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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咎人血罪05

先前种种蛛丝马迹模糊地指向了这一可能,但并不是明确的。它不甚清晰得像是半新不旧的房屋中垂下的蛛丝线网,没有织成肉眼可见的一大片,只是当人步入其中时,敏感的难免会感知到纤弱蛛丝扑面的线织感,可若是用手挥开,却又并不能抓握住那根蛛丝的,因为脆弱得一折既逝,恍似错觉。

然而如今看裴鹤这一反应,却是再明确不过,简直昭昭。

裴鹤慌慌张张又故作镇定地否认道:“小方,你是刚才翻墙的时候磕着头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要开玩笑,也未免过头。如此瞎猜,能是乱讲的么?”

阿狸忽然道:“柳爷要娶的姚家姑娘,今日被人劫走。”

此事早已在虚白城传得沸沸扬扬,全城如今戒严,只要不是瞎聋,必然都是知晓的。更何况裴家一直默默关注着失态发展,当然对此一清二楚。裴小少爷猛然间听见阿狸提起这个不甚相关的问题,怀疑阿狸是不是打算将此事也赖到他们裴家头上,一时间惊疑不定,半晌才道:“是有那么回事,可这又怎么了?”

阿狸淡淡道:“人是我劫的。”

裴鹤:“!!!”

如此悚然的话,被人用一种喝凉水般平淡的语气说出。裴鹤一把拽住阿狸手腕:“你吃错药了小方?!”

阿狸没有过多反应,只是由着裴鹤攥着自己的手腕,他平铺直叙地问道:“你们救的是个小婴儿,是不是?”

裴鹤:“……!”

裴鹤原本只觉阿狸不过信口开河在乱讲。他们裴家确实在姚家救下了一个小婴儿,但那小婴儿极其特殊,根本不会有人能猜得到。因为,小婴儿是棺材子。

当日姚家横遭变故,魏府着人来处理姚家后事,除了打杂的那些人,还招了大夫一同前往。虚白城内最大的医馆是同济医馆,最负“妙手回春”之名的,自然是同济医馆的医者,但同时,他们也是城中最“矜贵”的存在,至于彼时姚家这等扫尾的腌臜事,哪儿能麻烦他们,自然要从不具名望的小医馆里拉人干活。

裴氏医馆名不见经传,于是就在传召的行列之中。

魏家发令,裴鹤爹娘便应召前去了。

也是意外巧合,裴鹤的阿爹与阿娘在姚府随行时,于那一片诡异非常的尸山血海之中,注意到了一具形态完整的孕妇尸体,并发现其腹微微的鼓动。这寻常人见了怕是得尖叫昏倒的画面,却并没吓到裴鹤的爹娘。裴母当机立断,称这位姚家的夫人对自己有恩,自己不忍见其尸横在野,并花费银两贿赂魏家仆从,这才得以用棺材将怀胎妇人的尸体装运了出去。

还未等裴鹤爹娘将棺材运到义庄,半路上,棺材里便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之音。

青天白日下,细细幽幽的婴儿哭声,尖寒细弱的,听得人心头都凉了一截,那仿佛是蒙受不白之屈的亡魂嘶语,满是不甘的拼力挣扎,不肯就此闭目。

棺材子。

这若是发生在一般人家里,定会被视为邪物作祟的不吉利事件,其诞下的婴孩,也多半会被活活摔死,但裴鹤爹娘承开医馆,他们夫妻二人醉心医术,对许多疑难杂症和那些被常人视为“怪异鬼魅”难以解释的事件,俱是略有研究,譬如这一桩事,他们便不认为有什么。

孕妇本就接近临盆,偏此遭遇不幸而亡,腹中胎儿未亡,本就是有可能生下来的,这样出生的孩子,与普通孩子也没什么不同,无所谓吉利不吉利的说法。

裴鹤的爹娘,并不认得这一位怀胎的夫人,但裴氏医馆以前也确实受过姚家的帮助。姚家满门被屠,若能保留下这一点血脉……一个小婴儿,总不可能是咎人。稚子何辜。这个孩子在如此巧合的时间节点上遇上他们,或许也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于是小婴儿就这么被裴鹤的父母,暗藏怀中,抱回了裴家。

