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
两个做工精湛的小软垫摆在座子上。就安放在傅熙州时常坐着的那一方。是南亭特意准备的，动了许多心思，只为他能在行车途中坐得舒服些。
南亭确是个可托付的。再看眼前这个——
贺千帆瞥向帘外赶车的凤执。那人傻兮兮的回看他，呆模呆样的，根本摸不准主子意图。
他无话可说。凤执却不同，憋着气，攒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那个严承嘉就是故意要让主子您出丑，还装作不认得，穿戴得人摸人样，以为他是变了性。我呸，笑得前仰后合那才是他原本的嘴角。”
贺千帆将傅熙州稳稳当当放下来，傅熙州此刻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窝在他怀里。贺千帆只好一边撑着他，一边仔细地将软垫垫在他身后。
“那怎么办？我找个麻袋把他套起来，你我加上南亭，咱三个打他一顿出出气如何。”
凤执说：“那敢情好，我求之不得。”
马车缓缓驶动。他惯知车里有位金贵的主子，身子骨不爽利，不用贺千帆交代，便放慢了行驶的速度。
行了许久，车中竟安静一片，贺千帆靠在一旁撩开帘子，钳口不言扫着车外景象。倒也无几分用心，只眼直勾勾盯着过眼街景。
忽然，余光里一抹绿色，定定映入眼帘。
他转过头，看到了一只用草编成的狐狸。竟与他先前递给傅熙州，逗他开心的那小玩意一模一样。
不，算不得一模一样。这只“狐狸”比他编的那只精致不少。
贺千帆望向递出这个小玩意的“始作俑者”。
傅熙州手拈着狐狸，学他此前的样子，赧然地咳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开口道：“让它帮我勘探一下，侯爷怎么了。”
贺千帆一挑眉，搭眼看向那名“斥候兵”。傅熙州，这是在哄他？
贺千帆抱着双臂，倚在一侧。好笑地问：“那它探到了吗？”
傅熙州小声道：“探到了。它说你生气了。”顿了顿，他收回了手，又问：“你气什么？这顿酒没吃爽？”
贺千帆配合道：“我生气？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傅熙州晃了晃手中的狐狸：“看来猜错了。”
贺千帆拍了拍傅他苍白的脸颊，说：“这斥候探的不对。不准确。”
傅熙州转过脸去，真切地吐出一句：
“再探再报。”
“怎么样，它都告诉你什么了？”
傅熙州垂眸，语有不满地怨怼：“烂斥候。”
贺千帆笑了一声，主动求好道：“傅侯爷不必再探，敌军主帅自来投降，把一切机密系数奉上。”
傅熙州默默凝他，自等他主动挑明。
贺千帆喟然一叹。须臾，他抬眼。傅熙州也在看他，两道眸光交织在一起，目光灼灼，燎的人想躲。
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唯恐隔墙有耳：“那天席玉提到严承嘉，你明明心中有火，却不肯告诉我，那旧事是我从凤执口中套出。你不告诉我，是怕我乱来，重蹈你旧日覆辙？”
沉默半晌，傅熙州才慢慢摇头。
他那道清冽的声音响起。在贺千帆耳边轻声说了句：“你会处理好这一切，会比我，做得更好。”
贺千帆懵了一下。俄顷，笑着指傅熙州手中的狐狸，问：“这是哪儿来的？”
傅熙州也看过去，墨睫跟随眼眸眨动，道：“酒楼门口捡的。”
贺千帆：“你也会编这个？”
顾明音摇头道：“不会。”
贺千帆说：“那你很有天赋。”
傅熙州挑衅地哼了一声。道：“这么简单，看一遍就会了。”
贺千帆挪了个座：“你刚才还说我可以做得比你好。——这是给我的吗？”
傅熙州变卦了，头抵在车侧：“不是。”
贺千帆当即更笃定了，伸手去夺：“君子讲究礼尚往来。”
但那也只是装装样子逗人，但凡傅熙州真的不想给，他都不可能拿到手。
一番交缠，那草编狐狸轻而易举落入他手。别说傅熙州手握得紧不紧了，他根本就是没握。那狐狸虚摆在他手里，贺千帆一抽，便可夺去。
狐狸小件到手，他仔细端详，左右翻看，品评了句：“确实比我编得好。”
至少看得出是狐狸。
