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四周的墙壁上布满陈年遗留下的斑驳血渍,庭北扮相的士兵手脚尽缚,被绑在木架上。此为厥离混入庭北军中的细作,跟随蓝咎一同转运粮草,被捉拿后单独关押在这间牢房内。
他上了刑,满身血红,面上却笑得疯癫:“哈哈哈蓝咎愚夫,竟将王的哄骗之词信以为真,大周有臣如此,离亡也不晚了哈哈哈!”
蓝咎一介文人,钟盈轻而易举将其制服,单手擒在他肩膀,稍加用力,便无法动弹。夏黎书倚靠墙壁,她三人站在狱外暗处,将牢内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夏黎书说:“怎么样,现在知道自己是被骗了吧。他们和你做了什么约定?”
蓝咎追悔:“自去年秋,庭北收到的粮草锐减,厥离兵为南迁频繁掠夺边地,民不聊生。几月前杜涉特勤找到我,让我与厥离安插在庭北军内部的细作里应外合,盗运粮草。”
钟盈难以理解:“你答应了?”
蓝咎:“没有。后来阿史那杜涉说,若此事办成,往后不再侵扰边民。”
“糊涂!”夏黎书喝道:“厥离是什么地方,他阿史那杜涉是什么样的人?他说什么你便去信?今日事被撞破倒也算及时止损,但你可知,若这次成了,往后他只会五次三番用这个理由要挟你!
“他甚至可以威胁,若你不从,便遣人去都护府告破此事,到时你名声扫地,不顺从也不行了。一只脚上了贼船,便别想下来!”
钟盈深长地叹息:“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傻。”
蓝咎痛苦不已,掩面沉默着。
“盗窃军粮,私通厥离,你这是叛国!你要庭北如何?要都护府如何?”
蓝咎挺直腰板,定声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大都护和整个庭北无关,就请大都护上奏疏,奏明圣人,杀头还是流放,我没有任何怨言。”
“无关?”夏黎书黯然。“你是庭北的人,你有错,便是庭北有错。被有心之人知晓,此事发酵,牵及都护府都是在所难免的,你告诉我怎么上奏,奏疏里写些什么?”
蓝咎哑然。夏黎书问他:“军中可还有其余厥离细作?”
蓝咎仔仔细细思忖一番,点头:“有。可我只知其散落于军中,平日里都是他们联络我,我却不知晓他们具体名姓。”
钟盈皱眉:“这怎么办?若是不抓出这群贼人,往后势必还会再起事端。”
夏黎书定了心,看向狱内鞫问之人,道:“没事,般般自有办法。”
......
逼仄的牢房内,傅卿昭摆了张椅子坐在木架前,幽暗烛光曳曳,被绑的厥离细作目光狠戾盯紧他,却自从那张脸上看到如水般的平静淡然。
“你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一句话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傅卿昭呷了口茶,说:“我没什么要问的。”
细作一愣。眼底闪过片刻茫然:“那你想做什么?”
没得到答案。
傅卿昭在狱中坐了一个多时辰,不开口诘问,也未抬眼看他。短暂的对话过后,整间牢房又归于阒静,只余沉重的呼吸声。顶棚洇下的水滴落在地,聚成一汩水涡,滴答、滴答的像是在计着数。
内心聚起的围墙逐渐开始瓦解,分秒过后,细作面上镇定不再。他身体剧烈挣扎,铁链碰撞铮鸣,他大吼: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不怕!不怕!”
“啪”的一声。盏盖相合。
傅卿昭将茶盏递到身旁扈从手中,终于抬眸觑向那人,笑着说:“我不要你的命。”
扈从捧椟而立,他从椟中掏出一柄手掌大小的小刀,拈着刀柄在烛火中翻烤两面。
“听阿兄说,榑都暗狱中有一项独有刑罚,叫千刀万剐。用刀将人的肉一块块片下,动刑用的刀不大,伤口也不会很深,一块过后,待血流尽,再继续片另外一块。不会一击而亡,留足你时间感受蚀骨疼痛,受刑的人常常是不堪折磨,活活疼死。我还从未见过,想试一试。”
傅卿昭温好刀,走到他身前,扯开他的衣襟。操控刀面在他胸前游走:“先选何处下手呢?”
细作浑身一颤,咬紧牙关。
“就从左胸开始吧。”
说话间手起刀落,一块半拳大小,完整的皮肉被割下,血瞬间染红衣袍。细作脸色骤变,眉头紧皱,却仍坚持一言不发。
傅卿昭将那块肉丢尽椟中,用布擦净刀尖鲜血,又坐回椅上,等待他此处血停:“阿兄说,最多有人可坚持三百多刀,我今日倒要看看,是不是果真如此难挨。”
又几个时辰过后,细作左半身几乎没有好肉,胳膊可见骇人白骨。他此刻面色灰败,配上这一身挖去的血肉,已逐渐没了人样。
“血止住了,该继续了。”
傅卿昭有的是耐心耗下去。他走上前,刀尖对准右臂,正要下刀,那人突然喊道:“我说!我都说!”
刀顿了片刻,依旧落了下去:“我没什么想听的。”
细作疼得大喊出声,不再试探,直接道:
“我将庭北军中所有细作的名字和身份告诉你!”
......
傅卿昭盥去手垢,接过钟盈递来的布。钟盈看了眼扈从捧着的木椟,堆积的肉块令他有些作呕:“这东西怎么办?”
