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果恐怕连魏家也不曾想到，于是往后他们倒也没再为难周家。”
“但越姐姐爹娘走的那一趟镖，护送的东西丢失了，而那东西极为贵重，为此周家赔了好大一笔。我还记得，那会儿当铺的伙计，专门牵了头骡子上门搬运东西。”
“还好彼时城中管事的是姚家，姚家可怜越姐姐一家子，格外照顾给了一笔抚恤银子，这才算是没将人给逼死。周家拿了那笔钱，最后在城中开了个食馆，越姐姐便跟着周爷爷周奶奶，如此这般养家糊口。那么多些年下来，也无人敢上门求亲，她便一直孤身一人，裴家大公子的孩子都两三岁了……”
李可一开始说着还不觉得如何，说到后来自己都很是唏嘘。
阿狸听完这一切之后，若有所思道：“魏二少对小越怎样？”
李可不明白阿狸为何有此疑问。方才的故事述说里，不都已经讲明了？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有问必答道：“见色起意，强取豪夺，不是个好人。”
阿狸未置可否，只是得了这答案之后，从袖子里摸出两个桃子，一个给了三丫，一个给了李可。
李可颇有些受宠若惊，然后他脑子一热，冲口便问出了今日见面以来最想问的问题：“你嘴唇怎么了？”
“咬破了。”
这……
是个人不眼瞎都能得出这么个结论。问题的关键点不在于怎么破了，而在于这春李桃绽的齿印血痕——
“谁咬的？！”
阿狸冷淡地抬了抬目：“我。”
李可被那冷淡的目光盯得打了一个激灵。也是，小公子这样的，谁敢那般唐突。他刚才脑子一热，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真是满脑子的废料。李可不由在心底自己骂了自己两句。
***
阿狸若无其事地回到周家老宅，继续卧床躺着。接下来的几天里，因着他吃鱼“负伤”，后续连着几日买菜都由周越出马。其实第二日一早，阿狸便无大碍，然，周越态度十分强硬，非要让阿狸在家休息，阿狸拗不过，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夜里周越回家时，居然带来了一只小狗。
那小狗一身短短的白色毛发，不吵不闹，睁着一双黑阗阗的眼睛，被周越抱着放在了阿狸腿上。这只小狗它倒也不认生，就这么将脑袋抵在阿狸的身上，来回地摩擦，撒娇地“呜呜”了两声。
不知是不是太过幼小，连“汪汪”都不会叫，只会呜呜。
阿狸略微一顿，看看小狗，又看看周越。
周越眉眼弯弯，笑了一下：“你不摸摸它？”
阿狸看看小狗，再看看周越，最终还是伸出手，在小狗的脑袋上抚了一把。小狗被摸之后，立刻四肢一撑，摇摇摆摆地踩着阿狸的腿站起来，然后将头贴住阿狸的手，吧嗒吧嗒地舔。
“看来它很喜欢你呢。”周越道，“小方，你瞧，它长得同你像不像？”
“……”阿狸无言以对。
周越将小狗抱起来：“你看，你喜欢穿白衣服，它也正好是一身白色皮毛。你眼睛黑阗阗的，它也是眼睛又黑又深，只是比你看起来更湿漉漉，水汪汪一些。不过总体而言，还是极为相似的，对吧？”
“……”阿狸淡定地回道，“你觉得是，便是罢。”
周越将小狗重新放下来，放进阿狸怀中：“同你说笑的呢。这只小狗是孙大娘送的。孙大娘——就那个偷看你洗澡摔断牙的小孩他妈，那小孩你还有印象么？”
阿狸：“……要彻底遗忘，也不容易。”
周越道：“孙大娘家养的护院犬正好生了一窝，便由我挑一只。我寻思着家中养条狗，也是必要的。正好保护你洗澡，免得你又叫那些不知所谓‘登徒小孩’看了去。若是家中再潜入这样的‘贼子’，方方一叫，大家便有数了。”
阿狸手上摸小狗的动作一顿，抬目：“方方？”
