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5，在三中的英语考卷里，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绩。
陈妈把答题卡递给他，笑着说：“要是转学生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们也少费心。”
程均在一班此起彼伏的“牛逼”声中把答题卡收下了，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非常冷酷，脸板得比江则还像个面瘫。
这样比较有大佬气质。
江则坐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斜后方，眼看着某只鸟的耳朵越来越红，像一周之前他主动提出上篮球场的时候一样。
非常想装酷，非常成功，但也非常失败。
他笑了一声，低头去看英语错题去了。
程均连走回宿舍的路上都显得非常冷酷。
三中的宿舍区和教学区之间隔着一条公路，要越过它，就要走一段长长的、仅供校内通行的玻璃天桥。这时候天已经晚了，夜风悄然而过，学生的跑笑声已经远在一楼之隔的操场，脚下的路灯亮着。
程均抱着两本书在胸前，走路的时候拽出了□□的气息。紧接着两个不知道哪个班的同级同学快速走着路路过，其中一个回头看了他俩一眼，然后拍拍旁边人，说：“147.5！”
江则就顺着余光去看程均，果然看见某只鸟的尾巴快翘天上去了。
“给个签名。”江则说。
“哎呀，”程均抱着书瞪了他一眼，随即重新冷酷起来，“一张三百。”
“买了日后净赚五十万？”江则挑起一边眉毛。
“不要谦虚，”程均说，“往七位数想。”
江则闷声笑了一会儿，又说：“我要十个。”
“没问题，”程均说，“作为回报，明天体育课一起练球呗，篮球。”
“我有点贵，”江则评价道，“居然要八位数。”
“是呢，”程均说，“三中头牌。”
他们走到天桥中间，看见隔着栏杆在天桥楼梯上卖鸡蛋仔的摊位。
程均没想到江则会去买鸡蛋仔。
他眼看着江则忽然止住话头走过去，问卖鸡蛋仔的阿婆：“您今天还剩几份？”
“还有两份就卖完啦，”阿婆笑起来，“你今天也来一份吗？”
“两份吧，”江则垂着眼睛说，“我带来个朋友。”
鸡蛋仔一份五块钱，江则付了十元现金，然后把阿婆乐呵呵递给他的两份鸡蛋仔分了一份给程均。
等到走远了，程均才问：“你喜欢吃这个哎？”
江则“嗯”了一声，垂眸看向程均手里捏着的装鸡蛋仔的纸袋，问他：“你会不会不喜欢？不想吃的话，我等下拿去给其他宿舍分了。”
大概是江则木着脸给其他宿舍分鸡蛋仔的场景实在难以想象，程均笑起来，说：“吃。”
江则没再说话了。
程均揪了一个鸡蛋仔下来吃了，又问：“你经常买呀？”
江则“嗯”了一声。
“为了帮那个阿婆吗？”
江则大概没料到程均会细致到能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偏头看了他一眼，才说：“高一的时候她就在了，别人抢着把摊位往栏杆旁边挤，所以等最后一批学生都走完了，她还没卖完。”
“你还会看这些吗，”程均回头看了小摊一眼，“其实如果不是这么孤零零摆着，是很多挤在一起的话，我很难会注意到。”
“那天也是帮忙老师筛选易错题，回宿舍晚了，”江则说，“就剩她一家。那时候她很慢地准备收摊，一点一点搬着小车想顺着楼梯往下走。栏杆围着，我帮不上忙，就把她剩下的鸡蛋仔都买了——她给我现做的。我后来就习惯买了。”
“前几天怎么不在。”程均嘟囔了一句，又回头看了一眼。
“没正式开学吧。”江则说。
程均“哦”了一声，又撕了一块鸡蛋仔吃掉了。
“我以后也买。”他嚼着鸡蛋仔说。
在他们的面前，天桥的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宿舍楼二楼。并排的朋友一路向左或向右走着，情侣则在这里短暂地分道扬镳。程均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依稀认出梁裕远和一个男生。
“那不是，”他说，“那个谁，芋圆嘛。”
江则不知道为什么没理他。
“那男生谁啊。”程均踮了踮脚尖。
“王一木吧。”江则这话说得非常阴阳怪气。
“瞎说，那男生比芋圆至少高了一颗脑袋，王一木应该没有那么高，”程均在八卦的同时分出心瞥了江则一眼，“你干嘛？你喜欢芋圆啊？”
“我连她外号都不叫，”江则说，“喜欢什么喜欢。”
程均瞪他：“外号算什么，我叫又不是我喜欢她，是大家都叫啊。”
或许连江则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自己有一瞬间抿紧了嘴唇，好像程均提到了什么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事。
但他最终也只是“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梁裕远身边的男生是高三文科班的一个学长，这是第二天宋展告诉他们的。那时候程均正拍着篮球往楼下走，宋展和江则在后面跟着，宋展就向下跑了两步夺过球，自己运着，又说：“学长前女友是那个化妆很浓的学姐，广播社那个，高一来过咱班宣讲，则哥记不记得？”
江则下着楼梯：“没印象了。”
“反正跟芋圆不是一个型，”宋展啧了一声，“芋圆是菁菁那个型的。温柔，还爱笑。”
“禁止夹带私货，”程均把球夺回来，“你手腕好了没啊，别因为这节课跟四班一起就强上场啊。”
“一点事儿都没有，”宋展夸张地加了个儿化音，“我还是原来的赤司征十郎。”