此事,裴鹤的阿娘只与裴鹤说了,连裴鹤哥哥都没告诉。因为裴云当年与周家越姑娘亲事作罢之后,便……娶了与魏家沾亲带故的一名女子。这事并非于最初征得了裴鹤爹娘的同意才成的,而是“生米已然煮成熟饭”才不得不同意。为此,裴鹤爹娘觉得愧对周家,无颜与故旧相见,因为见了也不知该说些甚么,所以有什么交集也只着家中幼子出面。但同时,他们也对大儿子无法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若非裴云娶了那名女子,魏家当年怕是不会轻易饶过裴氏医馆的。

而这位裴家大少奶奶,始终一心向着娘家,城中每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裴家发生了什么甚么事情,这大少奶奶总会回了娘家去说。所以小婴儿的事,裴鹤爹娘瞒得死死的,裴鹤不知阿狸如何知晓——从姚家救回来个人,这倒是可以随口瞎说乱蒙的,可被救的那人能够具体到一个小婴儿的形象上,这就很难用“乱说”来解释。

“你如何知道的?”裴小少爷脸色变换了好几次,终于还是直言了,“还有谁知道?”

阿狸道:“我。”

只有小方一个人吗?裴鹤听到这个答案,下意识心中一轻,正想松一口气,却听到阿狸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裴鹤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谁?”

阿狸神色冷定:“我来便是为此事。”

裴鹤还是这个问题:“你还没说,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阿狸不答,只说道:“你先带我去看那个婴儿。”

裴鹤锲而不舍地追问:“另一人究竟是谁?”

“……”阿狸见裴鹤如此执着,便道,“那个小婴儿情况并不太好,是不是?他被人取了心头血。”

裴鹤一震,这下也顾不上追问先前问题,只觉不可思议:“你如何知晓?!”

阿狸只道:“你带我去看他。”

倘若只猜到是个小婴儿,那便也就罢了。可连“心头血被取走导致性命危在旦夕”这样细节都能精准言及,这便叫裴鹤无法用随便的态度去对待。他知道阿狸不会害他,这个推断没有凭据佐证,但他便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是因为越姐姐。越姐姐是相信小方的。所以,他也信。

裴鹤看着眼前的少年。

还是那身白衣。其实裴鹤腹诽过,为何小方总穿白衣,他似乎就没见过小方穿别的颜色衣服。而且,好像始终都是这一套款式,这一个颜色,让他忍不住恶意猜测,该不会小方其实是个脏脏的穷鬼,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套衣服,从来就没换过罢?

然而这样怀着恶意的揣测,在对上小方的脸时,就像是一捧墨汁倒入湖中,转瞬就被冲得寡淡无色。

白日里小方总是戴着帷帽,白纱遮的,只留一个模糊的黑影轮廓。此时入了夜,便也就不戴那劳什子的帷帽,那张血色缺缺的面孔,无所顾忌地暴露在人的眼前。

如此冷冽的气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新雪,或是乍破的春冰。冻得人一下子就没甚么想法了。不知为何这会儿的小方看着比之平时,更冷一分,更厉一分,如此这般的话,自然就同玉石之类的和气形容无缘,但又不至于太过冷厉,不会叫人联想到更危险的,譬如明晃晃的刀剑兵刃。

裴鹤提起灯笼,转了身引路道:“小方,你随我来。”

两人在夜色中缓行,很快便停在了偏院一间未点灯的房前。裴鹤道:“便是这里。”

阿狸不等邀约,抬手推门而入。房内无有光源,借着门外冷淡的月光,可见床榻之上有一团小小的影子,没有声息,若非提前告知,也不似个活物,像一团小包袱搁置在锦被之上。

裴鹤站在门口未进房门,他一手提灯,一手按着门,犹犹豫豫正组织话语间,远远瞥见小方走过去,抄手将床上的小婴儿抱入怀中,他吓了一跳,忙道:“哎哎哎,你轻点行不行。当心摔着。”

阿狸抱着小婴儿,神色淡淡的:“这孩子我带走了。”

裴鹤一愣:“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阿狸抬头望了裴鹤一眼:“这孩子不能留在裴家。”

裴鹤不能理解:“为什么?”

阿狸道:“他留在这里,会给裴家招致祸端。”

裴鹤感到不可思议。小方在他心中不是那么个古板的人。小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也很难形容,但他从来没想过小方会说出这样的话。裴鹤道:“为什么?难道你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棺材子很晦气,会带来不幸?”

