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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孤阳不生02

监察院的职能,是调停神都内各类民事纷争。在同涂君出现之前,院内的当值众人,行事有两条黄金准则:一是能动嘴时,绝不动手,二是能劝和时,绝不劝分。

所以经常能听到如此对话内容,譬如说——

“我伴侣和别的神君好上了,呜呜呜呜,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

“哎呀,这位神君大人,你可千万冷静,莫要冲动啊。活在世上,总有一时鬼迷心窍做错的时候,你总得先给对方一个机会,坐下来好好敞开心扉交谈一下,你就会发现世界如此美妙,而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我夫君他,喜欢养宠物,每天有时间出门遛宠物,也不肯坐下来陪陪我和女儿。这世间怎有如此荒谬的人。我要把他的那些宠物全杀了丢进不周池里喂鸟呜呜呜呜。”

“仙子,你这样做就不对了,会引起你夫君的逆反心理的。你为什么非要拆散他们,加入他们不好吗?”

……

同涂君来监察院之后,则是身体力行地向众人展现了,甚么叫完全背离黄金准则的样子。

譬如有神君出现感情危机。

“我与她相守百年,我以为她是爱我的,但结果她却原来一直都背着我和她前夫眉来眼去**。你知道吗,我心好痛,真的好痛。”

同涂君道:“那就离。”

“……按道理你不该劝劝我么?”

同涂君说:“不必了。浪费时间。”

“你说谁浪费时间?!再说一遍?!你这人怎么回事,会不会说话,会不会做事?简直毫无职业素养!老子要投诉你!你叫甚么名字,报上名来!”

“……”一直在旁边假装倒茶,实则是在密切偷听的“监察院”当值神君,立刻腾云驾雾飞冲上来,隔开同涂君和访事而来的神君,满头冷汗道,“两位,冷静,冷静。咳,这位大人,你有甚么话不如跟我说罢!这位是我们新入职的新人,对业务尚且还不甚熟悉呢。”

细论起来,监察院处理事件的形式,有两种。

一是在监察院内,通过面对面的约谈方式进行调停。而另一种,则是外出实地调研解决事件——往往每日都有一位神君专司“外巡”一职,这是轮值的,但通常是摆设,毕竟监察院十年一期的考核出勤率,近百年来都是零。

不过,自打桐君来了之后,众人院外出巡的频次就提高了——因为每当有人上诉,但无人出巡时,同涂君会自请领命。这让大家十分惶恐,纷纷争着阻止同涂君出门,生怕再出大事。

此前有神君的“贱宠”当街暴走伤人,闹到监察院,同涂君直接一刀将“贱宠”劈做两半,彼时血溅三尺,场面极度血腥,此事|性质恶劣,众人此后战战兢兢,再不敢让同涂君轻易出门。

可这眼下一个小仙君,居然拖着同涂君跑了出去,也不知是何原身品种,当真身轻如燕,健步如飞,整个人都快化作一道残影了。后面几个常年养老不怎么动弹的监察院神君,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等他们赶到时,就见到两位衣带飘飘,身着白色羽制斗篷的羽族神君,站在一片废墟前,背阳而立。

羽族之人,鲜少在外奔走。他们一旦出现,就显得格外抢眼。

那是羽族的族服,飘然若仙,兜帽拉得很低,神秘莫测,所有人都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唇色鲜妍的唇。

这样的着装制式,自很久之前就传下来。据说是因为羽族之人,个个样貌出众,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所以才掩面而饰。其实,他们本可用面具相掩,但如此便显得过于冰霜冷酷而不近人情了,故而退而求其次地只用斗篷兜帽。

——当然,羽族神君的样貌有没有引起纷争,这个暂且不论,可就上述兜帽说法,倒是颇引纷争。不少反羽族的神君暗中评价:“一群爱臭美的死鸟,瞎找存在感,净整些花里胡哨的,还偏要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监察院里跟跑出来的这几位神君,跑得脸色发白,此时站住了定睛一看,更是一时激动得脸色由白转青。

如此脸色发青,自然不是因为见到羽族神君,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两位神君的手中牵着一条铁锁链,那锁链延伸而去,捆着了一个人。

简朴的黑衣。

此人面上罩着一张同样朴素的面具。只见面具上,简陋地被人用笔画出了简陋的五官,也不知下笔之人究竟何意,其脸颊两腮处,莫名其妙地点了两笔堆出坨成一坨的红晕。不晓得作画人的原意如何,是否是想突出本张面具的元气活泼跟可爱,但显然它是很失败的,因为黑面红晕,让人看着只觉格外憨憨傻气。

尽管并不相熟,但朝夕相处了也有一段时日,虽说白衣彻头彻尾改成黑服,可监察院的一众人还是认了出来,眼前被锁链锁住的这位,分明就是换了身装扮的同涂君。

监察院众人:“……”

