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聪与方才被鱼钩伤到的男子说了一会话，又低头看了他脸上的伤口，听到一声爹爹，才发现徐漪和婵奴。
他拍拍那人的手，快步走过来，拱手行礼，笑道：“三妹，想不到在这遇到你。”
每次看到沈聪，孙姑姑都要感慨，徐太傅确实用心良苦。
论相貌，沈聪可谓一名美男子，虽比不上晏楚，但放在人群中，那也是个中翘楚，挪不开眼的。
论家世，沈家在青州是大族，其父彼时是青州刺史，这可是肥得流油的实职。
论关系，沈家和徐家素有来往，算是知根知底的世交。
甚至也许为了照顾到徐漪的偏好，沈聪亦是骑射俱佳，丰健有力、英武豪迈的类型。
徐太傅估摸想着，既然徐漪看不上那些阿谀奉承，姿态绵软的世家公子，喜欢晏楚这样的，那沈聪应该也可以。
可徐漪与沈聪的关系始终形同陌路，连逢年过节，沈聪都很少回到徐漪房中。
孙姑姑认为，沈聪没有理由不喜欢徐漪，且不说徐漪国色天香，容色倾城，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有世家豪族的礼仪熏陶，是多少女子都比不上的。
沈聪必然会喜欢徐漪。
那他们夫妻关系不和睦，原因就在于徐漪。
她心有所属，对沈聪太过排斥，性情高冷，不容与人，所以才处不好这闺阁关系。
之前，徐漪要和离时，孙姑姑是一百个不准许。
但她不准许也没用，徐漪主意极大，谁劝说都不听，终究签下了和离书。
而今眼见沈聪来到了长安，孙姑姑心里打起了算盘。
可徐漪却没有孙姑姑这么多心思，沈聪与她打招呼，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点也没有与前夫偶遇的惊讶，可以说毫无波澜，还有些不耐烦。
沈聪笑道：“我到长安来半点事，听说这一带风景极佳，就过来略走一走，没想到遇到了三妹。”
徐漪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
气氛有些尴尬，沈聪扣了扣脸颊，指着旁边的人道：“这是我的随从，韩阔。韩阔，这是徐女君。”
那名叫韩阔的年轻男子斜眼打量着徐漪，鼻子里哼道：“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太傅的孙女啊。”
徐漪并不答话，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耐着性子，生硬地说：“我先走了。”
说完牵着婵奴预备离开。
沈聪却上前垮了一步，拦住徐漪的去路。
徐漪警惕地瞧着他，沈聪笑了：“三妹，你不必紧张，我只是好久没见你了，想要多聊两句。”
徐漪冷言冷语，“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聪道：“那婵奴我也好久没见了。”
他俯下身，好似善意地笑向婵奴：“婵儿，想不想爹爹？”
婵奴捏着徐漪的裙摆，看看娘亲，又看看沈聪，不知如何作答。
沈聪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一个金戒指，递给婵奴。
婵奴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小声地嗫喏：“谢谢爹爹...”
沈聪抬手摸了摸婵奴的头发，很是慈爱。
徐漪看在眼里，净是厌恶，她拉着婵奴退后几步，“好了，我要走了。”
“三妹，我并无恶意，你怎么还是像以前那样拒人千里之外。”
徐漪刚要张口，沈聪道：“你眼下住在哪里，徐府肯定是被抄了，还有落脚处吗？”
徐漪抿嘴不答，孙姑姑上前道：“是在雪园，就在这附近。”
徐漪立时瞪了孙姑姑一眼，孙姑姑有些莫名，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聪长长哦了一声，一副了然的模样，温声道：“实则你离开家后，我一直记挂着你，怕你回到长安，无法照顾好自己和婵奴，现在看来，日子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沈聪朝婵奴笑了笑，“今日匆忙，爹爹不能好好陪伴婵奴，等改天，我再登门拜访吧。”
而后不等徐漪拒绝，沈聪就带着韩阔骑马离开了。
徐漪咬着唇，盯着沈聪的背影，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和憎恶。
她回身带着婵奴上了马车，孙姑姑上来，轻声道：“女君，今日怎么这般急躁，我看沈家郎君说话很是温和有礼，是真心关怀你的。”
徐漪闭上眼，假装小憩。
孙姑姑叹息一声，接着道：“我瞧着沈家郎君，很是雄姿英发，仪表堂堂的样子，不必晏楚或者柳明江差。”
“而且他家底殷实，族中子弟都很上进，蒸蒸日上，太傅为你选的这门亲事着实花了心思的，女君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若说你喜欢姓晏的那个类型，我看沈家郎君跟晏楚确实有点相似，同样差不多的，女君怎么就死心眼呢。”
徐漪静静听完孙姑姑的唠叨，沉声道：“我已经和离，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和离了又怎么样，律法又没有规定不能再复合。”