“你原来说你是火神大我。”江则说。
宋展“啧”了一声，说：“那不是均哥更合适吗，海归，街篮打法。”
“我是青峰，”程均说，“青峰大辉。”
他想偏头去调侃江则“是吧阿哲”，江则却先被跑下楼梯来逮他们的老谢叫住了。
老谢气喘吁吁的，在离他们半段台阶的楼上站住了，终于得空擦擦眼镜。他叫江则别走，又说：“我占你一节体育课啊，教研组非得让晚自习前把语文成绩交上去，你来帮帮我。”
“学生不是不能改卷么？”江则问。
“不是，我改完了，这节课语文组又开会，”老谢苦着脸，“你帮我录个成绩。”
江则“嗯”了一声，转身上楼。
又回头对程均说：“等我一下。”
“等他什么？”宋展有点懵，“他能跟他做那数学竞赛题似的十分钟把老谢两个班的成绩录完？”
“本来说一起打球来着，”程均叹了口气，“我就不该叫个学霸上体育课的，就算他自己不逃，老师也得想办法把他薅走。”
这次篮球赛没跟四班打，是班里几个男生互相叫着组了两队，程均和宋展各带一队。宋展全程跟孔雀开屏没什么区别，没把握的三分也要冒险，还想跳起来做一个帅气的投球……最终以失败告终，白白输给程均三分。
程均觉得是在一旁打羽毛球的四班李菁菁的功劳。
偏偏宋展还一会儿一句：“如果菁菁来给我送水就好了。”
程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避重就轻地问：“你想喝什么？”
“什么都行，”宋展很陶醉，“最好是汽水，橘子味儿的。”
三中食堂有特制的、玻璃瓶装的汽水，从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卖，一下午一共只有一百瓶。
程均没有喝过，但听说口味有橘子和青提；他一直很想尝试青提味。
“啧，”程均摇了摇头，“那你的菁菁要从羽毛球场这里穿越一个四百米的操场，上楼跑到食堂排队，然后再从食堂跑回来，再穿越一个四百米的操场，然后再跑回来。”
“……”宋展认命了，“我觉得不可能。”
“加油，”程均很欠揍地说，“汽水总会有的。”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操场逐渐热闹起来，篮球场边上陆续聚集起围观的人群。李菁菁去器材室还了羽毛球拍，似乎也在向这边张望。
程均真实地看见宋展的表情紧张了起来，忍着笑问他：“哎，看见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均哥，”宋展语无伦次得有点崩溃，“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能往那边看。”
“别说不行，”程均把球扔给他，“再打两分钟，来。”
所以宋展偶尔觉得程均比他还要孔雀。
他一把接住球，向前运了两步，然后从三分线上跃起——
三分球！
江则就是在这时候从人群里看见宋展平时投中率并不高的三分球的。
他挑起一边眉毛，没说话，继续在人群里往场上看着。
程均大概早料到这个三分，于是提前就守在了篮下、距离球场右侧边缘不到一米的地方。只见在三分落下的瞬间，程均从侧边突入，手指堪堪碰到球面，然后往回一收。球撞地弹起，立时被程均运球到对面篮筐，单手再度上投——
球稳稳进入篮中；距离它上一次进篮，也不过十几秒时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程均接住落下的球，单手运着，无意间往人群中一看，却一眼看见江则。
江则很高，又白，在人群中很显眼。他额前的碎发已经有些长了，但程均还是一眼能看见他的眼睛。
他也是后知后觉江则的眼睛原来很漂亮，是亚洲人不常见的、深邃的那一种，像重彩浓墨。
然后眼睛的主人笑了起来，对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玻璃瓶上松散地插着一根吸管，瓶里液体透明泛青，是程均二十分钟前才想过的、青提汽水的颜色。
阳光转了两度，青与透明都在折射。
程均停下来，对着江则用口型问了一句：“给我的吗？”
江则也用口型答他：“报酬。”
这下程均干脆把球丢给宋展，跑过去问江则：“我做了什么大好事？”
敢情全忘完了。
江则说：“帮我发卷子。昨天。”
程均这才想起来。
“果然是大好事，”他很骄傲，“值得一瓶400米操场直径加两层楼那么远的汽水。”
“……”江则有点挂不住面子，“拿着。”
旁边人都在看他们，有几个女生还捏紧了自己手里的瓶装水。
江则把汽水瓶举到程均面前，偏开脸欲盖弥彰地说：“青提味的，橘子味的没有了。”
然后他听见程均笑起来，说：“我一直想喝青提味。”
江则“嗯”了一声。
但程均迟迟不动作，他就只好把脸再转回来，问他：“怎么？”
可能是暑气过盛，又或许只是错觉，江则在玻璃瓶与淡青色汽水折射的某个弧形光线落在程均耳侧的时候，恍惚却又清晰地看见了程均逐渐变红的耳廓。
灰鹦鹉又在不好意思。
十秒后灰鹦鹉豁出去了，很厚脸皮地说出了自己不好意思的来源。
“我手脏，”程均说，“你，你把瓶子举高一点，我要趁着它还冰的时候喝。”
江则握在瓶子上的手指紧了紧。
他没看程均，把瓶子举高了一点，然后又举高了一点。
而后固执落在瓶口不肯向上的目光里闯进少年被暑气热得熟透了的半边脸；淡青色的汽水潮汐一样下沉，玻璃的海空了，心跳在盛放的风中呼吸。
在汽水瓶空到一半的时候，程均听见江则说：“今年夏天……”
“太热了。”
热到气泡都上窜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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