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行五日，终于到达甘南。
凤执望着大开的城门，说：“主子，您之前不说廉州封城吗？”
贺千帆撩开帘子看去，高立的城门下只见两名手持长矛的卫兵职守，再无他人。贺千帆叹气，退回轿内，说：“它明面上没有半点异处，白日里贸然闭合城门岂不更引人猜忌。我说封城，意思是城内百姓出不来，又没说你不能进。”
“确实有异。”南亭打量四周。自从进城后，街边两道空空，一路走来只见四五行人。“正常的城日里是这番景象吗？”
“好像......诶！看路！”
空荡大道，前方突见五人策马疾驰直冲此处，凤执慌忙扯紧辔头，调转马车侧入旁道，避免相撞。
凤执停了车，喝道：“会不会看路？”
为首之人浅绿官服，驻马停于车前，一拱手，对车内道：“车中可是武安侯和顾家郎君？”
贺千帆没有撩帘，只道：“你是何人？”
那人得到答复后立即下马，躬身见礼：“傅侯爷万福，下官是甘南县县令卫明哲，特携县尉陈武、县丞李柳等前来应接。来时冲撞侯爷车马，还望侯爷见谅。”
贺千帆说：“不妨事。卫县令有心前来，我已是知足。”
卫明哲暗自抬起些头，低垂的双眼时不时觑向马车：“敢问侯爷，此番前来是为了审查甘南城况吗？”
贺千帆笑道：“卫县令误会了。我早已被圣人撤了职，如今是闲散人一个，趁着这些日子，带内子外出散散心。只是路过甘南休整几月，便会启程离开。”
“原来如此。”卫明哲道。“下官今夜已在酒楼设宴，请侯爷和顾郎君务必赏光。”
卫明哲等候片刻，只听轿帘后传来一声轻笑，贺千帆道：“好。我们一定按时赴宴。”
......
马车渐行，身后县丞县尉等人才敢慢慢起身。
“侯爷......应该不是来彻查粮仓的吧？”
“不知。”卫明哲眼眸微眯，沉思片刻，说：“侯爷被贬职了？”
“没听说……”
卫明哲拂袖：“侯爷此程低调，若非严郎君通告，恐怕我们现下还都不知侯爷已入甘南。还是小心为妙。”
他顿了顿，低声道：“去严府找严郎君，请他今夜一同赴宴。”
卫明哲话落后，李柳却是支支吾吾，没有尽快应答。卫明哲觑他一眼，看他那样就来气：“有问题吗？”
李柳嗫嚅道：“我娘子月份大了，平日里行动不便，我想……”
卫明哲嚷道：“不差那一会子！”
-
黄昏。
贺千帆甫一出门，便在门前看到卫明哲，他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卫县令为何在这候着？”
卫明哲礼数不敢落下，先是规矩施礼，随后直起身说：“下官引侯爷和郎君前往酒宴。”
凤执放下马车凳，贺千帆扶着傅熙州稳步上了车，笑道：“路我们还是认得的。”他转眸睨着卫明哲。“卫县令真的只是引路，还是另有所意呢？”
卫明哲道：“自然只是引路。”
天已黄昏，殷红落日映在浮动的云岚上，照得天边一片焰火般艳丽通红。此时街上的人居然多了起来，两旁铺子也均支起门头。
凤执说：“真奇怪，白天没人，快天黑了人倒是都出门活动了。”
贺千帆掀帘留意这条路中景象，车子转过一道弯，正巧在深处夹巷中瞥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马车行驶不停，只一会儿便走远不见。卫明哲就骑马跟在车侧，他没闹出太大动静，放下帘子坐回轿中去了。
下一瞬，卫明哲面色平静地回头，盯了一眼那个巷子。
-
酒过三巡，席中有人已略有些醉意。此时，有一道身影缓缓步入雅间。
“不好意思，嘉来迟了。”
贺千帆手中酒盏一顿，回头看去。
只见一人身着鸦青色大氅，乌发如墨，未束发髻，额间一条素色抹额。他眉目疏朗，薄唇勾出笑来，平添几分温和之气。
卫明哲起身招呼他道：“快快入席。”随后他转身对贺千帆道：“侯爷，这位小严郎君，严承嘉。”
严承嘉走进席间，拈起一杯酒朝他敬去：“侯爷。”
贺千帆咂了口酒。严承嘉，倒是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贺千帆与他对盏，严承嘉淡笑饮下。贺千帆静看他吃完这盏，自己的酒却没有动。
