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的断剑刺向来者腹中,他的牙齿被血染红,竭力嘶吼着,将没有剑尖的平面插在敌军的身体里。
他拔出剑,散去全身力量跪倒在一片血水中。
他的身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苍白的面孔被雨水冲刷的十分狼狈。他抬起头,眼神空洞,看向城门的方向。
大批人马由远及近,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来人面孔。
吴山惨淡笑了一下,失了血色的双唇颤动着,费力吐出一句话:
“将军,山力竭矣,这靖州城……这靖州城,就拜托您了……”
蓦然间,吴山不自觉回想起贺千帆和华璋曾对他说过的话。
那些担子如同一座山峦压在他身上,如今他终于站起身来。
他这次没有逃了,靖州的刺史,他做的也还算是合格吧。
吴山惨淡地笑了。一直以来,他怯弱、愚钝,志大才疏,这一生都是在碌碌无为中蹉跎。
可眼下,他至少是做过了一件大事。
——他守住了靖州城。
他这半辈子都在做同一件事,今日之后,百年之后,千秋万代,他都会守住靖州城。
血光冲天,腥臭气味令人闻起欲呕。魏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大喊着说:“吴山,你他妈的给老子挺住了!”
吴山笑着,额前的碎发随腥风拂动,困倦之感如困兽牢笼将他吞噬。他慢慢垂下了头,他想——
太好了,不用死了。
-
华璋撑着伞快步跑下城楼,踏过水涡时,溅起的雨水在他衣摆上绽出一个个泥点。
魏泉被雨浇湿,他走到魏泉跟前,将伞盖过他头顶。
魏泉摇着头说:“多谢你好意,用不着了。”
华璋没有收回雨具,只问:“怎么样了。”
魏泉说:“北门守住了。”
华璋比他矮了半个头,撑伞时略微有些吃力。魏泉被雨从头淋到尾,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着的地方,又沾了血,那水更脏了。
可华璋身上是干爽的,他站在城楼上,不会被雨淋湿。
魏泉不想自己染脏他干净的衣服。他退了一步。
华璋把伞朝着魏泉偏了些,他自己的肩头被打湿了也不顾。魏泉看不下去,又将伞往他面前推了推。
华璋问:“使君呢?使君怎么没一起来?”
闵军撤兵,魏泉是从北边赶来的,北门堵上了,吴山也该一起回来才对,可吴山呢?
魏泉沉默片刻,华璋没有出言催促。
可衣摆之下紧握的拳暴露了他的恐慌,他迫切地想得到回应。
魏泉垂眸看着这人。隔了多年他好像突然明白,傅熙州当初送给他的那个香囊规训他做的,应该就是华璋这样的人。
他其实大可不必给自己撑伞,反正他一身湿透,多淋一点也无所谓。
可华璋的伞为他撑的不是雨,他递伞而来的动作是他刻进骨中的涵养。
他越是如此,魏泉越不知如何开口。
魏泉接过华璋手中的伞,将伞面毫无保留地覆在他头顶。
他说:“吴刺史他……不在了。”
魏泉找到吴山的时候,他早已断了气,跪坐在血泊之中,身上遍是伤痕,找不到一处完好皮肉。
他就死在正对着城门的地方,还睁着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华璋忽然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夜风凛凛,吹的人直打颤。
华璋重复道:“不在了。”
魏泉陪他站在伞下,他想不出任何言语来宽慰眼前的人,或许华璋要的并不是宽慰。
沉默。沉默。沉默。有些孤寂和凄怆的清廖无声。
华璋顿了很久,抬眸看他时不似他所想的模样,华璋的眸中无奈却又平静,问他:“那,他临阵脱逃了吗?”
魏泉忙说:“没有。”他认真地看着华璋的眼睛,道:“他没有逃,他一直守着城门,半步也未曾离开。”
华璋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问:“他……痛苦吗?”
魏泉拍了拍他的肩头,那里方才被雨淋到,沾了他满手水。
魏泉撒谎了,他对华璋说:“没有。他不痛苦。”
夜风凛凛,吹得人有些发冷。
半晌后,那些无奈和落寞都化做一声极轻的笑,华璋的嗓音喑哑,说:“那就好。”
……
贺千帆倚在一棵树下假寐。
小半个时辰前,他领着没有顺利入城的那部分守军,一路逃到了东边的连山下。
两山之间,有一道逼仄狭长的过道,行军路过此处,往往要变换队形才得以通过。
守军和闵军的兵力相差悬殊,硬拼绝对是要吃亏,贺千帆只能带兵利用地形优势,吩咐守军弃马于山脚下,躲藏到了连山上。
这也只是缓兵之计,撑不了多久。
天降暴雨时,是忌讳靠近山林的,即使金承云没有搜山,他们也很难躲过雷雨的攻势。雨下的很大,就像从天降下帷幕遮住眼帘,落石从山上滚落,随时都会有被砸中的风险。
贺千帆胳膊的伤口很深,他用从衣服上扯下的一块料子粗略包扎住了,却仍在向外渗血。
守军缩头缩尾,转着眼珠往天上看,哭丧着脸。见贺千帆眉目舒展靠在树桩下合眼休憩,问:“不是。将军,您这都能睡的着?”
若是被金承云的人找着了,不过是拼杀一场。但若是点儿背被不知那一道雷选中,只怕是要被劈成碳。
就这种险境,换成谁都是一副提心吊胆,他们的将军倒是独特,居然在睡觉。好像一点也不惧怕。
贺千帆说:“在哪都是睡,有什么区别。”
守军说:“您还真是看得开……”
这心态不是一般的好。
贺千帆倒也不是什么豁达,只是衡量得失的点总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奇特。
“闵军也好雷也罢,都到这儿了,看得开看不开的,该发生的也一样会发生,又不会改变什么。左右都是如此,不会再有更差的结果了。有这时间不如稍作休整,若是真和那厮……”
贺千帆猛的一顿,改口道:“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对上,还能攒些力气与他对抗,说不定还能得胜回城。”
“况且,”他睁开眼,看着周围守军,说:“我又不是真的睡觉。”
贺千帆再不挑,也还没放松到这种程度,雨水冲刷伤处,他还是有些疼的。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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