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回来。李贷已经在客栈里久候他多时了。随从把茶碗子泡过来。张老面有愠色，尽管喝茶不说话。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王疤脸，怎么就一点儿人情味道都没有！他妈的，说翻脸就翻脸呐！比娃们翻书的还要快！你看么，这次教我受得这个屈辱么！呸，我操他的祖宗八代！你说我啥时候受过这种洋罪！再者说了，就是个下苦的人，给你干了活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哩。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人前百众给我难堪，故意儿刁难我，你这又是何必呢？”想到这里，下死劲把吸到嘴里的茶叶，狠狠地啐到了地下，“狗日的，你就不要用我！”
反过来又想：“怪是怪辛老道！百分之百就是这个娃子干下的好事情！你不想么，这个附近还有谁哩？牛贼远在三碗水，这么远不可能跑上来。再说，这里也不是他的地盘子，不属于他管。呵，就是这个驴日下的辛老道，心简直里太毒了，把我的话就没有当个话，直接过了耳边风了。你看么，反倒给那自己凑了个好事情：假途灭虢，就中取事，坐享其成，一次性挣了个盆满钵满。我反倒成了冤大头了，成了给这伙土匪、强盗、贼娃子顶缸的人了！反过来说，遇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些挨千刀的，这几年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结果一回头，李贷眼巴巴地望着他，——正等着听他说话呢。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为了这个害人鬼，我还得下一次地狱！真的还再没办法，谁教我们是亲姑舅呢！可是，求人如吞三尺剑啊，实在是太难了！况且，又是教我去求王疤脸！像这种奸诈，贪婪，逐利的老滑头，谁去了不得低三下四、磕头作揖？”
李贷压根儿就没有心情喝茶，自打进来就观察舅表哥的脸色，几次三番了，话到嘴边里，又咽到肚子里了。结果两个人坐的时节也大了。思来想去，还是装不住，终于说话了：“哥，我教你给我办的事，究竟怎么样了？有个希望没有？”张老也没有给他留好脸色，“你教我办的啥事？亏你还张得开嘴？几十岁的人了，说话做事，没轻没重的，三条人命啊！朗朗乾坤，说到哪里能说过去！你以为是娃们过家家呢，简单得很，说完就完了！”李贷听了，浑身儿都冒虚汗。站起来，苦哈哈的，看着给舅表哥把水烟点着，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喉咙一动，咽到肚子里，憋够数，又轻轻儿吹出来。才敢问了：“那你说怎么办？”张老拿眼睛翻了他一下，“怎么办？你们家里有钱哩，先准备下十个金元宝！”
李贷一听，先是心里咯噔一下，自思想：“王家的这个娃子，心重吶！要下了十个金元宝么！罢了、罢了，日他的妈妈的，我一年的租子和庄稼，又白收白种了。”然而，想一想自己犯下的人命官司，马上就又想通了，说：“十个就十个！羊毛出到羊身上，大不了我原把这几十亩水浇地卖给别人。”气头上，就又谝了个大话：“这就说个大实话：他把我的又一分也拿不上！”张老听了，瞅着吐出来的烟雾发呆，自心里头想：“我说十个金元宝，原本是跟你开个玩笑，试一试水深水浅的话。谁想你就当成了真的，实话有哩！干脆也好，一不做、二不休：到手的金子，管他是谁的，不拿白不拿，拿了还是个实得儿！对我来说，无非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因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告诉他：“这是人家给马参谋送礼的钱；至于结案得花多少，我还真的不知道！”李贷一听，顿时就如哑巴吃了黄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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