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道君离去之后，阿狸颇花费了些时间，才将那一沓册子写完。轮回殿司职的神君，早已候在“炼室”之外。阿狸推门而出，神君便领着他，一路穿越瀑布般的紫藤花海，来到成年仪式的举行之所。
约有三层楼宇高的巨大铜钟，置于场地正中。已有小仙君到场，三三俩俩的，各自交友闲谈。阿狸不曾上前，只寻了个僻静的角落闭目养神。未料才坐下片刻，便有仙君靠近，对方颇为热情洋溢地招呼道：“这位仙君，你看起来好生面善！不如我们做个朋友？”
“……”阿狸自定居神都以来，还是首次听闻此言。他未料自己坐得如此之偏，竟还有人注意到他。此时睁开双目看去，便见到一袭白衣。对方不见任何遮掩地竖着一双犬耳，身后还有一蓬毛绒绒的白色尾巴。纵观整个神都，以人形之态还半露原形的，唯有犬族。
——犬族通常十分热情好客，但这位小仙君，也未免好客过头了一些。
“你怎么不说话，我吓到你了？不要怕，我是好人。”犬族小仙君十分自然地，直接在阿狸身边坐下，“唉，你这造型，很别致啊！白衣，额玉，跟传说中的同涂君，简直一模一样了。你是同涂君的崇拜者？”
阿狸：“……”
阿狸仔细端详着面前莽撞的小仙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犬族小仙君道：“忘了介绍。我是绪风，你叫甚么？”
阿狸这回开了口：“阿狸。”
绪风道：“我总觉得你面善，很像我在凡间渡劫时的好友——对了，我在凡间，名叫柳无学。”
阿狸：“……方无意。”
犬族小仙君激动万分：“果然是你！你跟你在凡间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一模一样！”
绪风身后的尾巴也跟着欢快地摇起来。
对此，阿狸不由多看了一眼，绪风见状，便道：“你看我尾巴，是想摸吗？不必客气，如果想摸，你就摸罢，毕竟我们是好友。”
“……不用。”阿狸看对方十分热情的，似乎想把尾巴强行塞过来，便转移话题说道，“倒想问你，人间后来如何了？”
此问一出，绪风的动作立刻一顿。
阿狸道：“我死得早，不能亲见。”
犬族小仙君的尾巴不摇了，提及人间之事，他耳朵也微微耷拉下来：“或许死得早，反而是件幸事。人间后来一团糟，简直没救。”
阿狸：“是么？”
“你——我是说，你在凡间渡劫死后，方无非砍下了你的脑袋。”绪风道，“本来我想动手，毕竟此事对她来说，着实残酷，可她不要我替她做。之后，她就跟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觉得她很可怕，有时为达目的，好像甚么都做得出来。我因此与她产生分歧，不信任她……结果，这点被欲无厌利用了，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但幸好，还有师无我师兄。”
阿狸：“师无我？”
绪风这段描述，因为出现“师无我”的名字，而变得格外可疑。或许，只有轮回殿才真正知晓，师无我在这些事里，究竟起到了何等作用。
“不错，正是师兄。”这位犬族的小仙君，却显而易见的，相当信任他在人间的那位神言宗师兄，不过话说至此，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你知道么，欲无厌在人间，大肆豢养不生不死的畸目人。”
阿狸对此有所预料，所以只微微颔首。
绪风道：“她让他们顺着通天塔向上爬——是想让他们一直爬到尽头。”
阿狸抬目。
绪风又道：“倘若天上真的有神——她说，她要将他们屠尽！哪怕杀不死，也要拖着他们入人间共沉沦。”
通天塔的尽头有甚么？是神都，是轮回殿。
阿狸问：“通天塔后来折了？”
绪风道：“是的。你听人说啦？”
难怪阿狸凡胎死去后，他在回至神界的金色通道中，感知到了奇怪震颤。原来如此。
绪风耳朵重新竖起：“有一件事，你发现没有？”
阿狸：“何事？”
“你在凡间的名字，叫方无意，我的叫柳无学。名字格式很一致啊！”绪风兴奋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到凡间历劫的仙君，这次都是姓名中间带有‘无’的？”
阿狸配合着，淡淡道：“是有可能。”
“那欲无厌，也可能是仙君渡劫了？” 绪风回想起人间的欲无厌，印象最深的便是对方浴血狂笑的癫狂模样，至今回想起来，还是会后背发冷，鸡皮疙瘩起来，“我想那位仙君，渡劫恢复记忆后，一定心情很复杂。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我看了一圈，没见着像她的。”
阿狸道：“凡间模样，极可能与神界千差万别。”
绪风立刻道：“但你就和在人间时，别无二致！”
阿狸还未说话，便听得一阵骚动声。只见远远的，有几名身着蓝白相间衣裳的仙君，结伴同行而来。这些人皆着宽袍，隐约可见其衣上华丽却低调的坠饰珠宝，俱与衣裳同色，唯有在天光之下，微微闪着光亮，华贵雅致，耀耀夺目。
他们所有人，皆是高眉深目的长相，耳侧有明显的银色鱼鳍，更特别的是，他们手上，不同人各自握着迥异的花枝。有人握着桃花，有人握着梨花，有人握着海棠……唯有正中间那名女仙君，不曾握任何东西——这正是被称作“东壁明珠”的鳞族九公主。
说起来，当初，终于找回弟弟的长谣上神，允诺要陪阿狸周游神都，问阿狸想去何方，阿狸最先点名鳞族封地。长谣上神又问阿狸最想去封地体验甚么，阿狸便说想看“兰汤花会”。
