挣扎后，那批守军转过身，冲上前去，挡住闵军的前行。
贺千帆躲开金承云的一击，对着城墙上大喊：“关城门！”
这一声命令，如惊雷炸响。
顾明音听到了，他却没有说话，城门依旧大开。
金承云大力甩开与他周旋的贺千帆，朝其余闵军道：“不要纠缠，冲入城门！”
贺千帆再度上前拦住金承云的战马，长剑一挥，剑光闪烁，霎那间将要欺身逼近他胸口。金承云仰身回躲，身形微晃间，将军挂印猛烈向前撞击，金承云坐不稳跌落马下。
贺千帆转头看着远处人影，又道：“快关城门！”
恍惚间，他忽然记起，这方景象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如旧景重现般，不过那时守在城中的是人，还是傅熙州。但巧的是，当时他的身后也有一个穷凶极恶的闵将。
顾明音轻轻颤抖，齿间咬破了下唇，他却像是浑然不知。他伸出手，还未张口，华璋便揽下他微微抬起的手。说：“子晦，不能关城门，将军他们还没进来。不能关城门。”
金承云在地上翻滚两圈，空隙间抓紧掉落在旁的乌铁刀。打了个挺站起身来，飞身上马。他说：“操！真难缠！”
金承云提刀而来，贺千帆从他脸上看到了止不尽的愤怒。
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他避无可避。而城门此时还未合上。
金承云狠绝一刀砍来，这一刀的力道比以往都难抵挡，显然是带了杀心的。他说：“先干掉你，再进城也不迟。”
贺千帆此刻被动防守，乌铁刀的重量全数压下，将军挂印的前蹄都在轻微地打着颤。他余光看向半开地东大门，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喝道：“顾明音！关城门！”
华璋对顾明音摇头，语气近乎恳求。说：“子晦，再等等吧。再等一等。”
金承云一刀划向眼前人地手臂，贺千帆忍着痛没有撒开抓住他衣襟的手。
天色昏暗，一道闷雷穿过云层，自天际之上炸响开来。乌云滚滚，山雨欲来，卷起碎石飞沙，如飓风般狂暴的雨势铺天盖地席卷开来。
雷轰天边，大雨连天。
顾明音双唇翕动，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隐隐作痛。
须臾过后，他声线沙哑，道：“关城门。”
-
北大门被撞破。
城门堵不住了。守军满脸惊恐。道：“使君！这门......这门要裂了！”
“嘭”的一声巨响。北大门顷刻间崩塌，四分五裂，荡起满地飞尘。
城门口的守军被撞车的冲击力撞得向上飞起，又重重摔下，砸在地面上。
“闵军进城了，城门破了！”守军大喊。
吴山抓住一个四下乱窜的守军，将他丢回原处。道：“把城门堵上！木垛！用木垛堵住！”
“木......木......”
“快去！”
吴山负坚执锐、白袍银铠，眼眸中蕴映出一片尸横遍野。
闵军士卒朝他冲来，他闭上双眼，大叫着一挥剑。
敌军的血溅了他一身。他看着那人在他眼前缓缓倒下——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吴山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他后退一步，副将从远处赶来，见他呆若木鸡愣在原地，忙护在他身前，阻挡四面而来的刀枪剑戟。他道：“使君！您速速撤回内城去，这里由我来守。”
吴山几乎一瞬间转过了身，可片刻后他却停住了。副将急迫道：“使君，快走啊——”
吴山暗忖着，怯懦逃走的想法如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却又好像有什么支撑着他战下去。两股力量角逐较量，他犹豫不决。
须臾，他转过身，双眸中盛着不容动摇的决心。他说：“我不会走。我是靖州的刺史，所有人都可以抛弃他们，唯有我不可以。我要留下......”
