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听到如此诊断结果，简直哭笑不得：“怎会如此。”
裴鹤似是极度无语：“吃些消食的药，再按揉推拿一番胃部。此事急也是急不得。我药箱里正好有‘六神曲’——越姐姐，小方午时究竟吃了多少？”
周越顿了顿，略带迟疑的，她伸手比划了一下：“便是这么一大碗罢。”
“……”裴鹤沉声道，“越姐姐，小方他平日一顿便是一碗粥都吃不干净，你让他一口气吃下那么多，可就是要他的命了。”
周越沉默了片刻，叹气道：“是我粗心大意，一时不曾想到这些细节。当时小方很喜欢那鱼的样子，我看他吃得开心，旁的事情，便也就一点都想不起来。是我不好，下次我会注意的。”
“……”裴鹤轻咳了一声，“这又不是越姐姐的错，越姐姐道什么歉。分明是小方自己不好，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跟个三岁小娃娃一样，连饭食分量都控制不了。太不像话了。”
如此说着，裴鹤小心翼翼扶住阿狸，摸出“六神曲”喂进阿狸口中。夏衣单薄，他这般将人揽着，便摸了到阿狸的衣服是如何被冷汗浸湿。药片并非靠灌水吞下肚，而是靠含着。裴鹤捏住阿狸的脸颊，正要喂入，一旁周越道：“你别这么捏他，要捏坏的。”
听闻这句话，裴鹤下意识便要呛声反驳，亏得他面前人是周越，这才令他将一句“哪至于这么娇弱”给咽了回去。
周越拍了拍裴鹤道：“我来。”
说罢，她自裴鹤怀中接手搂住了阿狸，而后以食指抵开阿狸的唇齿，轻轻将药送了进去。
裴鹤在旁看着相依偎的两个人，看得很不是滋味，统一心里感受就泛酸。
周越道：“你这儿可还有什么伤药？小方嘴唇咬破了。我自己用的那些不敢给他用，怕他涂完，说不得整张嘴就烂了。”
心中泛酸的裴鹤酸溜溜道：“他还真是娇贵。”
周越斜睇了裴鹤一眼：“裴鹤。”
“越姐姐，我知道的了。”裴鹤不情不愿地说道，“只是我这回出来得太匆忙，合适的伤药都没带。等我给他按压推拿完了，会去取药的。”
周越道：“也不用这样麻烦。晚些时候，我自行来你店里取便是。你将药给药童便好。”
裴鹤停了一瞬，道：“越姐姐你店里还忙，便先回去罢。小方这边，我来照顾。”
“那你替他按揉肚子的时候，力道轻一些。” 周越想了想，道，“小方身上容易留印子。你方才这般捏他的脸，明日便要浮出青色指印了。很吓人的。”
裴鹤应下了，心中却是极为悲愤地想着：“为何越姐姐对这类事，如此清楚？难道平日里经常捏小方？”他这般一思量，便自个儿先呆愣住了，因为觉得如此画面实在不成体统，到底得干什么会经常有此接触？而后又想，不是——越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断然不至如此。
周越离去后，裴鹤盯着阿狸那张脸，颇为不忿。他伸手将阿狸面上乱发理了理，如此苍白的脸色，只有唇上血色鲜明，殷殷点点。说来也有些奇怪，旁人若是双唇点缀了血色，必会显出一两分的诡艳来，偏偏怀里这个，冰雪之质未变，只彰显出苦楚痛色，像白璧有瑕，平白沾了血污，叫人惋惜。
裴鹤再多看两眼，实在也无法再生出什么气。他解开阿狸身上衣服，入目雪缎一色的肌肤，几乎比那白色里衣都还要白上一分。自第一次见面，裴鹤印象中的小方就一直穿着白色的衣服。他当时心里冷嗤，一个做长工的，整日穿件白衣，易脏还像奔丧，显得格外晦气且不知所谓。但如果平心而论，仅从外观来讲，白衣确实很衬小方，甚至，或许这世上也没有其他颜色比之更适合小方了。
手掌心下移，裴鹤的手，贴住了对方的腹部。那被他抚过的寸寸肌肤，温温凉凉的，比他掌心温度要低许多，像被人以体温煨烫的绸缎。裴鹤不动声色地感到吃惊。但仔细想一想，好像这一切也没什么可吃惊的，因为小方看起来便应该是如此的，不是么？总不可能剥开衣料之后，长了一身硬朗阳刚的胸毛。裴鹤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他当然也觉得男子汉如此才算有男人味，可将此画面安放到小方身上，顿时就有种极为恐怖的荒谬之感。
话说回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小方这样被稍微用点力道掐一下，都能掐出淤痕的人，按照越姐姐的说法，竟然力大无穷……
裴鹤按揉着阿狸的肚皮，他力道用得很小心，而后他按着按着，便听见昏睡中的小方，喉间突然发出了一点模糊的气音。
他顿时有些愣怔，因为这点动静声，颇像是猫猫狗狗被摸得舒服了，会发出的声响。裴鹤家里也养了一只猫，他娘亲养的，因他娘亲的偏宠无节制，那只狸花猫被养得胖胖又憨憨。
从形象上来讲，小方同他家那只胖憨狸花猫，自然是没半点相似处，可这揉捏反应也未免太相像了。裴鹤大为惊奇，忍不住拿出平日里捏猫的手法去搓揉，结果怀里一直合着眼的小方，突然睁开眼醒了。
那黑阗阗的双目觑向裴鹤，裴鹤顿时被看得手上一停，身体一僵。正尴尬着，裴鹤双唇微启，是准备义正言辞地解释一下，自己方才那番动作，乃是极为正经的推拿手法，断没有任何戏弄意思，就听得小方念了一声：“哥哥。”
说完这句话，小方阖上眼，又窝回裴鹤腿上去了。
