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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

宋展在李菁菁从篮球场边转身要走的时候叫住了她。

真到人回头看他了,他又想临阵脱逃,最终也只是抱着球跟人家打了个招呼,说:“嗨。”

李菁菁冲他笑了一下,摆了摆手,然后挽着身边同班的女生走了。

宋展顿时觉得这个笑比橘子汽水还有用。

他很兴奋地一回头,却看见他均哥正在就着他则哥的手喝汽水。

二十分钟前,说要“上楼下楼穿越操场”才能到身边的、日限一百瓶的汽水。

偏偏基本上全篮球场边上的人都在或小心翼翼或理直气壮地看着这两位帅哥喂汽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菁菁刚才对他笑了,还笑得又温柔又好看。

宋展怒了。

他把球往腋下一踹,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篮球场边线,一跺脚,怒目圆睁地对江则兴师问罪:“为什么我没有?”

“……”江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没帮我发卷子吧。”

“我伤心了则哥,”宋展说,“就算菁菁刚对我笑了也不能弥补我的伤心,虽然还是可以弥补一点的。”

“你别说话了。”江则说。

“为什么。”宋展还是很伤心。

“你等会儿就要知道的语文成绩会让你更伤心。”江则说。

这下连程均也丢了吸管,抬头问道:“啊?”

江则没卖关子,对程均说:“你122,宋展110。”

“排名呢?”程均问。

“咱班考得好,所以……”江则垂下眼睛,“你32名。”

“我呢?”宋展更伤心了。

“50,”江则说,“但这次分咬得紧,最高分133,往后平均每个分数都有三个人,对总分影响不是特别大。”

“你别告诉我那133是你,”宋展伸出一根手指捣了捣江则手腕,“是的话……”

“是的话?”程均看过去。

“……”宋展快哭了,“我不知道啊!”

“别想了,不是我,”江则说,“第一名吕嘉羽,我131。”

这次五班的确考得好,所以老谢在开完会抱着一堆卷子回五班的时候都笑呵呵的——程均可以清晰地看见老谢跟真正的蟹老板毫无分别的面颊肉都快乐得满面春光。

“我今天带来三样东西,”老谢说,“三样,哪三样呢?”

“卷子,”宋展在下面接话,“您的快乐。”

老谢拽起英语:“and?”

“And,”宋展说,“我的悲伤。”

程均听见王一木噗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不不,那后两个都是虚的,”老谢说,“是卷子没错,还有呢,是语文成绩排名,和总分排名。”

王一木的笑容骤然阵亡了。

“我们先来讲语文卷子,”老谢笑着说,“排名的事等会儿再想。”

班上顿时多出好多唏嘘声。

“别吊胃口了蟹老板,”王一木趴在桌子上嚎,“你不说排名光讲题的话我听不进去啊!”

“你跟上次期末比,其实不算退步,”蟹老板笑得很慈爱,“只是排名加了一个数。”

王一木反应了一会儿,骤然明白过来。

“均哥,”他的表情很壮烈,“刀下不留情。”

程均“嘿嘿”了一声,然后立刻闭嘴低头装死。十秒之后再抬头,又是前一天公布英语成绩时候的冷漠表情了。

偏偏这人前一天冷漠完还要在半夜睡前问江则:“我那样是不是有你那神韵了?传神么?”

导致江则现在想起来,立刻就想起身去敲他脑门。

“好了,”老谢清了清嗓子,“总分第一名江则,第二名吕嘉羽,第三名任多多。”

班里此起彼伏的掌声里包含着“常见配置了”的声音。

直到老谢顿了一下,说:“并列第三名,程均。”

王一木说:“草。”

程均在心里接了一句“过奖过奖”。

“但程均的语文让我稍微有点伤心,”老谢假装抹了抹眼泪,“一定要好好赶上来啊,到时候咱跟吕嘉羽比一比!跟江则比一比!”

吕嘉羽笑着没说话;程均回头去看江则,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江则冲他眨了眨眼。

一个面瘫冲自己眨眼给人带来的冲击力比在大马路上迎面遇见一只大马猴对你说hi要差点,但也基本在同一量级。

程均来劲了:“超过江则!”