兵戈碰撞，火色肆虐。
他挥动手中的兵刃，眼中深藏不住一决死战的气概：“靖州的将士们，随我冲——”
窜天的火光在断壁残垣中吞吐着，蔓延在余下的每一个角落，兵戈相撞的声响刺的他耳膜生疼。
木垛根本挡不住闵军的进攻。吴山此刻没有惧战，指挥着不远处箭楼中的弓箭手。
“放箭——”
弓箭如雨丝般齐发。在这份震慑下，那群闵军暂时还不敢大张旗鼓地进犯。
可即使是这样也撑不了多久，城门撞破，敌军随时有攻入内城的可能。门晚一刻堵住，他们对靖州造成的威慑就加一分。
吴山挥剑砍向敌军，他的身上脸上已布满了血迹，甲袍破皱，浑身布满伤痕。他却分不清是自己的血更多，还是敌军的血更多。
他道：“把门堵好。弓箭手不要停。”
木垛根本顶不住进攻，顾明音从城内为他支来援军，在战乱未休的险境中，他们要将这扇门砌死。
前排兵将持枪御敌，后排兵将手无寸铁，只拿着一把砌刀，拼尽全力垒着墙土。
吴山疲惫地想，要是能坚持到东西城门的援军到来，一切就都会好了吧。
撑起旌旗的长杆被推倒在地，又不知被谁反复扶起，倒在血泊中的旗身，沾上了殷红的血迹和斑驳的尘土，将上面鼎立的“周”字映的刺眼，在半空中迎风飘动。
已经一整日了。
有刺破铠甲之声络绎不绝的出现在他耳中，那是利刃刺进将士身体里的声音，有人毙于尸山血海之中，总有后来者又举起长刀，冲向前方。
“欻”的一声。吴山感觉腹肚疼痛，他僵着身子低头看去，一把枪穿进他体内。他抑制不住呛出一大口血，而后嘶吼着一剑抹上对面敌军的脖颈。
吴山忍着痛，拔出插在腹中的那支长枪，血源源不断从他口中流出。他将带血的枪摔出几丈外，像是麻痹了痛感般并不在意身上的痛楚，踉跄着起身冲向前去，发了疯地砍杀敌军，大喊：“我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这群贼人踏入内城半步。”
大雨倾盆，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吴山被击倒在地，他数不清是第几次从地上爬起，雨水混杂着血水，模糊他的视线，他用剑尖顶着地，试图起身再战。
但他好像快要站不起来了。
耳中传来一阵欢悦之声，那声音忽远忽近，似从天边传来。
远处马蹄声响，雨幕中逐渐显现出他们的身影。
是魏泉。
北门守军兴奋大喊：“魏将军！是魏将军！西城门的援军来了！”
西城门突围成功了——
士卒欢呼声中夹杂着一丝哽咽，他们挥舞起手中长矛：“太好了，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吴山又斩下一人头颅。他力竭倒地，费劲地抬起眼皮，看不清魏泉的身影，但铿锵有力的呼声令他松了口气。
援军已到。北大门守住了。城中的百姓安全了。
城外，军将的后方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华佳坐在马背上，闵军将士围护在他四周，确保他的安危。
魏泉带着兵马纷至，闵军将士左顾右盼，对华佳道：“侍中，周军援兵已至，此处危险，您赶快随我离开。”
华佳并未动身，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看向城内。
吴山身负数剑，浑身浴血看不清面貌，手中的剑被折断了，他紧握那只剩下半截的残剑，没有丝毫退却。
将领见他毫无转身之意，试探着喊了句：“侍中？”
华佳看着吴山的方向，轻声问道：“那是谁？”
将领顺着目光看去，微皱起眉头，说：“不知道。大概是靖州刺史，不清楚名字。”他催促道：“侍中，快些走，那姓魏的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闵军腹背受敌，魏泉兵马就要逼近他们身侧。
华佳垂下眼眸，牵起辔头驾马离去。
留住他目光的那个人，不是大周赫赫有名的臣子战将。他们不认得他，坊间没流传他的故事，画卷不留存他的面容。
靖州的刺史。
是个未知名姓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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