阿狸摇头。

裴鹤更加不能理解:“那又是为何?”他忽然串联起之前阿狸说过的话,“难道是因为你说的另外一个知情人?莫非——柳爷?”裴小少爷先做出了一个推测,然而又很快自行否认,“不,不是他。如果是柳爷,就算现在将‘小核桃’带走,也没什么用,都是要恐吓惩罚的……”

阿狸看着裴鹤这般纠结的模样,直截道:“他若是留在此地。裴家,就是下一个姚府。”

裴鹤大吃一惊,他手一抖,差点没握住手中的提灯,险些将灯摔到地上去。白纱竹罩的烛火之光,在此举动的纷扰下,摇摇晃晃地荡出光影散落了一室,破碎而惶急的,恍若一场急雨曳动了灯影,只是缺失了瓢泼的雨音。裴鹤首先是觉得此话荒谬,可因为说出这样的话人小方,他又觉得这话不该是荒谬的,至少不可能是无根无据的,总有什么依凭说法,所以他定了定神,问:“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狸抱着孩子,自屋内走出,什么都没解释。

裴鹤一哂:“总不可能这个小婴儿是咎人。”

阿狸点了点头:“他是。”

裴鹤:“?!”

裴鹤彻底傻眼。他方才提的那一嘴,根本就只是随口胡说,完全是往最离谱的,自己觉得最不可能的方向去猜测的。一个尚在母亲腹中的胎儿,是咎人?这算什么话。他打了个寒颤,只觉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往上涌。

他一直以为,会成为咎人,多是因为心底杂念太多的缘故。

倘若连腹中胎儿都能沦为咎人,那所有一切岂不是就同杂念无关?一个尚未出生于世的胎儿能有什么杂思?这样都沦为咎人,那么,咎人其实同一个人本身平日里的所做所思都是无关系。如此之事,一如一生中,可能遭遇碰见的,那些随机发生的灾祸。许是天灾,又有概率是**,都是捉摸不定无法预料判断的东西。说发生便发生了。你挣不得,逃不得,防不得,躲不得,怨不得,恨不得。一切都像是无可揣测的命运之说,倒霉遇上了,就只能认下。

裴小少爷本能反感地不想去深思这件事。抵抗的情绪蔓延扩散出去,让他禁不住要去反驳阿狸。不是这件事本身,也会是另外别的什么事。他说道:“哪怕这孩子是咎人,又怎会害到我家。咎人之说又不是瘟疫……”

他说到此处身形一僵,此种猜测实属荒诞,可前一次荒诞的设想不也成了真?裴鹤还真怕小方给他回一句“是的”。他怕自己“乌鸦嘴”将一切说得成了真,忙闭口不言。只是在此一来一往的言语间,他已走到了小方身边。

夜色之中,提灯的烛光并不明亮,昏昏沉沉的一笼,仅够照亮身周眼前这一方路罢了。而这点光,终于也在这个时候,照显出了小方怀中的小婴儿。

很普通的小婴儿。世间的小婴儿们长得都是差不多的。在裴鹤看来,都有一种面皮绷紧了一团未张开的感觉。说不上甚么丑美之分。反正都是这么个一团。不过他阿爹跟阿娘带回来的这个姚家孩子,同别的婴儿不一样。

这个小婴儿的额间,有一道殷红的十字血纹。

只此一道辨认度极高的纹路,便使之与世间万千婴儿们区分了开来。

但这不重要。时值此际,裴鹤注意到的是,眼前这一向缺失表情的小方,居然在看清小婴儿的那一瞬间,微微变了表情。

事实上,这点变化并不明显,那是很微弱的一点变动,像冬日河面上的冰层,忽然浮裂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纹,几可忽略。可哪怕如此,也足够引得裴小少爷的讶异了,所以他不由得也去看小方怀里的婴儿,想看出个所以然来:“怎么了?”