白毛小狗立刻摇起尾巴，张开嘴吐出舌头：“呜呜。”
周越忍住笑，故作一脸认真地点头道：“不错，我已经给它想好名字了，就叫方方，如何？”
小狗这回是抬起两只前爪，搭在了阿狸的胸前，张嘴咬住阿狸垂下的一绺青丝，并在阿狸怀里蹭来蹭去。
“……”阿狸看着怀里这只似乎只会“呜呜”叫的活泼小动物，淡定地由着对方咬住自己的头发，开口道，“便叫方方吧。你开心便好。”
周越怔了一下：“你生气了？”
阿狸道：“没有。我生气会说的。”
周越：“以前——”她说了个开头，却突然打住，脸色也略微一黯。
阿狸：“甚么？”
周越弯了弯嘴角，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没甚么。只是想到以前有个人，他若是同我讲出这句话，便代表我闹得太过分，他生气了。”
阿狸道：“我不会。”
周越闻言，留下一句“我先带方方吃饭”，便抱着小白狗出得门去。阿狸看着周越离去的背影，心想，“以前有个人”，这个人，莫非指的是裴鹤裴小少爷的哥哥么？
***
小白狗在周家适应得很快，但仍旧只会“呜呜”叫。阿狸在家躺着也没什么事做，便在寻了医书翻开，闲暇之余，又或是再陪着小狗方方一起玩。如此几日过去，终于征得周越同意可以复工。
天未亮，阿狸便提着菜篮去买菜。回程路上，他又被拦住了。而那拦住他的人，依旧是徐淮。
徐淮脸色沉沉，很有几分阴郁。他生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只是平日里气质猥琐，兼之嗜好敛财，又是个收保护费的，所以被人冷嘲为“硕鼠”。但他此刻脸色沉下来，倒是平白压下了平日里那几分轻浮的猥琐气息，竟也显得有些威严。只听徐淮沉声；冷笑道：“你这小白脸还真是不要脸。上次跟老子过了那么一两招，就怕得躲到女人裙子底下去了，居然叫周越这丫头代替你来买菜，你就不嫌丢人么？”
阿狸淡淡回道：“我吃坏了肚子，在家养身。”
“养身养身——我呸！冠冕堂皇的借口倒是找了一堆。你看我信不信！”
于是阿狸回道：“你要如此想，我也没办法。”
瞧瞧这话！倒弄得仿佛是他在无理取闹一般！徐淮气得够呛：“废话少说！你今日跟不跟我去见二少？！”
阿狸想了想，问：“他在附近等我？”
徐淮冷嗤：“你想什么呢？你是什么人，难道还要二少天没亮就起来恭恭敬敬地等在路边候你？我看你是没睡醒就起来了吧！”
阿狸微微颔首：“那我便不去见他了。”
徐淮：“……什么？”
阿狸道：“依你这般说法，我去见他，菜要来不及做的。”
徐淮大喝：“找死！”
砰——
徐淮倒地不起。
这回比上次更干脆，阿狸直接上前出重手，一下就将人打晕，半点都不带那些试探拿捏的多余动作。
又过得一日，依旧如此。再一日，也是如此。第四日，仍然如此……再往后类推，“硕鼠”徐淮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被阿狸打昏了事。终于，第八日时，阿狸刚抬手将徐淮如往常那般打晕了事，便有一道鞭子带着凌厉风声，直劈虚空而来。
因是早有所感，阿狸从容地手上捏了一个诀，徒手握住鞭身。
“哦，难怪徐淮这厮拿不下你，能接下我这一鞭，你倒是有几分不错的武功嘛……”
那一鞭子来势汹汹，又急又狠，挥打在空中，带起猎猎风响，余风激荡，便是隔着面纱，也能叫阿狸面上感到些许刺痛。若非“神术”在身，不说旁人如何，但凭阿狸这身凡胎肉躯，必然是要见血皮开肉绽。
“身为男子，却戴女子帷帽。”顺着鞭身看向来人，令人十分惊奇的是，眼前出现的此人，竟是个面干如柴，瘦骨嶙峋的紫衣华服公子。他这瘦法，显然不太正常，已然是可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不，不，或许直接用“饿殍”来形容会更加生动形象，“我是不明白，周家为何要收留你那么个不三不四，不男不女的东西。”