“既然离了，我为何要复合？”
孙姑姑真觉得徐漪在这点上犯傻了，“女君，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婵奴想想，她在沈家，还是嫡出的姑娘，总好过在外面。”
一面说话，一面到了雪园。
徐漪将婵奴交给女先生，便回房休息了，一点念叨的机会都不给孙姑姑留。
孙姑姑觉得心里一股子闷气不知道怎么出，刚好下午就有人过来给她出气了。
不是旁人，正是胡氏。
胡氏自上次时疫之后就没登门，只是叫秀雨带了谢礼。
虽然承蒙徐漪帮忙，好在礼物丰厚，胡氏是长辈，也不算失礼。
结果不过节，不庆生的，胡氏巴巴跑上来，还带着一脸殷勤小心的样子。
孙姑姑就知道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一看到徐漪，胡氏就抱着她哭天抢地。
徐漪哪里受得了这个，孙姑姑冷着脸指使香雪和秀雨赶紧把人扒拉开。
胡氏哭得可怜极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徐漪皱着眉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可是表哥出了什么事？”
胡氏点头如捣蒜，呼道：“女君，明江他...他失踪了！”
徐漪大骇：“怎么会这样？”
胡氏就从她何时开始没接到柳明江报平安的信开始说起，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之中，徐漪费劲地整理出有效信息。
大概意思是，胡氏从各种渠道打听出，柳明江跟随独孤怀的部队深入突厥境内，本意是要直捣黄龙，力挫敌军，可不知怎地却失去了踪迹，已有半月没有传回军报了，可能凶多吉少。
胡氏捏着手帕哭道：“女君，你可不能不管啊~”
徐漪扶额，“我怎么管？”
“你跟太师大人这么熟，你与他说说，叫他再派人去寻找啊，十万人军队总不能就这么不见了吧。”
徐漪愕然，又觉得好笑，可面对胡氏，你跟她讲道理是决计讲不通的，她脑子里面只有柳明江。
而且柳明江现在生死不明，胡氏那精神状态已然崩溃了，再跟她摆事实讲道理，跟她说，我徐漪只是个深闺妇人，是左右不了朝廷政事的。胡氏肯定要赖在雪园，大吵大闹，不得消停。
所以，徐漪只能顺着胡氏的话，认真地思考了下，与胡氏道：“舅母说得对，表哥的事确实很重要，不能拖，要不你先回去，我有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胡氏几乎已经做好和徐漪一再周旋的准备，徐漪一时满口答应，她都没反应过来。
胡氏愣了一会儿，“那，那你说好了，一定帮我办到。”
徐漪点头，“好，我一定记得。”
秀雨扶着神神叨叨的胡氏离开，徐漪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孙姑姑突然坐在她面前，正色道：“女君，我还是觉得你可以考虑下沈家郎君？”
徐漪苦笑：“姑姑，你为何宴席要说这个。”
“因为柳家郎君回不来了呀。”孙姑姑双手一摊，理所当然。
徐漪严肃地反驳她：“表哥没有回不来。”
“他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多半是遭遇伏击了，你们还年轻，我听突厥打仗的故事比你们吃的饭还要多，他们善骑射，性子野，很狡诈，遇到了就是个死。”
徐漪凝眉，打断孙姑姑的话：“姑姑，你不能再说了。”
孙姑姑双手紧握，还在盘算着，“之前还有个柳家可以选，现在人都不在了，如何能靠得住，都说红安马不吃回头草，可如果回头是颗好草，吃一吃又何妨。”
正说着，徐漪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孙姑姑吓了一跳，屋里的婢女都吓了一跳，目光集中在徐漪身上。
徐漪用犀利的眼神扫了一圈众人，一字一句地说：“我还活着呢，不用筹划什么身后事，即便我要死了，我也会为婵奴铺好路，不会让她吃苦，剩下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了。”
孙姑姑犹自怔愣在原地，徐漪已经起身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徐漪在房中画画，门外廊下有个花匠在修建海棠花的枝叶。
正在修建门外那颗时，徐漪头也不抬地说：“去告诉晏楚，我要见他。”
那花匠是个矮矮胖胖，眼神却很机灵活络的少年，听着这句，僵硬地抬起头来，对上徐漪带笑的眼睛。
“怎么？我刚刚说的你没听清？”
少年摇摇头，腮帮子上的肉晃晃悠悠，“不是...女君，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我还知道你有帮手。”
少年抿着嘴，盯着徐漪。
徐漪搁下毛笔，走到他跟前，笑道：“是你娘亲，她负责我这间屋子的洒扫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少年再次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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