老谢笑着:“江则,程均要超过你。”

程均接着说:“超不过吕嘉羽!”

直接给人吕嘉羽吓出一串“不”来。

“你这是要给江则拉下神坛啊,第二不行,还非得第三,”老谢笑道,“室友间相处得不错。”

这次程均没回头看江则了。

老谢又在恭喜第四名和第五名,程均却忽然觉得老谢十秒前的那句“室友间相处得不错”对他来说是那样久违的一句话。

在美国的时候人人热情、浮夸,走路上见到要说我们一个世纪没有见面了I miss you bro,似乎达成友情是那样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谁与谁都知道他们没有交心。

在这里大家闭口不谈相处好坏,在相识之前,尤在相熟以后。

但究竟熟悉了。

程均决定也请江则喝汽水。还有宋展。

摆在桌上的青提味汽水还剩一个底,空玻璃瓶熠熠发光,他揉了揉眼睛,终于完完全全地走回夏天里去了。

但周末的时候,三中表白墙迎来了建墙史上的第一个春天。

那时候江则已经拎着箱子回家去了,程均自己从老谢办公室拿了手机充过电,再打开微信的时候,看见林林总总十几条微信消息。

最早的几条是程奕含发的,说“麦当劳这汉堡真难吃啊”、“怎么还不如国内好吃”,后面又拿英文,说:“But I do love Chick-fil-A.”

然后是刘明明发的,问:“怎么着,出开学考成绩没有?那面瘫帅哥有没有特别佩服你?”

程均笑起来,回:“第三,但面瘫帅哥第一,才不佩服我。”

回复完想起来没有回复程奕含,只好退出对话框再点进去,说:“都没有三中食堂好吃,竹筒饭绝了。”

最新的一条是江则。

他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几个旧式的牛皮纸盒子,盒子上印“南宋胡记”,大约是某种独属于杭州的老字号。

程均放大图片,又在最顶上的那个盒子上面看见“板栗饼”的字样。

他就回复:“哇。”

江则那边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两秒,又发过来新消息:“我妈让我带给室友。”

程均回复:“谢谢阿姨!”

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分享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谢谢江则同学发扬。”

江则那边一时间没有动静,程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面瘫又在思索该怎么损他。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

江则:关爱鸟类也是。不谢。

0622:?

0622: 三中有表白墙吗,我要去揭露你虚伪的外表。

他料定江则不会再搭理他,放了手机打算去把英语卷子先刷完,手机却又自己亮了。

江则的确没再搭理他,但表白墙自己长腿跑来了:宋展分享了一张截图。

截图里的页面应该是□□空间,空间的主人昵称是“三中表白万能墙”,每一条的赞都很多,应当就是校内学生最常用的。而在页面中间的这条说说里,墙很冷漠地丢了一个对话截图。

匿名的,看时间是刚放周末回家就投稿了。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高二五班江则和程均很配吗!”

这么一个杠精常用句式,评论里却罕见地没有招来杠精的杠精。一个个匿名账户高举双手表示赞同,说说发出来一个小时,已经有三百五十六条评论。

其中最高赞的有六条。

“光看脸就很配啊。”

“你们真当他俩不看表白墙的……”

“你觉得江则会看?不他不会。”

“周一篮球场喂汽水现场观众,江则在我旁边的旁边站了好久才等到程均看见他,然后俩人还对口型,最后程均干脆跑过来了,还就着江则的手喝汽水!真情侣没有手的是吗没有手的吗没有的吗!”

“话说开学四班五班那场篮球赛也是他俩打配合啊,超帅的好吗!”

“据可靠五班内部消息报道,开学考江则第一程均第三,程均放狠话说要超过江则!这还不棋逢对手吗兄弟们!kdl!”