阿狸看着怀里的小婴儿——更确切地来说,是小婴儿额间的“十字血纹”。

这道刻纹,十万大山的子民额间都有。阿狸在神界时,也有。十万大山与神都的构成极为相异,是由六武部组成,而在每个十万大山子民年满十岁之时,经由各自的武部魁首祝福礼赞,仪式过后,便会在眉心额间落下一道“十字血纹”。

血纹永不消退,人在印在,便是拿刀戮刺,将眉心那块肉剜去,此道十字血纹最终也依旧会生长浮现出来,因为是刻入魂骨的血纹。

裴小少爷看着阿狸这模样,竟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他因此心中惴惴:“小方?小方你怎么不说话?”

阿狸重新抬起头来,方才那点异样的氛围,一下子便遭致驱散。他单手抱着孩子,淡声道:“没甚么。孩子我带走。还有,这孩子碰过的东西,你们都烧了处理。”

裴小少爷一时沉默:“这……有必要么?何至于此。”

阿狸道:“防不胜防。他的事,我也预料不得。”

裴小少爷闻言看向阿狸怀中的小婴儿,肃然起敬。

像是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或者说是存在,总是很容易叫人生起一点敬畏之心。不过,阿狸此时话语中的“他”,却并非指的小婴儿,而是说的——师无我。对此,裴小少爷是不知情的,阿狸也无意多说。此事不足为外人道。

两人一时无话。阿狸想了想,说道:“我今夜离开虚白城。”

这消息未免来得太过突然。裴小少爷一下子消化不了,过了一会儿,才艰难道:“这,越姐姐……越姐姐知晓吗?”

阿狸道:“尚未与她说及。替我向周家道谢,多谢他们这段时日的照顾。”

裴鹤怔了怔道:“怎么如此突然——那这孩子怎么办?”

阿狸道:“我带他一起走。”

裴鹤道:“可他本就早产,又在胎中被取了心头血,现在主要是靠我家配的要吊命将养着——”

阿狸问:“药方是甚么?”

裴鹤:“……”

阿狸道:“不便说?”

“……倒也不是。”裴鹤道,“同你讲了也没甚要紧的。只是——”顿了顿,裴鹤继续道,“只是里面有一味药相当罕见,不大好寻。”

阿狸问道:“是何名?”

裴鹤道:“愚木春桑。”

阿狸:“何处能购?”

裴鹤回道:“并非是花钱买来的,而是神言宗培育赠予信奉者。”

便也就在此时,阿狸怀中的小婴儿醒来了。这个眉心印有十字血纹的小婴儿忽然伸手在虚空里抓捏了一下,眼睛未睁开,只是凭着感觉摸索着。阿狸见状,将自己的手指递送到小婴儿的手中。而那小婴儿握住阿狸的手指之后,果然安静了下来,可统共安静了也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小孩儿突然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并且哭声越来越大。

裴鹤一看这么个软绵绵的小东西开始哭,顿时头大不敢吱声。他如临大敌一般盯着那小孩:“尿裤子了?”

阿狸观察了一会儿,做下判断道:“应当是饿了。”

***

裴鹤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他好好的一个未婚少爷,半夜三更的,居然和另一个男的在厨房捣鼓婴儿吃食。他不由得抚了抚额角:“也不知是什么鬼。”而后他看着小方娴熟地将刚下锅热好了的羊奶用两口碗装好了,而后来回倾倒降温,不由质疑道,“你怎么如此熟练这么懂?”又想起先前小方哄孩子的模样,更是怀疑,“你难道带过很多小孩,经常带小孩?”

小方回道:“有段时间确实。”

裴鹤顿时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并且那点奇怪是伴着种别扭的异样情绪。小方这样一掐就留下青印的人,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主——没有说娇生惯养不好的意思。像如此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也会带孩子?裴鹤心中异样的情绪更盛,回想起小方安抚孩子的细节,顿时那点子异样情绪越发盛大了。

阿狸不知小方心中如何想的,他端着半温的羊奶,慢慢给小婴儿喂下,忽然间省得:“你叫他‘小核桃’。这是你们给他取的名字?”

“也不是正经的大名。就是小名随便一叫。你不觉得他脑袋挺大的,挺像核桃?”

