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并无那等爱结交兄弟姐妹的喜好，他听裴鹤如此叙说，是冷淡拒绝道：“不用如此。”
裴鹤被拒，也不生气。他觉得阿狸定还是念旧惦着哥哥，所以才会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故而也不做强求，转而慈爱地岔开话题问道：“小方，你原本是哪里人？”
阿狸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不答，裴鹤就一直缠着他问他。阿狸觉得很是麻烦，所以想了想，给出了个回答：“我以前是在天祝城。”
此话倒也算真话。他这身缺了魂魄的凡胎壳子，自出生后没多久，就被接到天祝城神言宗，以药棺聚魂将养着，如此，确实说得上是“一直以来居住在天祝城”。
而裴小少爷听到“天祝城”三字，当下心中颇有点果然如此的感觉，又暗忖着：“天祝城不愧是‘三圣之首’，还真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似他这般心中所想，口中倒是不提，只问道：“那你之后可还打算回天祝城？”
阿狸道：“不回了。”
裴鹤暗想，果然是被“哥哥”伤到了，不想回那等伤心地。他很是欣慰道：“不回去也好。可你以后打算如何？”
阿狸：“……”
裴鹤见阿狸不语，便说道：“你总不能这样一直住在越姐姐家吧？”
阿狸仔细观察了一下裴鹤的表情，一时也不是很明白裴鹤到底想要说什么事，于是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裴鹤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劝说道：“短期倒还好，长期以往，总不是办法。你现在还是半大少年，等你再大点，还住越姐姐家，别人可就要说闲话了。”
阿狸：“……所以？”
裴小少爷满脸慈爱地微笑着，并用那慈爱的目光看着阿狸道：“你要不要来我家医馆？”
阿狸：“……”
阿狸知道裴鹤对周越是有几分情愫。那份少年情感，因着不知名的外因，便似抛入水中的铜币，沉入池底，但阳光一照，就又会随着水波纹路折出粼粼闪烁的光纹来，叫人不可忽视。
想来是裴鹤觉得他与周越走得太近，又劝说不了周越那边，于是就打算从他这儿下手，难怪这般古怪的慈爱模样，强装出来的确实不大自然——但阿狸目前并无离开周家的打算。
阿狸略一思忖，回道：“我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考虑，其实也只是客气场面话罢了。不过，裴鹤似乎是当了真。他一把握住阿狸的手，又露出了那微微含笑的慈爱祥和表情，然后他轻轻拍了拍阿狸的手背，说道：“你要是来我们医馆，我肯定会对你很好的。”他保证，“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我会把你当亲弟弟一样，比你哥哥原本对你的——还要好一万倍！所以，你要考虑多久？”
“……”阿狸无言以对，半晌，回道，“大可不必这样。容我再想想。”
想想，再想想。仍然只是托辞。少年人心血来潮，等过了这劲，也就烟过云散。裴小少爷经常说些莫名的怪话，阿狸习以为常，像类似如此的场面，只要岔开话题，对方注意力不在此，那么过得一会儿，便也就忘了。
阿狸抬手打开床头柜子，从里头摸出一袋药膳零嘴，放在裴鹤手里：“吃么？”
裴小少爷看清阿狸给他的东西，脸上慈爱的表情顿时一僵，他嘴角抽了抽：“这不是我之前专门做了给你的吗？你这‘借花献神’，也未免太敷衍了些……”
阿狸将取了一块直接塞入裴鹤嘴中。
药膳零嘴是裴鹤做给阿狸吃的，泛着微微的苦意，他自己可不喜这味道。但都被如此塞进嘴里了，总也不好吐出来，只能咽下去。
而等到裴鹤吃完阿狸强喂给他的食物，果然如阿狸所说的那样，是忘了方才所想，便也就不再纠结于什么哥哥弟弟之类的问题了。
***
裴小少爷在阿狸醒后，待了没多久，就起身离开，说是要回医馆给阿狸寻药。
而阿狸在裴鹤离去之后，于床上又躺了一小会儿，便也起来。外头日头正晒，阿狸戴上帷帽，他拉开周家大门一步踏出，刚一转身，便听到一旁一道小小的惊呼声响起。他循声看去，目光隔着白纱与隔壁离家的三丫正对了个着。
三丫十分吃惊地仰头望着阿狸。
莫怪她如此错愕，往日她从没在白天之时见到过阿狸。因为阿狸平日里要去食馆帮忙，常常是天没亮便出门，天黑了以后才回周家。她便是有意守在周家门口，也是遇不到人的。
是以这般毫无预兆的相逢之下，三丫睁大眼睛喊道：“神官哥哥！”
阿狸见状，抬手竖起一根手指，比在了唇前的位置——是个示意“安静”的手势。
虽然帷帽白纱遮住了面容，但这个手停滞在白纱前的动作，三丫看得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她立刻单手捂住自己的嘴，用力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大声乱喊。