有人忽然从天而降,冲力极大,伴着“呯”的一声巨响,将地面砸出龟裂纹。

羽族的两位神君,面对一众人气势汹汹的堵截,多少有些吃惊。其中一位笑了一笑,那是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他语带调侃地开了口:“玄龟一族的易安长老,可真是排面。向来不动如山的监察院,竟然全院出动,甚至连天随子大人都露面了。”

从天而降的神君,正是监察院的院长天随子大人,这是位发如霜雪的俊美青年,着一身紫衣,宛若雪落紫玉,曾是羽林卫的一员,阿狸哥哥长谣上神的副手,但如今已退役。

霜发紫衣的青年咳嗽了一声:“你先放人,有事好商量。”

虽然话是这么说,客客气气,但监察院的人,已随指示,将此地废墟围住了,一副显而易见要动手的模样。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然后便在此时,同涂君开了口道:“我与天随子大人说几句。”

羽族的两位神君闻言,对视一眼:“请便。”

阿狸将天随子叫到废墟角落:“我想去羽族。”

天随子扶额:“你这孩子……”

阿狸道:“我有分寸。”

天随子捂住额头道:“上次出事,你也这么讲。我可不大相信你说的分寸。玄龟族的易安长老呢?”

“我来时,他们正在争执,我就放了个大招,将他们全砸晕了。”阿狸面色平静,慢慢叙述,“然后在人醒来之前,互换了衣服。长老穿着我的衣裳,在废墟里躺着。他没事。”

“……”天随子道,“你为何想去?”

阿狸道:“也许去那里,我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天随子露出牙疼的表情,踌躇了半晌,终于问道:“你知道易安长老为,同羽族之间,是怎么回事么?”

阿狸道:“易安长老是神都年纪最长的神君,他博学多志,羽族少君慕其才华,故而聘其为君师。只是易安长老惦念家人,不愿远行,羽族之人便将他强行掳走。”

天随子一撇嘴,道:“这说辞,是那糟老头子跟你讲的罢?”

阿狸:“嗯。”

天随子:“都是屁话!”

神都有仙族百家,习性各异。羽族占据神都东南一隅,封地之外,有不周河环绕。羽族有唯一至高的王,并且由王直接统管下属的子民。王为凤凰,不会真正□□上消亡,死了也会直接浴火重生变成“蛋”再重生。从古自今,羽族只有这一个凤凰。

所有的王,对外称呼都是“凤殿”。重生的次数,即是其名。当今羽族的凤殿,尚未成年。未成族王,是为少君。而根据这位凤殿涅槃重生的次数来看,他的名字,合该是“凤十七”。

据传早年有一任凤殿,其爱侣为九尾狐,两人最后同死一处,血骨交融——九尾狐具有魅惑的天生能力,这血融入凤凰蛋中,导致后来重生的凤殿,多少都有如此魅惑特质。尤以当今的凤殿少君最为明显,他自开蒙以来,已有八十七位君师来了又去。

为教导少君,自然要请人开导启学,少君师长便为君师,如此这般频繁更替,不利于继续教学,自是本不该如此,但凤殿有着魅惑特质,旁人若是跟凤殿处得久了,很容易就会……受到蛊惑,做出些格外不恰的事。

魅惑之说,当真荒谬,心在己身,意随心动,倘若心动,自然是定力不足之故——许多神君根本都不信此邪,结果都成了来时将话说得极满,去时失魂落魄之人。

而凤十七殿下的历任君师之中,便有一位玄龟族的,彼时辞离的场面闹得难看,被羽族打了一顿丢至不周河外,却始终不肯离去,竟想渡河重回羽族之地,于是淹死在了河中。因为不周河不是普通的河,它是羽族之人的送葬河,尸骨沉底,意念化河,这是条确确实实的凶煞冥河,护佑羽族千秋万代。凡擅闯者,皆为此河吞没,连尸骨也无法打捞上来。

玄龟族的易安长老得知此事之后,便将羽族上下痛批一顿,上至凤殿,下至普通族民,更陈言表示:“此任凤殿,顽劣不堪,愚弄人命,品行极恶。开蒙至今,寻八十七位君师,却弃如敝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回重生,定有错漏。不若杀之,再证涅槃,以见明君。”

关键他也不是私底下骂,而是将这话公开传音。如此言辞,当然惹怒羽族。

天随子道:“羽族抓他走,就是要叫他去做这第八十八任君师。凤殿那等魅惑之力,可不比寻常。易安长老骂得那么凶,其实心里也该清楚。他若去了,怕是晚节不保。若是不去……也由不得他,这不都羽族的神君们都逼上门来了。”

“这老人家也可以死明志,但他显然是不肯的。毕竟易安长老能活那么久,靠得是他特别怕死。”天随子叹气,“所以阿狸,你没事趟这浑水做甚?”