阿狸看了一眼喝了奶后安静下来的小婴儿,倒是没觉出这孩子头大。这小孩很安静,吃了就睡,也不闹腾。几乎没什么动静声息,安静得没有什么存在感。若非饿了,恐怕也不会发出啼哭之声。

裴鹤望向阖上眼睛的小婴儿,又望了一眼阿狸。最后他伸出食指,极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这小婴儿的脸颊。一触即逝,快速撤手。这就不大像是在碰一个软绵绵的,没有攻击力的幼崽,倒像是摸火盆。裴鹤似乎觉得很有趣,又以相同的手法摸了几下小婴儿的脸蛋:“好软。”他如此评价,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倘若这孩子碰过的东西都要烧掉,那我也是被他碰过的了,我也要被烧掉了吗?”

“……”阿狸十分冷淡地回道,“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裴鹤噗嗤一下笑出声:“那该如何是好?”

阿狸面无表情地回道:“多洗几遍应当无碍。”

裴鹤停了笑,又道:“你这边让我们多加小心。可你自己呢?你自己这样随意抱着小孩,就没事么?”阿狸先前说姚家兄妹是他们所救,裴鹤始终不信。这种不信也不是那种蔑视的,认为对方是在胡扯吹牛皮的不信,而是一种,怎么说呢,可能只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叫人无法想象,所以让人难以相信,“就算依照越姐姐所说的,你力气很大……”

阿狸听了这句话,也不做辩驳,只是将手往灶台上那么一按,轻描淡写的,就留下了一个完整下凹的手掌印。

裴鹤顿时噤声。

此事对裴鹤确实相当冲击。他单单只是听周家二老论及小方力气大,所以在他概念里,小方最多也就是个能扛一桶水的人,然而即便如此,若是让小方去拎水,他还要担心对方手是不是会磨破。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周家二老说不得是将小方的事迹给夸大了,二老挺喜欢小方的。老人们遇到自己喜欢的晚辈,总会情不自禁地盲目夸赞,譬如他的爷爷奶奶。所以裴鹤从来不认为“小方力气很大”是回事儿。

然而眼下亲眼看着小方徒手将石头砌成灶台摁得凹进去,这对裴鹤来说,无异于看见一只本来四条腿在地上奔走的兔子,突然长了翅膀飞上天。

好半天,裴鹤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道:“就算你力气大得异于常人,可很多事,又不是仅凭力气大就能解决的。你才几岁啊,现在那么大一件事,总得找人商量才行吧,遇事多问问长辈总没错的,你一个人这么胡来……”

阿狸凝视着怀中逐渐陷入熟睡之中的婴儿:“我会小心。”

裴鹤噎住,半晌,说道:“我只晓得你姓方,到现在也不知你名字为何。小方,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狸侧目看向裴鹤。他不知裴鹤为何忽然变得情绪低落。这身凡胎的壳子名字,本也不是甚么要紧的信息,所以他说了:“方无意。”

裴鹤没反应过来。

阿狸道:“你不是问我名字么?”

“方无意……”裴鹤默默念了一遍,“听起来挺无情的。”

阿狸道:“是么?”

裴鹤道:“道之为物,无形无状,无心无意,不忘不念,无知无识。”

阿狸不曾听过这句话,所以未做回应。

裴鹤看了看阿狸:“以前在学堂上课,书本里有这样一句。你说你叫方无意,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这句话来了。”

阿狸抱着小婴儿,忽然道:“愚木春桑是何物?”

此话转折得极为突然,裴鹤明显一顿之后,这才斟酌了一下言辞,答道:“是圣树所结的种子。”

神言宗内,带了“圣”字名头的东西极多。但凡是要凸什么显尊贵之意,或是什么与众不同的性质,就会在其头上盖戳上个“圣”字,譬如圣书、圣典、圣水……千篇一律的“圣”,举不胜举,总给人一种好似特殊了,又好似并没有很特殊的感觉,显得极其敷衍,但这种话也就心里头嘀咕两句,是没人敢直说的。

而关于圣树的存在,有这样一则传说故事。

久远之前,人间有魔物残暴不仁,作恶不止,为祸横行。至上神听到众生苦嚎惨呼,轻叹一声,扬起净瓶洒下甘露。露雨落于人间化作参天大树,以根系枝干将魔物捆缚镇压。然而魔物不肯伏诛,拼死反抗。神树有灵,虽是慈悲相,但也有岔怒相,故而根系虬结刺入魔物体内,它将魔物当做养料吸食消解,自身因此开花结果。

果子形似桑果,春季时分长得最是旺盛,如此,“春”、“桑”二字就是有了。其形似木,这就是“木”字由来。再加上汲取魔物血肉生长而成,而那魔物愚不可耐,为展蔑视之情,便取了个“愚”字。四方合加,终成了愚木春桑。

这人间每个城中,都存在着神言宗的宗府,每个宗府之中,都栽种着如此一棵“圣树”。每棵树下都镇压着一个魔物,而这每个魔物,却是各自完全不同的,相差巨大,无法做出一个统一的概括说明。

阿狸问道:“有人看守?”