完全没睡醒的样子，居然是恍恍惚惚的将他当做熟人。那一下睁眼看似目光清明，实则根本没有甚至清醒，如此极具欺骗性，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将他唬到。
“是了，小方确实有个哥哥。越姐姐不也说过的么，小方是被哥哥留在店里的。”裴鹤心想，“不过他这算甚么反应？该不会是这笨蛋，以前经常吃多了，然后被他哥哥按着揉肚子罢？”
裴鹤突然好奇心攀到了极点，他很想知道小方的哥哥究竟是怎样的人。
应该会很像。大约都是如此冷玉冰雕出来的人物。但，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那样的话，长相就可能区别很大了。
裴鹤又想：“小方到底和他哥哥是怎么回事？小方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大的小孩。他家人何至于将他随便丢弃在食馆之中。看小方刚才的反应，同他哥哥也应当是很亲近的。那他哥哥怎么会如此狠心，就将他随意丢了，竟是隔了如此久都不来将人寻回。我若是有这么个弟弟，我肯定——”
想到此处，裴鹤脑中又模糊糊糊地冒出一个想法：“小方家里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变故，他哥哥带他上路是为避难投奔，然而半路上出了意外，所以……不对啊，我们虚白城能有谁跟小方有仇有怨？这些时日，也没听说有类似的变故。”
“该不会其实……小方哥哥同小方关系并不好？”裴鹤感觉自己猜到了真相，“这哥哥说不得两面三刀，其实因着家中继承权，其实一直暗暗记恨小方。毕竟也不是谁家都像我裴家这般，兄友弟恭，宅宁家和。小方这样的，看起来就很像是家主晚来得子，当眼珠子疼着养大的，所以才如今看着这般金贵。想必其母亲很得宠，但很可能只是偏房，故而一定是被大房视作眼中钉。”
“前段时间，肯定是小方的老父亲去世，说不定小方的母亲也跟随去世了，只留下小方一个人，于是大房决定加以报复……但要折腾一个不过是力气大点的小公子，有很多办法，偏偏小方家他们没有去用，只是将人丢在路边。可见那个哥哥对小方也不是完全没有兄弟情，只是被对父亲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所以才会做出这番事情来的。”
“曾经被家主视作金玉明珠的儿子，如今却被随意投弃街边——这是哥哥对父亲的报复。可是，在这其中，小方又何曾做错过什么……”
裴鹤越想越是心情激荡，已是在脑中将一出宅院唱戏大剧给补充生动形象，人物栩栩如生。这当中饱含要素过多，什么家庭伦理，父子辈的爱恨情仇，兄弟间孝义无法两全的意难平……
阿狸醒来时，便见着裴鹤用一种充满了和善之意与怜爱之情的目光，看着他。
按了按额角，阿狸蹙眉问道：“我是吃坏了肚子？”
裴鹤还是在用那慈爱的目光看着阿狸，回道：“那倒也没有，你只是吃得太多。”
阿狸：“……”
凡人的壳子，着实脆弱，竟是如此也能伤着，甚至最后还活活疼晕过去。这对阿狸来说，也是相当新奇的一次体验了——不止是这个，此番历劫，还真是“物超所值”，过往一千年在神界从未体验过的事，阿狸竟然都在凡间体验了遍。
“你刚起来，一定口干，便喝点水罢。”裴鹤相当贴心地为阿狸倒了杯水，扶着阿狸喝下，而他看阿狸的目光，还是如此“慈爱”。
阿狸不禁皱眉。
裴鹤问：“怎么，哪里不舒服？”
阿狸道：“我昏过去的期间，发生什么事情了？”
裴鹤反而觉得阿狸问这问题，问得很奇怪。他道：“没什么事情啊。”
阿狸道：“……你看起来有些怪。”
一脸“慈爱”的裴鹤，脸上挂着那“慈爱”表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他这时注意到阿狸额上又有冷汗落下，便取了一旁的巾帕，替阿狸擦脸。
阿狸按住裴鹤的手：“不必。我自己来。”
裴鹤倒是很坚持。正因为他很坚持，所以阿狸略略展现出抗拒过后，也就随便他去了。
擦着擦着，裴鹤突然出声问道：“小方，你哥哥呢？”
阿狸听了这个提问，依旧如往常那般，未有答复。
裴鹤手上擦汗的动作停下，他盯着阿狸的眼睛，郑重道：“小方，你哥哥不要你，你别伤心。以后，我就是你大哥。”
阿狸：“……？”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狸：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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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我这边没存稿啦，请两天假！周四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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