其实想看“兰汤花会”很正常，这毕竟是“神都四景”之一。鳞族封地以“温泉”出名，鳞族之人酷爱繁花，十年一度，便会举办大典，届时花车游街，美不胜收，热闹非凡。或许长谣上神是想与弟弟多说几句话，所多问了阿狸一句：“为何？”
彼时阿狸想了想，说：“听起来好吃。”
长谣上神：“……”
“兰汤”即是“温泉”别名。温泉很容易让人在不经意间想到热汤，而鳞族则很容易让人想到美味的鱼。热汤，鱼，花瓣。这组合听起来，的确很美味。
内心挣扎许久，长谣上神沉声道：“捕食他族，是为大忌，但你——”
“哥哥。”阿狸打断长谣上神的话语，“你怎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
长谣上神：“……”
只可惜当时遇上鳞族的“东西两壁”之争，东壁皇室遭遇西壁暗杀，又逢九公主被人挟持，于是最终，那年“兰汤花会”，未能如期举行。阿狸有理由相信，自己当年已上了“东壁”皇室的“封禁名单”，毕竟在鳞族眼中，他可是险些吃了他们九公主的危险人士，故而他也很识趣的，此后未再踏入鳞族封地半步。
众所周知，鳞族之人皆生得雌雄莫辨，貌美异常，但在此之间的九公主，样貌依旧比旁人更为突出，其容色灼灼，如明珠夺目，却又华光暗敛，不会掩盖身边人的锋芒。
“那便是九公主么？不愧是‘东壁明珠’。”绪风目露赞赏之色，“果然名副其实。只是，九公主已经这样好看了，也不知羽族凤殿，会是怎样的绝世佳人。”
阿狸：“……”
绪风看着阿狸冷淡反应，奇道：“难道你不好奇么？”
阿狸说：“嗯。”
绪风愣住了。他有些不确定这个“嗯”到底代表甚么意思。究竟是不好奇，还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而匆匆应对？但对方瞧着这般冷冷冰冰的，宛若冰雪雕凿一般的模样，也着实很难让人产生“害羞”这类的情绪联想——倒不如怀疑，对方或许根本就无此类情绪在身。
“凤殿成名已久，却几乎无人见得其貌。”绪风怀疑先前那声“嗯”是自己听错了，“羽族封地并不对外开放，唯有凤殿君师能够进入。但宛若诅咒一般，每一任君师，都因为痴恋凤殿，而被赶出封地。唯一例外，便是这任凤殿的最后一任君师，那位君师大人尽职尽责，受人爱戴——只可惜最后，因着羽族内乱，死无全尸。”
“……”阿狸说，“你很了解。”
绪风道：“因为有段时间，皮影戏很流行这个。我陪我娘一起看的，我娘哭得好惨。你没看过么？”
阿狸：“没看过。”
绪风热情道：“你有空可以看看。凤殿大人抱着君师大人哭泣那段，很绝。凤唳啼血，三生梧下火海四起，朝歌台上哀歌七日，闻者无不肝肠寸断。”
……凤十七的歌声，确实能将人折磨的死去活来，倘若真的唱足七日，那么闻者“肝肠寸断”，也还挺真实的。
不过绪风后段描述的，跟原本发生的实情，差距甚大，作为君师的他，死得并不那么“正义”，所以凤十七也不可能这么哭。
绪风问：“你怎么不说话？”
阿狸道：“在想很多事情。”
忽然，铜钟之前，又是一阵骚动，只见飞羽若雪，洋洋洒洒，随后一行身着白色羽制斗篷的仙君，井然有序地款步而来。他们所有人，素纱的兜帽扯得很低，面容隐在阴影之后，神秘莫测，瞧不清模样。
现场气氛高涨，绪风兴奋起立，他不仅自己站起，还拉着阿狸一同向前了几步：“最面前那位，便是凤殿罢！”
阿狸循声看去，便瞧见羽族前首那人，衣领肩颈处所缝制的绒绒赤羽。对方身份，他登时了然。此次代替凤十七出面的，是般鸣。整个羽族，也唯有般鸣的羽衣是这般模样的。凤十七当年脱羽换毛，攒了很多绒绒。别的幼崽期怎样，阿狸不知，但凤十七着实毛量过盛，脱羽期间，经常粘人一身。
那是凤凰绒羽，自带灵力，可避水火，护佑主人，更重要的是，十分保暖。凤十七当时攒的那些绒毛，一半给了般鸣，至于另一半，自然是给了……阿狸。
彼时凤十七鬼鬼祟祟地抓着装有绒羽的袋子，前来找阿狸：“虽然说我一半给了般鸣姐姐，但其实，我私藏了更多，打算偷偷送你。”
“……”阿狸婉拒这般盛情，“倒也不必。”
毛绒绒的凤十七很是坚定地，将袋子塞进阿狸怀中：“必须的。”
阿狸推开：“不必。”
说实话，绒羽绒绒，带着股亲密无间的幼崽气息，过于私密了，阿狸不太想要。
凤十七：“不行！你得收下！”
阿狸再次推开，拒绝：“心意领了。”
“为何不收？”凤十七扑着翅，急了，“你得收啊。”
阿狸看向凤十七，目光黑阗阗的：“为何非要送我？”
被盯住的凤十七，身上绒毛炸开：“因为我喜欢你！……的为人。我们羽族有个传统，尊师爱道，就要多送绒羽的。你快收下罢，你不收，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阿狸闻言，将凤十七从肩头抓下，单手握住。
凤十七吓了一跳，整只凤凰都僵了。
阿狸淡淡道：“殿下。换羽之事，不可求急。”拨开凤十七身上一截尾羽，“你尊臀秃了，看起来很明显。十日之后，你需面众。请节制些。”
凤十七：“…………”
那天，凤十七背着他那袋从自己身上薅下来的绒毛，飞走了。并且接下来，整整有十日，都没跟阿狸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3 20:11:23~2022-01-24 10:4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径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