虚白城的魏家子弟，外出之时多是身着紫衣练功服外加皮革马甲，这人却不拘于这些，只穿着魏家极为典型的紫服，身上零零碎碎地缀了许多配饰，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挂了不少，而且做工一看便是极贵。不仅如此，他明明用的是长鞭，腰侧还挂了一把短刀和形状狭长的佩剑。如此种种，配上其神色阴鸷的眉眼，总体来说，也不见有多富贵逼人，反倒像是个不甘不愿亡故的饿死鬼，裹了全部精细家当在身上，下一瞬便要大葬出殡了一般。
“魏二少？”
这出殡饿死鬼般的华服公子，顿时冷笑一声：“不然呢？”
阿狸提着小菜问：“找我何事？”
对面饿殍般的魏二少听得如此问话，吊着眼斜斜看向阿狸：“怎么，难道不是你非要见我？”
嗯，这话讲的，颇有点“贼喊捉贼”的意思。
阿狸也不见任何情绪波动，他放开握住的鞭子，将另一只手中菜篮子提高了些许，示意道：“你不说，我就先走了。鱼搁得太久，要不新鲜的。”
魏沈末：“……”
只见菜篮正中一口大碗，清水微澜，里头正游着一条红鳞的锦鲤。
魏沈末脸色一沉，这般天未明的境况之下，配着他的饿殍面孔，若是徐淮爬起来于旁侧再撒两把冥币之前，这画面可当真是鬼气森森，令人“动容”。魏沈末以鞭指着阿狸道：“你羞辱我？”
阿狸道：“没有。”
魏沈末冷哼一声，倒也没在这问题上再多做纠缠。只见他手伸入怀中，从中摸出一沓纸来，当头砸向阿狸，可正巧此时一阵晨风吹过，吹得那叠纸张飘飘扬扬，如大张方形冥币。
阿狸看了一眼飘散的纸张，不为所动——他这不为所动的理由很充分，第一是那纸不知何用，没有理由非得去捡，第二是那纸也没打到他身上，没有理由非躲不可。
魏二公子见状一愣，他嘴线抿成平直一道，而后怒气冲冲地弯腰将吹散的纸张捡起来。倘若“硕鼠”徐淮还醒着，那此等差事当然是不必他亲力亲为，但徐淮被阿狸打昏了，所以魏二少只得纡尊降贵，亲自去捡。可怜他一水儿的贵物赘身，弯腰弯得极为辛苦，尤其他还生得这般像饿殍，更是一副马上就要倒地饿昏厥过去的模样。
阿狸想了想，放下菜篮子帮魏二公子拾掇那些散落一地的纸。
魏二少毕竟是习武之人，虽然看着“柔弱”得马上就要饿死过去，但实际也不至于这么娇弱。他侧头目光阴鸷地盯住阿狸：“你不认得这是什么吗？”
阿狸将纸捡起来放进魏二少怀里，不甚在在意地回道：“不认得。”
魏二少蓦然拔高音量：“这是银票！”
阿狸淡然回道：“嗯。”
魏二少：“银票能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阿狸确实不知，所以问：“能做什么？”
魏二少被气到笑：“你是哪儿来的乡巴佬！银票当然是用来换钱的，换大笔的钱！”
阿狸闻言，于是想了想，说：“那你收好，不要乱丢了。”
魏二少被气得几乎内伤吐血，他恶狠狠地一把将那一沓银票拍进阿狸怀中：“臭乡巴佬！这是小爷我赏给你的！”
阿狸低头看着银票，将其拿捏住了：“为何？”
魏二少面目狰狞地咆哮道：“拿上钱，给我滚！滚出周家，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在周越面前晃荡！”
作者有话要说： 恶婆婆（不是）魏二少：给你一个亿（并没有），离开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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