“我得好好收着。”
贺千帆想起他的那只狐狸，在车内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它的踪影，遂问：“我给你的那只呢？”
傅熙州神色恹恹：“丢了。”
贺千帆唇角微撇，不信，却也不多说。
马车行到之处，窗外叫卖声、人声喧哗，傅熙州倚窗看了几眼：“看来杜林所言非虚，廉州、甘南县确实有问题。”
“我们刚来时连个人影都看不着，现在倒像个不夜城。”贺千帆翘着腿，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闭目养神。“难为他们这样演，若我们在这停留个一二月，岂不增添他们负担。”
傅熙州回头：“卫明哲还恳切地邀你去视察他的假粮仓。”
“他怕我是来暗查，偷混入正仓打他个措手不及，不如先发制人。若我真领了皇命，看到满仓也无话可说，若没领，到时他再被状告，还能拉我做证人。”
傅熙州掩唇咳了几声，问：“那你是来暗查的吗？”
贺千帆睁眼，看向他时眼中多了几许玩味的笑意：“当然不了。我不是来陪你寻医问药的吗？”
傅熙州别有深意地哦了声，没多说。
他放下翘起的腿，侧过身反问：“那你是来暗查的吗？”
傅熙州直视不躲，目光极尽诚恳：“当然也不是。我连官职都没有。”
贺千帆说：“巧了，我现在也是无官一身轻。”
二人意味深长交换一眼后，都不再追问。
半晌后，贺千帆又说：“听说熹平朝时，廉州就不怎么太平。熹平帝确实曾派过暗探来查，只不过没多久熹平帝便病逝了，姜翎之乱后，也没再有人关心此事。”
“你觉得暗探还在廉州？”
“不知道啊，”贺千帆随意地耸肩，像是只讲个故事。“这名暗探直接上呈密报与熹平帝，中间并不过人，熹平帝驾崩后，谁还能够得到他？这个人是谁，还在不在廉州，估计只有熹平帝知道了。”
他摆弄手中的小玩意，忽然想到别的，便来了兴致。问傅熙州：“我携手下将士投入侯爷麾下，侯爷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啊？”
傅熙州了完心思，横在身体里的那根弦就已断了一半，此刻已是昏昏欲睡。听到贺千帆说话，强撑着半睁开眼，道：“叛军之将，留有何用？拉出去阉了。”
贺千帆双股随之夹紧，如感身下一凉：“你......”
凤执从帘外探进头来，折着脖颈倒头而视，一脸揶揄：“顾郎君，您是不是想说，斩了？”
贺千帆瞪了他一眼。嗔他爱看热闹的毛病该打，居然逗他头上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滚！”
傅熙州半阖着眼，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斩了太严重。”
贺千帆无奈：“那我多谢你慷慨。”
凤执同情地看了眼贺千帆的□□。发出连声啧叹。
贺千帆抬腿便给了他一脚，给他踹出车厢。
傅熙州是真的很困，只一会儿功夫，眼看他就要睡着。他身体靠在软垫上，头却无所支撑，随着汹涌来袭的困意往前倒去，一点一点的，那颈子便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折着。
贺千帆朝中间挪了半寸，随后瞟了眼软垫：“这个软垫舒服吗？”
傅熙州意识昏沉：“嗯......”
贺千帆抿唇：“特别舒服？”
傅熙州不满被吵，又被抓着一通乱问，当即蹙起了眉，不悦地道：“嗯。”
“我看不怎么样。”贺千帆沉默片刻，说：“是这个软枕舒服，还是在侯府那次舒服？”
一阵寂静，傅熙州没有搭话。贺千帆摆手：“算了，舒服就行。”
贺千帆支颐趴在轿帘边。须臾，他倏然感觉到腰间被人抚上，紧接着，傅熙州整个人都朝他靠了过来，将头贴在他的心口处。整个人忽然之间倚在他怀中。
贺千帆心安理得将双手缓缓落下，笑着收紧手臂，反揽住他。
低弱的声线如贴耳传来：“侯府，更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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