傅卿昭说:“丢出城外喂狼。”
二人走出监牢,夏黎书迎过去,问:“名单拿到了?”
傅卿昭点头,嗯了声:“统共六人,分别是中军的李......”
“——大都护!”
一人及匆匆跑来,打断谈话:“大都护!中军帐子走水了!”
不远处,果真升起一股浓烟,正是中军的方向。军中将士全力灭火,火势扑灭时,最初走水的那间帐子早已烧得不成样。从帐中抬出三具面目全非的焦尸。钟盈辨认过后,道:“人没了。”
夏黎书突然想到:“狱里那个......”
钟盈眉头一皱,立刻往狱中跑去。这边傅卿昭从小将处问了名,经核对,正是名单上的厥离细作。
一炷香后,钟盈回来,低声道:“狱里那个,刚才已经断气了。”
傅卿昭:“受刑而死?”
钟盈摇头:“腹部发青肿胀,嘴唇干裂,身上有血点。看起来像是中毒。”他沉默须臾,说:“他们是如何混入狱中?”
傅卿昭说:“当在房梁处看到老鼠的时候,说明整间屋子里,已经堆满了成百上千只老鼠了。”
“般般!”
夏黎书在中军帐外查看一番,好巧不巧地,鬼鬼祟祟一人守在火盆前焚烧信笺,被她迎面撞破,制服那人后一脚踢翻盆子,在地上踩了几脚,抢下半张烂纸,纸上还满是火烧后留下的窟窿。
“只抢下这小半张来,上面全是厥离文,你看看有没有用。”
傅卿昭接过,仔细辨别,那张纸上已无任何有用信息,只反复提到一个地点。
“甘南县。”
-
马车内。
贺千帆低着头,手里攒着几根野草,两只手绕来绕去。
傅熙州问他:“你干什么?”
“这个?”贺千帆闻言,摇了摇自己手中的草。
傅熙州点头,贺千帆笑道:“草编。以前在军营里,无事的时候经常编着玩,我会编的可多了。”
语气居然颇有几分骄傲。傅熙州有些一言难尽地觑他。
贺千帆垂眸继续做着编织的动作,两只手十分灵巧,左绕右绕的,竟真的绕出了一个模糊的形状。不过编的太草率,以至于面貌不详。
傅熙州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从哪弄的?”
“草吗?”贺千帆头也不抬,淡定接话:“哦,出门前从地上拔的。”
“......”
傅熙州不知说什么好,干脆不理他了。头靠在一旁,微微掀起一角帘子,端望起了车外。
好一会儿,傅熙州忽然感觉肩头一沉。是贺千帆拍了他一把,道:“傅熙州!”
“怎么?”他回头。
“你看——”
他转过身,与一只绿色四脚爬行物撞了个对脸。
贺千帆将手里小玩意递到他身前,傅熙州和它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问:“这是只......狐狸?”
他有些迟疑。
“聪明,”贺千帆扯动草编狐狸的尾,笑道:“像不像。”
“嗯,”傅熙州犹豫了一下,昧着良心说:“挺像的。”
虽然外形潦草,收尾编的松松垮垮,动一动还掉渣。
但——
至少还能看出那一对耳朵。贺千帆手一晃,它也跟着摇一摇,还算是挺神似的......吧。傅熙州心说。
蓦然,贺千帆将兔子塞进顾明音手中。道:“送你了。”
他抱着双臂,靠在车壁上。朗声道:“就让它代我时刻陪着你。”
傅熙州微怔,看了眼被硬塞到自己手上的那只狐狸。
“它?那你呢?”
“我当然和它一起了。”
“狐狸”身上不住掉下的草屑,沾了傅熙州一手,还有一些落在他素白长衫上,如同宣纸泼了墨点。
傅熙州乜了贺千帆一眼,捻起草狐狸,淡淡道:“谢谢你,无用的小垃圾。”
......
樊州城外的车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能见几人破衣烂衫,守着一只破碗歪倒在道路两旁。
贺千帆下了车,看向须发斑白的年迈老者,片刻后从车中取出干粮,递到他手中。
老者感激涕零,他看着马车行径的方向,问:“敢问郎君,此行是要去哪?”
贺千帆说:“西宁。但舟车劳顿,打算先在甘南县落脚休息一段时日。”
老者面色凝重,贺千帆看出他异样,问:“怎么了?”
老者思虑再三,看着手中干粮袋,叹了口气劝阻道:“郎君,你们还是不要去甘南了,去哪里都好,但......最好不要去廉州,尤其是甘南县。”
他没有缘由,贺千帆便说:“廉州是西去必经之地。”细观老者面上变化,眼中似乎藏着深深地恐慌。“此地有何不对?”
老者闭目摇头,道:“甘南县几年前出了一户做生意的严姓人家。与官府之间官商勾结,很快便在甘南立住脚。小地方天高皇帝远,他又有官府庇佑,根本无人敢违逆他,此后更是猖狂,奸淫掳掠无所不做,听说是榑都来的,和朝中那些个大相公们挂着一层关系。所以我劝郎君,这等人能不惹便不惹了,免得沾了一身泥,还是换个地方落脚吧。”
贺千帆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问:“他叫什么?”
老者答:“严承嘉。”
严承嘉。
他难以抑制地哂笑。打听了这么久,无果,没想到在此地正巧遇上。这可真是——
不是冤家,不聚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兄弟俩要在甘南县碰头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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