裴鹤道:“不错。”

阿狸又问:“是在神言宗的宗府庭院里?”

“哪儿能呢。”裴鹤回忆道,“是种在了‘功德塔’里,而且,最底层——至少虚白城是这样的。”

阿狸想了想,将小婴儿递交给裴鹤:“你先替我照看一下。我很快回来。”

裴鹤看着小婴儿,伸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很不能接受这样弱小软绵无力的小生命,太脆弱了,好像随便捏一下就能捏坏,所以他不敢多碰。爹娘怕行事太瞩目,故而将这孩子交由他来照顾,可他哪里知道怎么照料仅仅这么点大的小婴儿,所以阿狸来之前,他心烦意乱地将小婴儿独自安放在卧房内,自己躲在书房看书,这会儿小婴儿被摆在里自己面前,裴鹤呼吸一窒。

阿狸见裴鹤呆愣着不肯接过小孩,便将小婴儿放下。因为此处后厨大小有限,也没什么地方可供人放东西,更何况是那么大一个婴儿,所以阿狸打量了一下,就将小婴儿放进灶台上的那口大铁锅里。

裴鹤:“?!!”

裴鹤反应很是激烈:“这像什么话!!!”

阿狸向来不在意这些事,也不认为自己行为有何不妥之处,只说道:“我会来接他。”

留下这句话,他就离开了裴家,去往了神言宗在虚白城内的宗府。

当然,前去宗府之前,阿狸换了身衣服。

——并非夜行衣,而是七重纱制的白。

极具标志性的,此乃神言宗内门弟子的弟子服。毫无疑问,这是阿狸先前从师无我的房内带走的东西。而他带走的,可不止是单单这一样。

阿狸从袖中摸出了一枚白色的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竟连这个也顺手带了出来。

这是师无我的“代面”。

也就是那枚被阿狸一手打落在地的面具。

自从当初在神言宗被阿狸的打掉“代面”之后,师无我就再也不曾佩戴过这苍白无色的面具。可他一直将其带着身边。此次离开自小生活着的天祝城,师无我将面具也带来出来,置于行囊之中。所有行装里的他物,讲求的都是功效有用,唯独这一件显得格格不入。毕竟非是巫祝,不得佩戴,倘若师无我戴上了被人发现,那便是要被追责的,因此,这枚“代面”仅仅是被师无我搁置在底层,倒像是件纪念物了。

阿狸穿上了本来属于师无我的弟子服和代面。月色如水,倾泻于世,笼在人的身上,落在层层叠叠的白纱上,便晕开一片朦胧的光晕。夏日的夜晚,从来不似冬日寒凉萧寂,总还是轻轻地喧嚣着,虫鸣声唧唧,一阵拥着一阵,阿狸抬手,伴随着“叩、叩、叩”三声,他敲响了宗府的大门。

很快,有人来应门了。是个年纪很轻的小弟子。

“谁啊——”

拖长了的尾音,还带着一点困睡之意,似乎刚从床榻之上起来,这名小弟子低着头揉着眼睛将门打开。

天祝城的神言宗之府,乃是本宗,至于其他城内的宗府,不过只是些未得入门的俗家弟子——也就这些人的修行聚集地方。神言宗以“白”为尊,所以俗家子弟都穿不了白,只能穿深色的玄衣。故而,玄衣的小弟子打开门后,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他看见阿狸,便猛地睁大眼睛愣住,因为,可能他这辈子都无法像今日这般,见到宗内有人能穿得那么“白”。

小弟子先是一惊,甚至还往后仰了一下。若不是手还扒拉着门,估计能摔一跟头。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阿狸,怀着一点怯生生的惧意,又很是惊喜地问道:“你、你是哪位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文中“道之为物,无形无状,无心无意,不忘不念,无知无识。”引用自严遵(汉)《道德指归论》卷之三天下有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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