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看了看银票，又看看魏二少。那魏二少的一声咆哮，确乎是咆哮得有些狠了，他这饿殍般的身躯似乎吃不消，所以过后便喘着大气直咳嗽，一副马上就要咳到魂魄离体，飞升去往不知名的巫观仙洞一般。
“我不要这个钱。”阿狸将银票塞回魏二少怀中，“我现在没有离开周家的打算。”
此话一出，魏二少的咳嗽顿止。他抬眼盯住阿狸：“你嫌钱少？”
阿狸摇头：“跟钱没有关系。”
魏二少冷笑：“你到周家，是为财为色还是为的什么？我不管你原本打算要什么，拿了这笔钱赶紧滚蛋，这样你姑且尚可逍遥，否则——”
“否则甚么。”阿狸隔着白纱看向魏二少，“你来寻我，与周家接触这件事，你家里人，不知晓的罢。”
魏二少登时脸色大变，他直接挥手一鞭子劈向阿狸。然而也不见阿狸如何动作，就这般轻描淡写地伸手截住，而后用力一拉扯，就将魏二少整个倒拖在地上。紧接着阿狸手中鞭子一绕，紧紧缠缚住魏沈末的脖子，便如此这般倒拖着将人桎梏在了身前。
做下这一切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阿狸面不改色地掐住魏二少的脖子，冷淡道：“我听说，你魏二公子平时出门，身边随侍少说五六个。偏你此次孤身前来，也不怕出意外？”
魏二少愕然。
他对坊间的“食馆玉郎”传闻，也有所知，因此不过是将阿狸当做寻常小白脸来处理。先前初时见面，他那一鞭子试探被徒手接住了，对此魏沈末倒是没有太过诧异，只当这小白脸有些功夫在身。如今世道尚武，几乎人人都有武艺傍身，那些一点都不会的，才让人称奇。何况周越一家原是开镖局的，也许便是那时认识的别家武艺傍身子弟罢了。这很正常。可在如今见识过对方现在这粗暴的手法之后，他却是真的惊到了。
虽然他看着身体不行，但他毕竟从小练武，而且是他父亲花重金聘请巫祝前来对他单独辅导教学。有那底子在，寻常人别说是比划拳脚，单是论力气都比不过他。但眼前这小白脸，还真是古怪得叫人捉摸不透，其身形单薄，也不见得比他现在看起来要壮实多少，可手上劲儿却大得离谱，若他还算是正常人范畴内的力道，那对方简直跟只狗熊没差，当真叫人匪夷所思。
阿狸垂目道：“你明明有可供驱使的仆从，却偏叫外人徐淮来寻我。每次都是天还没亮，就在我买菜路上拦截，这并非是因我此时孤身一人上路，而是因为此刻你顾忌着的人，也都还未醒。事实上，你怕惊动了那些人，所以想提前将我安置再来问话——如此这般，千防万防，你是在顾忌你的家人。对吗？”
魏沈末心中更惊，没想到只凭这细枝末节，对方就推断出这样许多。他故作强硬地冷笑一声，斜睨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阿狸道：“你不想惊动人。我也不想。但你打不过我。”
魏沈末大怒：“放肆！”
阿狸道：“所以你走罢——还是，你想我打晕你？”
说话语气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没有起伏，可手上力道明显一紧，魏沈末顿时就被掐得有气出没气进。
***
周越将前道准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阿狸才回到食馆里来。周越随口问道：“怎么今日回来得要比平时晚许多，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小白狗方方“呜呜”一声，从周越身后欢快地跑了出来，一颠一颠的，扑住了阿狸的衣摆。
阿狸低头看了看小狗，道：“它怎么也来了？”
周越笑了一笑：“它太小了，放在家里我不放心，便带了过来。”
阿狸从菜篮里端出那盛着红鳞锦鲤的大碗。若是魏二少也在此，定会相当错愕以致瞠目结舌，因为碗里水量比之最初半分不少，也就是说，先前那般激烈动手过后，阿狸竟游刃有余到还能保证菜篮子里的水不洒半分，这根本不是甚么“力气大得宛如狗熊”可做形容的了，分明是举止鬼魅，不太像人。
便如此抬出了红锦鲤之后，阿狸道：“中午一起吃这个。”