阿狸漫不经心道:“那我更该去了。”

天随子没想到自己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听到这么个回答,不由愣住:“啊?”

阿狸淡淡道:“所谓魅惑,对我无效。寻常人抵御不了,但我可以。”

“……”天随子头痛欲裂,“这样啊……你就那么想去羽族?戴着这么可笑的面具,假扮成一个老头子也要去?”

阿狸道:“一箭三雕,这样一个选择,三方都很满意,这不就是你常说的皆大欢喜?”

对于阿狸在眼下给他展示的成语活学活用,他根本高兴不起来。天随子抓住阿狸的肩膀,一通猛摇:“你跑到羽族去,那我怎么跟你哥交代啊!”

阿狸道:“哥哥会同意的。”

事件的最终,阿狸还是顶替了易安上神,以玄龟族长老的身份,成为了现任凤殿的第八十八任君师。

渡过不周河,来到羽族之界,一眼便能看见的,是三棵巨大的,比羽族所有其他屋宇都要高得多的梧桐树。那是缠绕在一起的,由火焰组成的梧桐树。关于凤殿十七,来到神都之后,阿狸虽未见其人,却听说了有关对方的很多传闻。

比如说,凤殿居住之所,是羽族最高之地,也是历任凤殿的居住之所。那是羽族历史最为悠久的朝歌台。未成年前,凤殿不能轻易离开此地。而朝歌台之所以被称为朝歌台,是因为晨起之时,羽族子民都能听见他们的王在其上高歌,凤鸣声声,动云霄,这是足以令万物动容的绝美歌声。

阿狸作为易安长老,跟随着羽族的两位神君,在清晨时分,渡河抵达羽族界内。然后他一踏入界内,听到的,就是一串高亢激昂的唧叫——这是足以令万物动容的魔音灌耳!

阿狸:“……”

外出来寻找易安赵老的,是羽族的一对兄妹。哥哥是游意,妹妹是般鸣。他们两人对此动静似乎习以为常。哥哥游意嘴角一勾,露出个笑来:“凤殿每日早上,都会如此。且等一等罢。”

然后兜帽半遮住脸的羽族青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奇怪的事物,他给了妹妹一个,也给了阿狸一个,最后给自己也留了一个。

阿狸问:“这是甚么?”

游意将那东西示范戴上,告诉阿狸:“这是护耳套,可以隔绝一切声音。”然后他又促狭地说道,“我们羽族,每人都有一套。对于您这样的外来贵客,我们也会有所准备哦。”

阿狸:“……”

尽管经此一事,阿狸已然对传闻中的“祸水美人”凤殿形象有所怀疑,但当他亲眼看见凤十七的时候,仍旧是情不自禁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一团披着羽制斗篷的红色毛团,趾高气扬地走到他面前。

胖胖的火红小鸟盯住阿狸:“你就是那个咒我去死的坏龟老头吗?”

阿狸垂目看着红色毛团,无法想象这么个小胖鸟如何让人被魅惑。一人一鸟对视了一会儿,阿狸道:“你一直盯着我做甚么?”

胖成一团的凤殿仰头道:“你没看出来么?”

阿狸淡淡道:“我该看出甚么?”

小胖啾大声道:“我在等你爱上我!”

“……”

阿狸与小鸟又对视了一会儿,最后他慢慢伸出手,掐住小胖啾的脸,然后……整个握住用力捏了一下!

无论小胖鸟本身想说甚么,“大胆”也好,“放肆”也罢,传闻中魅惑了八十七位君师的凤十七殿下,在他的第八十八位君师面前,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怒的:“唧!”

……

那些都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阿狸看着眼前的师无我,一时也是无话。厉无咎用阿狸的身体,注视着看着师无我好一会儿,而后抬手,很轻很小心地替师无我理了理额边碎发。

忽然,“唧”的一声,好像是甚么年久失修的,老旧机关被拨动了的声音。有东西紧接着被投掷扔进了室内,瞬间白色的烟雾无声无息炸开。

厉无咎反应极为迅速地屏住呼吸,但还是吸进去了一口。他脸色一变,直接打横抱住一旁的师无我,跳窗而出。

身体的控制权下一瞬移交,阿狸抱着师无我,脸色淡淡。

厉无咎道:“你醒了?袭击的人是不是欲无厌,她也来得未免太快了些。是不是师无我在沿路偷偷做了记号,给对方引路?”

阿狸道:“应该不是。那迷烟没甚么毒。”

厉无咎:“没毒?”

阿狸道:“只是有点热。”

厉无咎:“……”

厉无咎赶紧仔细体会了一下这身壳子的感受,然后瞬间变了脸色,在识海中大骂:“这帮下三滥,居然下的是春|药?!我**他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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