最后一条宋展有给备注:任多多。

“……”程均打字回复,“墙号分享一下。”

忙不迭把墙号发给程均的宋展当然不会只把截图发给程均——江则把板栗饼等一叠糕点塞进行李箱,一回头就看见手机亮了。

宋展:“【图片】”

他解锁手机以后,看到的就是和程均如假包换的同一张截图。

他莫名开始有点慌,退出微信界面点开表白墙的时候,看见评论已经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又增加了两条。

“是真的吧这一对,我好想他们是真的。”

“是真喜欢吧是真喜欢吧。”

江则笑了一声。

真笑出声来了才醒悟了一般地抿了抿嘴唇,忽然听见他妈妈在厨房叫他端盛好的粥。应了声一路走到厨房的时候他久坐在课桌前的双腿却开始莫名其妙地发麻,像一根迟钝的神经在缓慢地适应步调,直到走进厨房的时候才好些。

妈妈把锅里的菜焖上,问他:“怎么带胡记回来?”

“回来顺路买的,明天回学校带着,”他低头去端粥,“我们班新转来个同学,家里有事,周末也住校,有点惨,但是人又很好。我就……”

想对他好点。

但他脑子里忽然又闪过那句“是真喜欢吧。”

旋即想起初见那日,自己想替他减几张英语卷子。

想起Rachel、球场、香樟树和青提味汽水。

他抬头看见妈妈在笑,问他:“男孩子女孩子?”

妈妈嘴边的笑意那么明显,所以江则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也若有若无地,似乎完全领会到了自己刚才那个笑的意思。

但他不想说是男生——他发现他不想说是男生。

可最终他也只能如实回答:“男生。”

“哦,”妈妈把蒸的山药也盛好,“还以为是女孩子,差点要劝你先不要早恋呢。”

“不会,”江则垂眸摆好筷子,“……是男生。”

他似乎有点固执地抱着这三个字盯着那双筷子看了一会儿,但最终没能从脑子的一团乱麻中看出个所以然。

“吃饭吧。”他最终说。

江则是有表白墙的号的,或者说,是高一第一学期的时候表白墙就破天荒地主动加了他那个几乎不用的□□,加好友的时候的备注信息非常简洁:我是墙。

江则大概觉得要给表白墙面子,就通过了。

那之后,以大概一个月一条的频率,他偶尔就会看见空间里墙发的表白信息,但绝大多数是八卦,比如他和吕嘉羽就被莫名其妙误认为是一对过,他都一概没有理。后来大家在学校久了,谣言也就慢慢破了。

所以他其实从来没有看过哪条绯闻说说第二眼。

但这次他吃过饭就又点开了墙的空间,躺在床上把那个说说下面的评论逐条翻过了,然后又原模原样地退了出去。

紧接着他打开微信上和程均的聊天框,想起以宋展的分享欲,程均应该也已经看到表白墙上的那条说说了。

而他不在程均身边,这种仅靠现代电流联系的白条绿条让他不安。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条玩笑远远大于猜测的表白墙会让他自乱阵脚,但他究竟不想去想了。

十分钟后他不知道为什么带着点气地推开门出了卧室,然后敲开了爸妈卧室的门。

“我在这儿放下手机,”他说,“怕学习期间总跑神……明天上午再还给我吧。”

“你怕什么跑神儿,”他爸走过来把手机拿走了,“明天记得找老爹要。”

这夜适逢大雨,大约十一点刚过的时候,开始有夜雨敲打窗门。江则赤着脚去客厅冰箱拿了只苹果吃,耳机里面Lana Del Ray的《Summertime Sadness》炎热带风,他忽然想起程均在某个燥热的傍晚赤脚站在宿舍的米白色瓷砖上,很傻地说:“这样凉快。”

这句话在雨夜里不合时宜,像他突如其来的记忆一样。但他还是想起来了。

江则两点半陷入潮湿的睡眠,早晨八点随着雨夜的蒸发苏醒。

醒来后走去爸妈办公室拿手机,没看见程均的未读消息,但看见□□空间下“0622”这天早晨七点十八分对他的艾特。

“嘿则哥,”0622说,“我觉得咱俩得营业一下。”

“明天也给我带汽水好不好。@江则”

黑色的字仰着下巴手舞足蹈,漩涡一样的。

江则觉得自己的手指打出的字是仗着自己的大脑没完全睡醒,但他回复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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