“……”周越端详了一会儿碗中悠闲地游来游去打着转的锦鲤，又抬头去端详阿狸的脸色，发现对方神色相当平静，但黑阗阗的双目之中，隐隐似有期待之色，周越无语了片刻，“你想吃。”
阿狸点点头：“嗯。”
周越问：“为何想吃它？”
阿狸道：“它看起来好吃。”
周越哭笑不得：“这可是观赏鱼类，不好吃的。而且又是神眷之鱼，得了至上神青睐，乱吃可是要遭报应的。”
许多有关至上神的故事逸闻之中，多有锦鲤相伴出现，是以锦鲤也被称为神眷之鱼。神言宗不论是正统巫观又或是俗家子弟的办事之所，都会豢养锦鲤，区别只在于巫观和宗室所养的，俱是白锦鲤，俗家子弟养的，倒是没如此讲究，多数色泽极为斑斓复杂。
阿狸闻言，道：“当真不好吃么？”
周越觉得很好笑。敢情她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对方只听见了前半句“不好吃”，后半句的“遭报应”居然是一点都没进心里去。她道：“当真不好吃。小方，我何时骗过你？”
阿狸十分遗憾，恋恋不舍地将这尾红锦鲤给放进了后院的小池塘中。池塘水色，映着青萍天影，如今其中多了一抹红，便愈富盎然生机，比原本潜游着黑尾鱼群看着要动人得多，只可惜这尾红锦鲤，好看归好看，却是不能吃的。
周越笑道：“好吃的东西一般都长得平平无奇，像这般花哨样貌的，定然不好吃，不仅不好吃，说不定还有毒呢。”
阿狸沉思道：“凡间竟然如此。”
“甚么凡间不凡间的。”周越打趣道，“前些时日那些小孩子真把你叫傻了，叫成天上神官了不成？你快来帮我择菜，对了，先将方方抱到堂前给我爷爷奶奶去，莫叫它再进了后厨。免得届时择菜不甚，掉了方方的毛发进来，那便不美了。”
阿狸拎住小白狗，揣入怀中。方方在阿狸怀中依然“呜呜”地叫，还是不会“汪汪”。它似乎很喜欢阿狸，拿着小狗脑袋在阿狸怀中一拱一拱的，“呜呜”撒娇。
今日中午，周越又用鱼做了道菜。因着前车之鉴，阿狸并未吃多吃出什么毛病来。凡间沉沦海之名，果然不是虚传。阿狸喝着鱼汤，一边如此在心想着。他先是果然是态度太轻慢，看轻了轮回殿的布置手段。难怪有神君迷恋红尘，隔三差五便要来凡间一趟，这不是毫无道理。
阿狸在用完午饭之后，神色十分郑重地拦在周越面前。
周越见阿狸如此，心中有异，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阿狸肃然道：“这鱼要怎么做，我想学。”
周越：“……”
周越不知说何是好，竟失语了。难得见到小方对什么东西表现出明显的兴趣。小方好像一直都是那般模样，对什么都不咸不淡的。来了他们食馆，也对做菜没甚么兴趣，对他们家的调料秘方也不闻不问，偏偏今日居然问起怎么做鱼菜，那只有一个解释——看来，小方是真的很喜欢鱼。
周越松了口气，又隐约有些失落：“这不是难事。明儿我便来教你，可好？”
***
魏二少自那一次见面之后，倒是不曾再来找阿狸麻烦。阿狸乐得清静。这段时日来，并无他事发生，若要说生活上有什么变化的话，大约便是小白狗方方与他越来越亲近。虽然还是只会“呜呜”叫，但个头已经长大了不少，所以阿狸晨间去买菜之时，方方就会摇着尾巴跟着一道前去。
方方还是条小奶狗，因此上街走动时，便格外瞩目，再加上阿狸本来戴着帷帽也相当特殊化，故而两者搭配在一起，就双倍出众，各摊位的人对阿狸都有印象。有人认出方方是周家食馆的小白狗，登时奇道：“这不是方方么？”再看阿狸，一晃神，脱口而出道，“你难道就是‘食馆玉郎’？”
阿狸伸手接过菜，将钱递出，问：“‘食馆玉郎’，那是什么？”
却说是周家从来没跟阿狸提过这事，而裴鹤当初倒是想拿“食馆玉郎”的说法来挤兑阿狸的，但被阿狸打岔，所以最终也没将此事说出来。如今这“食馆玉郎”的称呼传得人尽皆知，而当事人竟然是最后一个才知晓的。
“没什么，没什么……”菜贩伸手接过阿狸的钱，打了个哈哈将此话绕开了去。关于“食馆玉郎”的传闻众多，有人说是相貌出众宛若神官下凡，也有人说是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啼哭。明明同一个人，说法却相差极大，还有人为此争论吵架的。