阿狸问道：“你哥哥在么？”
三丫闻言，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慢慢放下原本捂住嘴的手，瞟了阿狸两眼，而后怯怯地问道：“你要找我二哥，是、是因为衣服的事情吗？”
若非旧事重提，阿狸倒要忘了那丢失的里衣之事。当日井边沐浴的闹剧，他本就是未曾放在心上，只是瞅见周越颇有些为难的样子，这才留意了几分。
“不为这个。”阿狸道，“我另有一件事想问你哥哥。”
三丫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阿狸：“哦，哦。我二哥在家的，我带你去找他。”
***
李可正在房中写字，都说写字有静心去躁的功效，他却是半点没感受到练字的好处，只觉越写越烦。所以当房门被推开的动静传入耳中时，他头也不回地“啧”了一声道：“三丫，不是跟你说了，我要练字让你出去玩吗？你又进屋干什么。信不信再吵我，可就要动手教训你了啊。”
“二哥！”
听到三丫跺脚的声音，李可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好了好了，到底什么事情——”
他的话断在了口中，一张嘴随即因为吃惊而逐渐张大。那一刻，三丫见了几乎想往她二哥嘴里扔上三个鸡蛋。不过，李可很快就将嘴巴闭上，他瞪了三丫一眼，意思是“你怎么不早说”，而三丫的回应则是朝李可吐出一截舌头。
按理来说，这也应当是个俏皮的鬼脸动作，但三丫做起来却是跟俏皮彻底绝缘，甚至还像一只小吊死鬼。
阿狸将这对兄妹的互动看在眼里，他只手撩开帷帽的白纱，微微颔首道：“打扰了。”
李可结结巴巴的：“……不、不打扰不打扰。”
阿狸道：“有个问题想请教。耽误你片刻。”
李可诚惶诚恐离开椅子，站起来：“不耽误不耽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
阿狸略一沉吟，直截了当地问道：“周家和魏家，是怎样一回事？”
李可：“……”
阿狸想要知道的，便是此事。如此问题当然不好问周家人，也不能问裴小少爷。而路上随便找个人来问，也不妥。思来想去，能问的人好像只有隔壁李家的半大少年。
李可闻言怔了一怔，过了一会儿才说：“嗯……为何突然想要问这个问题？”
阿狸若有所思道：“不便说么？”
李可摇手：“哪有什么不便的。”话是这么讲，可他表情明显还是有些迟疑，“但我同你说了，你、你可不要跟越姐姐说是我讲的。”
阿狸点头道：“好。”
对于当年的事，其实李可也只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对他而言，所有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就好像突然一下子，隔壁的越姐姐就成了跟他完全不同一个世界的人。
李可斟酌了一番言辞，而后道：“你在虚白城里，也住了一段时间，大概是知道的。我们虚白城，最大的两户人家，一家姓姚，一家姓魏。早几年——大约便是五六年前吧，魏家二公子看上了周家的越姐姐。”
事情便是这样。
周家女儿越姑娘，拥有楚楚美貌，远近闻名，因此便不幸地叫那魏家二公子魏沈末看上。魏二少求娶上门，但越姑娘自幼与裴氏医馆的大公子有婚约，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是以越姑娘严辞相拒。而那魏二少遭拒之后，自是不肯轻易放弃的，终日跟随在越姑娘身后，同时驱使门下仆役想尽法子戏弄裴家大公子。如此三番两次的，终于将越姑娘惹恼了。
越姑娘虽则容貌楚楚，性格却一直以来与“柔弱可欺”无缘。周家开镖局，做的走镖生意，或许是耳濡目染，越姑娘身上也有几分江湖气。当她被魏二少，多次骚|扰逼迫之后，终于红颜大怒，当街于众目睽睽之下，掌掴了魏沈末。
也正是一巴掌，打出了后续的各种事端来。
“魏二少挨了这一巴掌，哪肯轻易罢休。第二天魏家就来人闯入周家，将越姐姐强绑走，说越姐姐敬酒不吃吃罚酒，七抬八轿地请进门还不肯，那就活该走偏门当小妾。不过这事自然是没成的。越姐姐撞墙以死明志，好在当时被人拦住，没有性命大碍。总之，到底是见了血，魏家觉得晦气，所以最后还是将越姐姐放了。
“可放人归放人，在此之后，魏家便开始处处针对周家和裴家。两家人里头，最先支撑不下去的是裴家，便这么与周家退了亲，对外是说拿了两个小辈的八字去巫观里测算了一番，发现不和。魏家因此倒是不再针对裴家，只盯着周家。”
“周家做的是镖局生意。魏家若是执意为难，实在是太简单不过。”
“那段时日，我听我爹说，周家过得很艰难……而在此之后的一次走镖途中，越姐姐的爹娘遇难，似乎很是惨烈，最后，连送回家的尸骨都不甚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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