卫明哲眉心一皱。以为他心有不满。
严承嘉却不疾不徐，目光落在他手上。凑近一步道：“侯爷不饮，可是怨嘉来迟，打断了侯爷的酒兴？”
贺千帆一根手指抵住他欲贴近的身体，好笑道：“严承嘉。你不记得我了？”
严承嘉微愣，脸上有些茫然：“侯爷是......？”
凤执怒目切齿，走上前去将自己的手掌伸向他面前。上面的疤痕正是拜他所赐：“你还装作不认得？”
严承嘉一脸无辜弯下腰细细端详凤执的手掌，伸出手指触摸上那道凸起的丑陋伤疤，凤执没料到如此，陡然一颤，缩回手去。
严承嘉突然扬起手中的扇子，掩唇笑地身子前仰后合，他指了指凤执，随之看向贺千帆：“武安侯是你啊。傅......那个从大草原来的小儿，傅、傅熙州？”他的扇骨点了几下凤执的肩膀，笑意不减：“你这个忠心的跟班叫什么小凤儿来着？”
“你！”
凤执气不过，欲上前的身子被贺千帆拦住，也笑着应答道：“凤执。”
“对，小凤执。”严承嘉落座，一手撑着脸昂头看他，用略带嫌弃地语气道：“你的手留疤了？好丑。”
卫明哲惊讶道：“你们认得？”
贺千帆轻描淡写道：“算是故交。”
卫明哲忙道：“早听闻严郎君是从榑都迁来小地，不想却还同侯爷认识，今日我也算是线头落针眼——赶巧了。竟无意将二位凑在一起，‘他乡遇故知’，此等喜事，当再饮一大樽！”
贺千帆说：“改日我必定会登门拜访从善。与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过往种种。”
严承嘉摇扇：“我倒是很期待。”他看向一旁的傅熙州，说：“这是顾家那个病秧子？他居然能活这么大？从前那样子，我以为他活不过二十呢。”
贺千帆哼了声，说：“内子身子好得很，就不劳挂念了。”
“你们成亲了？”严承嘉耸肩，“不怎么般配。”
席间余下几人皆面带窘色，停箸未敢吭声，场面有些尴尬，一片沉默中，唯有严承嘉一人不毫在意地用膳，耳边还能听得到他齿间相碰出的咀嚼声。
半晌后，还是傅熙州先开了口，道：“从善的性子还真的和从前一样。”
他语气平缓，没有愠意。卫明哲也松了口气，赔笑道：“严郎君一向如此，嘴毒了些，但心不坏。是我们县的大善人，经常出资赈恤乡民，还为甘南县修学堂，办义学，助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习字。”
“哦？是吗？”贺千帆说。
这倒是和他听到的相差甚大。
“自然是真，甘南县能有如今景象，都得感谢严郎君的出力。”
……
几个时辰间，席上恭维之话不断，卫明哲旁敲侧击引贺千帆随贺千帆去正仓视察一番，他便也没拒绝，应下了。
片刻后，他习惯性看向傅熙州，见他一脸倦容，略有些痛苦地拧起眉。傅熙州手肘撑在扶椅上，支着前额，朝贺千帆所在的一边斜了斜。有些坐不住了。
“傅熙州？”贺千帆低声道。
傅熙州眸光涣散，一时间只感到眼前阵阵发黑，看不真切。他神色空洞地盯着贺千帆看了几瞬，方才缓过来些，忙轻轻朝他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倦了？”
“嗯。”傅熙州靠在他肩头闷声应道。席间珍馐佳酿，丝毫也提不起兴致。
顾明音的这具身子虚弱于常人，如今久病难愈，今夜坐了许久，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今夜就先到这吧，诸位请继续宴饮，我却是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贺千帆起身对众人道。
卫明哲等人追起相送，被他劝住，掌心在他肩头处重重落下：“卫县令客气，回去的路我还是认得的。”
卫明哲面上一热，被戳中心中所想，讪讪落回座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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