眼前这个话不多的少年，实在很难叫人将其与那新近被人们津津乐道的“食馆玉郎”联系起来。
伸手接钱的那一刻，菜饭看着对方的手——莹白如玉的，那是一双看起来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做什么活计的，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这个晨间来买菜的少年，一直以来就给人十分神秘的印象。白衣飘飘，行动间姿态秀逸出尘，听声音分明是年轻公子，却不知为何戴着女子帷帽。没人认识这个少年。让人格外在意的是，类此通身气质，瞧起来非富即贵，却不知为何日日要亲自提着菜篮上街买菜，委实违和得很……
如今得知眼前人便是“食馆少年”，那种违和感越发明晰。传闻里的两个说法，都有待商榷。因为不论是长得仙姿脱俗，又或者壮实惊人，都不至于遮头盖脸……说起来，粗布蒙脸，实在是怪异得像是不怀好意的要去打家劫舍，白日里行走出门，要挡脸，确乎也只有女子的帷帽比较合适。这一点倒是可以叫人理解。但为何要挡脸？这是问题关键。总不可能是被神言宗通缉的恶人，若是如此，周家也不可能收留。想来想去，倒是有一个解释说起来很合理——
那便是脸上毁了容，所以得这样遮脸行事。
说不得正是如此，因那恶形面貌被原本家人厌弃。大户人家嘛，总有许多规矩，怕是嫌晦气——如此走投无路，兜兜转转到最后被远亲周家收留。原本家世还不错又如何呢，是大户人家少爷又如何，到这般地步，也只能放下曾经的身段去干活买菜了。
听说孙家大娘家的小孩调皮，爬了周家的宅子，被吓得摔断牙。虽然那孩子后来什么都不愿多说，恐怕是被那骇人的丑貌给吓呆住了罢。
倒是可惜了这样一双手……
阿狸接过菜，掂量了一下，言道：“给多了。”
菜贩不着痕迹地同情着望着阿狸：“小郎君在我们家买了很多菜，今日这些便是送的，以后小郎君也多来我家买，给你算得便宜一些。”
阿狸不知对方心里头短短一瞬，就假想了这样多，只道：“多谢。”
“嗐，这有什么多谢的。”菜饭颇为感慨，“人啊，都有同情心。不过物伤其类罢了。”
阿狸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夸赞道：“你家的菜很水灵。”
菜贩道：“应该的应该的。我是诚心做生意的嘛。”
***
阿狸每日与小白狗结伴去买菜，此事传到了魏二少耳朵里。不知这样一件小事如何触动了魏二少那纤细敏感的神经，这家伙竟又在晨间出现，拦住了半道要去买菜的阿狸。
魏二少的脸色很不好。不，或许他的脸色就从没好过。具体讲述的话，应该是他今日的脸色格外差劲。倘若他原本还只是看着像饿殍的话，那他今日便是格外像枉死的饿殍。
“你，你怎么养狗了。”
阿狸脚边跟着小狗，手里拎着小菜，平静问道：“我为何不能养。”
“她看见狗便伤心……”魏二少喃喃，忽然目光凌厉地看向阿狸，厉声质问道，“这只狗是你非要养的，是不是？周越拗不过你，就只能答应了，是不是？”
阿狸见魏家这位饿殍公子，神色不大正常，隐隐有要发狂的迹象，便道：“你说是，那便是罢。”
魏二少狂怒：“什么叫‘你说是那便是’？！你耍我？”
阿狸道：“魏二少若无其他事，我便要走了的。”
魏二少冷冷盯着阿狸看了一会儿，出言道：“你不准养狗。”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如果有人刷到这篇文觉得还能看，千万不要因为顺手一点就去看我之前完结的文……
之前写的试验文确实很奇葩的……
我观察到我有几天旧文还有作收一起涨了，然后过了两三天又被全方位取关了……
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愣住了……
那什么……
呜呜呜别看了别看了，我知道错了，不会再犯那种恶趣味了，好想把以前的文删掉（宽面条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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